新婚（三）

　　云珠完婚的那天晚上，苏士仁便与女儿连夜离开了上海。一踏出上海的地界，苏士仁大松了一口气，盘算着今后的去向。
　　“梅梅，我们先去老家给爷爷上个坟，然后再找个地方落脚好吗？”
　　“好，但凭父亲安排。”苏梅满腹心事的样子。
　　“梅梅，我们现在已经安全了，不用害怕了。”苏士仁安慰道。
　　“不知道现在云珠怎样了，自从和她分开，我就一直担心她。”苏梅低声道。
　　“梅梅，事已至此，你就不要过分担心了。还有吴妈在那边照应着，应该没问题。”
　　苏梅忍不住伤心，“父亲，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好痛好难受，云珠现在一定经受着痛苦，我能感觉到，我能感觉到！”
　　到底是亲生的姐妹，打断骨头也连着筋，苏士仁心里叹道，只可怜女儿仍旧蒙在鼓里。苏士仁忽觉内疚起来，他想这样瞒着苏梅是不是太残忍了。但她毕竟是自己疼爱了多年的女儿，作为父亲的私心又害怕知道真相后的苏梅会做出失去理智的举动，这也是云珠不愿看到的。
　　苏士仁心疼地将女儿揽入怀中，劝慰道，“梅梅，我知道你们姐妹情深，只是现在我们也无能为力，当初她选择走这条路就已经知道会经历什么。不过好歹你姑父在李云天跟前也说得上话，有他照应着想来云珠在李家的日子也不会难过。”
　　苏梅扑在父亲怀里嘤嘤哭泣，后悔没能劝阻云珠将她带出来，如今想到她替自己受苦，苏梅心里如刀割般难受。
　　苏士仁和苏梅一路南下，不出几日就到了余姚。苏士仁怕惊动了家里惹出一些是非来，在到达余姚的当天带着女儿去给父亲上了坟便匆匆离开了老家。父女俩身上带的钱不多，为了赶路也花去了不少，想着还要找地方落脚，也不敢满世界乱转。这天他们来到了绍兴边上的一个小镇，觉得民风淳朴，环境也不错，父女俩便暂时安顿了下来。
　　苏士仁把家里收拾停当便出去找工，可是镇子太小，实在没啥像样的商业。他瞎逛了几天也没什么收获，身上带着的钱一天比一天少，苏士仁又陷入了初到上海时的困境，甚是苦恼。
　　这天苏士仁又在街上闲逛，看见镇子里不少到了学龄的孩子都在街上打闹玩耍，他突然来了主意，自己曾在私塾做过老师，何不在此办个私塾？苏士仁兴冲冲地赶回家与女儿商量，苏梅一听觉得父亲的想法甚好。她这阵子闷在家里也为生计发愁，如果父亲开了私塾，自己还可以帮着照顾孩子，甚至可以教书。
　　父女俩一拍即合，说干就干。广告贴出去了，三三两两地送来了几个小孩。虽然学生不多，苏士仁和苏梅仍是尽心地教着这些孩子。苏梅还开出了英语班，这在小镇上可是头一遭。大家一传十十传百，都说来了个喝过洋墨水的女教师，抢着把小孩送过来学英语。私塾一下子名声在外，学生也增加到十多个，父女俩靠着私塾赚的钱倒也能糊口，生活渐渐稳定了下来。
　　李明轩在杭州的日子过得逍遥而平静。他在公司里做着小职员，只管耕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按时上班按时下班，没有谁来打扰他更不用担心谁会算计他，生活简单而美好。
　　香儿时不时地会过来串门，仍旧喜欢听他说英国的奇闻异事，还让李明轩讲童年的往事，对李明轩的过往着迷不已。有了香儿，李明轩倒也少了几分寂寞，他们还会经常相约去西湖边散步。
　　深秋的西湖一点不比百花绽放的春天碧荷连天的夏天逊色，四周的树叶都魔术般地披上了金色或红色的盛装，微风轻轻拂过，金铃般在阳光下闪着熠熠的光彩。远处的山峦也被染成了五彩的颜色，好似一副迷人的西洋油画。李明轩不禁又想念起了英伦古老的庄园，也是这么层峦叠嶂的姹紫嫣红。他真是从心底里爱上了西湖，爱上了这片人间的仙境。
　　每每看着李明轩醉心于西湖山水，香儿总喜欢问他一直在这里住下去可好，李明轩似笑非笑地沉默。虽然贵为上海滩的大家公子，命运却从不掌握在自己手中。不过面对这天堂般的美景，李明轩心中总也按捺不住幻想：如果与她携手在这山水间老去，当会是怎样的幸福。是的，无论香儿多么娇美可人，苏梅的影子仍顽固地占据着李明轩的脑海，时不时地浮现撩拨他心底最柔弱的角落。
　　李明轩还会莫名其妙地害怕任何从上海传递过来的消息，害怕那些消息里夹带着苏梅的信息。他不想听见别人提李家的大少奶奶，更不想把大少奶奶与苏梅联系在一起，他也希望自己永远在杭州待下去，就这样把这段懵懂的感情埋在心底，伴着西湖霏霏的烟雨慢慢回味。
