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家谱
作品名称:明日落红应满径 作者:铜盆孤雁 发布时间:2017-01-23 01:13:09 字数:9104
甲戌年一开春,刘氏南冲总祠就决定今年的清明节要在总祠祭祖,凡是仲二公膝下的子孙,不论居住何处,都要赶来参加,每个分祠都应该有一支祭祖的队伍,而且还要带一定数量的奠仪。
住在上下荷塘的刘氏子孙一起有五关十三门几千人,他们的祠堂就建在毛田山麓,名叫满公祠堂,这是南冲总祠的一个分祠堂。接到总祠的通知后,满公祠堂的族长就召开议事会,各关长老议来议去就议好了一个团体名单,然后公推坡关的少龙先生为领队,去参加总祠的公祭活动,奠仪也是按照人口数公摊的。
清明节的前一天早上,祭祖的队伍就上路了。牛毛细雨在天空中飘飘洒洒地飞着,它们黏着行人的衣帽,粘着行人的眼睛,去东乡的大路还是一条糍粑路,没有嚼起烂泥。
雨中先生说:“唐朝杜牧有诗云,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这清明时节为什么老是下雨呢,扫墓人心情原本是沉重的,这一下雨就更为沉重了。”
启发说:“雨中呀,别以为你读了几句话就了不得,开口唐诗,闭口臭屎,一说话就孔夫子上茅室,文章啪啪里。”
雨中先生说:“启发叔你没读几句书自然说读书不好,‘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这样的话你会说吗?你只会说‘这清明又落雨了,我的魂都断了’你这样的话就是蛮子说的话,没有诗意。”
启发说:“这世上更需要我这样的蛮子,没有蛮子,你们读书人吃什么啊?”
少龙先生这时候插话说:“唐宋诗人吟咏清明节的诗有很多,我就很喜欢宋朝诗人高翥的那一首‘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日落狐狸眠冢上,夜归儿女笑灯前。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你看这是多潇洒的人生。”
雨中先生说:“我也很喜欢刘长卿的那一首‘风景清明后,云山睥睨前。百花如旧日,万井出新烟。草色无空地,江流合远天。长安在何处,遥指夕阳边。’刘长卿可是五言长城啊,你看这诗的对仗是多么的完美。”
启发说:“少龙先生,您看您应该怎么称呼我呀?”
少龙先生说:“请问你的派名是——”启发说:“我的派名是谟导,生于戊子。”少龙先生说:“这样说来,按照派名,你可是我的曾祖辈;按照年纪,你却小我二岁,那你说说看,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启发说:“俗话讲,少年叔侄如兄弟,我还是称你为兄吧,或者叫你先生。你呢,就称我为弟,或者叫小老弟。”
少龙先生说:“我们是同宗人,自然不能坏了规矩,你既然是我的曾祖辈,我自然要叫你为少老爹,或者叫少爹。不过你要是以此称大可不是好事,因为从族谱上看,同时代人辈分大只说明这个家族不发人。”
启发说:“我不称大,不称大。大家听听,少龙先生按照辈分要称我为少爹,我当了少爹哟,哟哟哟!”
一路人就笑了起来,都说这个启发不要脸,竟敢要少龙先生称他为少爹。
就这样说说笑笑地走到了总祠堂,雨住了,春风扑面而来,和煦的很,他们在总祠堂吃饭住宿,一夜无话。
清明节那天的祭祖活动很是隆重,参加活动的人有好几千,各个分祠堂都有代表队参加,其余的都是南冲当地的刘氏子孙。他们先是在总祠堂参拜各位先祖,然后去了临湘的土门界仲二公福四公坟墓祭拜,回到南冲后,各个分支又给自己的分支先祖举行祭拜,满公祠堂的分支先祖是辛九公。晚上总祠议事,一是统一派别,厘定派名;再一是决定明年全总祠同修族谱。
少龙先生他们回来后,又在祠堂里举行议事活动,研究满公祠堂修谱事宜,族长公推少龙先生担纲修谱重任,他说:“少龙先生是我上下荷塘最博学的人,家学渊源又好,他的先父还是我族谱三修的主持人。更难得的是少龙先生急公好义,有牺牲精神。有墨水,有能力,有牺牲精神,这就是少龙先生担纲这次修谱任务的条件,没有谁比他更合适了,我主荐他做主修人,也是总撰稿人。”
各关长老一致同意族长的提议,然后各关长老又指定了自己一关的协修员和收费员。修谱涉及到人丁的生殁嫁娶丧葬、名人的恩荣和赞词,还有祠堂的祀捐等等,议事会对这些事情都议了一个初稿。
枫树岭的协修员就是雨中先生和穗储二人,收费员是启发。
雨中先生和穗储都是二十几岁的青年,接到任务后很是高兴,立即就行动了。
穗储负责下山头的人丁,他最先来到梅赏的家里录入人丁。梅赏说:“穗储伢子你这不是羞辱我吗,你不知道我就是一个人呀?”
穗储说:“怎么是你一个人呢,你带养的堃朕不是人呀?”
梅赏说:“啊,对了,对了,我们家还一个堃朕,他都十七岁了,快要成亲了,你们是不是等他讨了老婆生了崽再来修谱?”
穗储说:“老叔您真是说笑话了,家家户户有这样的要求,这谱还能修吗?”
录完了梅赏家里人丁,穗储来到了月星的家里。
月星说:“穗储大侄子耶,你看我们家里这个秀盾伢子上不上谱?”