　　几天后，李明轩正在书房看书，香儿穿着一件紫色碎花短袄走了进来，李明轩恍惚之间有些愣神，怔怔地看着香儿发呆。香儿感觉到了李明轩异样的眼光，两颊飞起了一片红晕。
　　“明轩哥。”她娇羞地叫道，完全不似平日里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女生。
　　“哦，香儿，你来啦！”李明轩缓过神来不禁有几分尴尬，他连忙招呼香儿坐下，起身吩咐下人倒茶。
　　“明轩哥，你不用忙了，我……坐坐就走。”
　　“没关系，一会就好，你先坐一会。”李明轩吩咐完下人转身回到书房，见香儿静静地坐在书桌旁发呆，眉目间含着愁容，往日的活泼全然不见。
　　“香儿，你怎么了？”李明轩关切地问道，在他心里香儿就像西湖的荷花一样圣洁单纯，是个不知忧愁为何物的精灵。
　　香儿抬眼看着李明轩，满眼的幽怨让李明轩吃了一惊。
　　“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还是伯父他？”和香儿相处了这些时日，李明轩早已把香儿当成妹妹看待。
　　香儿摇了摇头，还未开口大颗的眼泪犹如荷叶上的露珠滚落下来。
　　“那是怎么啦？你身子不舒服吗？”李明轩第一次见香儿流泪，不免焦急起来。
　　“明轩哥……，我爸要把我许配给一个人家，我就要嫁人了！”香儿似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再也控制不住倾倒出来。
　　李明轩听罢吁了一口气，笑道，“女孩子出嫁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怎么，明轩哥，你也希望我出嫁？”
　　“哦，这个，不是我希望不希望，女孩子到了出嫁的年龄自然是要嫁人的。我想伯父这么疼爱你，肯定会给你找一个如意郎君。”李明轩戏虐道，想逗她开心。
　　香儿似并未领情，脸耷拉得更长，“可是我根本不爱他，我也不了解他，我怎么能嫁给他？”
　　李明轩听了一时不知如何做答，他何尝不理解没有感情的痛苦，可此时他又能说什么。
　　“或许，或许时间长了就有感情了吧。”李明轩勉强挤出了一句话。
　　香儿突然定睛看着李明轩，悠悠地问道，“明轩哥，我们相处了这些时日，你对我有感情吗？”
　　李明轩被香儿突如其来的一句问得哑口无言，愣在那里没有说话。香儿望了他片刻，一脸的失落，冲出了书房夺路而去。
　　李明豪倒是乖巧，新婚这段时间都没怎么出去鬼混，只是苦了云珠，每天吃完晚饭他就拽着云珠折腾，云珠只好闭了眼任由他摆布，虽然心里厌恶至极，为了给父亲报仇也只好硬忍着。
　　这天李明豪也折腾累了，躺在床上斜眼看着云珠抱怨道，“你他娘的还真是个大小姐啊，老子把你娶过来尽伺候你了！往床上一躺跟条死鱼似的，还不如四马路的妓女！”
　　云珠并未理会他的叨唠，侧过身去佯装没听见。
　　李明豪见云珠不理不睬，气更不打一处来，直起身子瞪着云珠说道，不理老子是吧？好，起来，你给我起来！”李明豪一把拽起了云珠，将她往自己身上拉。
　　“李明豪，你干什么！”云珠的手臂被他拽得生疼，使劲挣脱着。
　　“干什么？老子要你伺候我！给我过来！”
　　“你放开！李明豪你放开！”云珠拼命挣扎。
　　“我就不放开！我还不信了，今天治不了你！”
　　两人在床上扭打起来，混乱中云珠脚下一个没站稳一头栽到床下，额头碰在床头柜的角上，鲜血顿时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李明豪见云珠磕出了血，悻悻地停了手，这时二姨太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明豪，明豪，你们又怎么啦？这才太平了几天，怎么又呯呯碰碰的，老爷可是睡下了。”
　　“小……妈，我们没事，苏梅……她不小心绊了一跤，没事！”
　　“没事就好，赶紧睡了啊！别再闹了！”
　　“好，我们这就睡了！”
　　李明豪听门外没了声响，朝坐在地上的云珠狠狠地瞪了一眼，“真他娘的扫兴！”
　　云珠手捂着伤口，倔强地抬着下巴一声不吭。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身体早已被李明豪折磨得麻木迟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