穗储说:“是人就要上谱,他是刘子刘孙,哪有不上谱的道理?”
月星说:“你看我家里的秀盾伢子多么的可怜,一个兔唇,而且还很厉害,不知我们先祖哪个人害了他,你看我也是长得周周正正,他娘也是眉清目秀,这孩子不光是个兔唇,而且还一脸的凶相,吓死人了。”
穗储说:“人丁上谱,又不画像,与长得俊丑有什么关系?”
月星说:“那就好,那就好,那他的人丁费是不是可以免了?”
穗储说:“我不管收费,做不了主。据我所知,恐怕不能如你所愿。”
想一想,穗储就觉得好笑,真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这样想着,他就来到了福清的家里。福清夫妻在两年前就双双死了,他的五个儿子分成了四个家庭,梅墨一见到穗储就说:“穗储大侄子耶,我家里人都不上谱,我说的我们家是指我们福清老爷膝下的几个小家,我们一律不上谱。”
穗储盯着他说:“为么子啰,是不是我得罪了你们,嫌我来慢了?”
梅墨说:“不是,不是,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何来得罪?”
穗储说:“那是为么子啰,你们不是刘子刘孙呀?”
梅墨说:“大侄子你说的什么话,我们怎么不是刘子刘孙?这叙谱不是要出钱么,我们都穷的叮当响,哪有钱做这个闲事。”
穗储说:“祖宗分家时是一视同仁分下来的,为么子你家里穷,不知道多做点呀,不知道过日子节省点呀,不知道不去摸牌九呀!再说,叙谱分什么贫富,这是义务也是责任,是分内的事情,你家要是不入谱,那就不是刘子刘孙了。”
梅墨说:“不叙就是不叙,哪来的那么多啰嗦。”
穗储说:“好吧,随你吧,将来有人治你的。”
穗储遇到的问题,雨中先生同样遇到了。他最先来到蓉发的家里录入人丁,蓉发说:“我们这样的家庭有什么叙头啊,有女无崽,绝后的户。”
蓉发的老婆彭娭毑就骂他:“你嚼蛆啊,梅雨不是崽啊,他都二十岁了,我们就快要有孙子了。”
蓉发说:“这个崽可是别人的崽,是带养的崽,而且他还是个飞天蜈蚣,一天到晚影子都看不到一个,是祸是福谁说的准。”
彭娭毑说:“这是你的命,你就是个狗命,莫去怪别人。”
雨中先生来到希贵家里,希贵说:“雨中小老弟,你看我这个家,什么都好,就是人丁不旺,父母早死,无叔无伯。娶了个许阿婆又不生育,取了个讨饭的申阿婆今年才可以生一个。这样好不好,我多出两箩谷,你帮我在谱上多写两个崽。”
雨中先生说:“这可不行,我不能无中生有,只能实录。”
希贵说:“你们读书人就是啰嗦,多写几个字又不费累。要不,我也给你两箩谷,行不行?”
雨中先生来到壬芹家里,壬芹说:“叙什么谱啊,我们家不叙不叙。”
雨中先生说:“壬芹哥是个通道理的人,怎么一下子不开窍了?”
壬芹说:“你看我们家有么子叙头,一没崽,二没女,孤老人两个。”
雨中先生说:“你这样的例子,在我们族谱上多的是,人家却是都上谱了,人家都想得通,你怎么就想不通了?”
壬芹说:“雨中老弟,你就饶了我吧,太没意思了。”
雨中先生来到尧山家里,尧山说:“雨中哥,你看我一瘸一瘸的,上谱多丑,再说,我就是一个人,族谱上有我一人不为多,无我一人不为少。”
雨中先生说:“叙谱又不是比俊丑,你的脚瘸与不瘸有什么关系。你现在还只有二十一岁,你就料定自己娶不了亲,将来就没有后人?”
尧山说:“也是啊,问题是我没有钱出人丁费,你能不能借我一点?”
雨中先生说:“叙谱不要钱啊,每个人十斤稻谷。”
满公祠堂议事的时候,各关的协修员将情况一说,竟然出奇的一致,就是那些最穷的人家和无后的人家都说不上谱。族上便作出决议,凡刘氏子孙都要上谱,不得遗漏一人,谁要是坚持自己家不上谱,就把谁逐出住所,家产和田地一律没收充到祠堂,满公祠堂任何一个屋场都不得收留他。
这次议事的时候,还把各关享有恩荣的人清了个底,又决议了哪些人该写赞词,哪些人该写传记,都由谁来写。
雨中先生回到家里就将二哥三哥叫到一起商量,他说:“族上议决我们的父母亲可写一传记上谱,一致认为我们的老爷一生倜傥乡里,我们的老娘一生母仪荷塘,实为族人榜样。”
完仁和藜仁听了很高兴,完仁说:“这是好事啊,小弟你就快写吧,写好了念给我们听听,我们也好参考一些意见。”
藜仁说:“这样不太好,如果是小弟写,就有自夸之嫌。这样吧,小弟你辛苦一趟,去请志鸿先生写一篇,他的文笔好,我们会满意的。”
雨中说:“正合我意,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说走就走,只两三个时辰,雨中就走了十几里地来到了志鸿先生家里,他把情况和请求一说,志鸿先生就说:“这是件好事啊,令尊堪称士子楷模,令堂实为巾帼英豪,有传上谱,足以激励后昆。问题是我已经封笔几年,不写字不作文了,这件事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雨中说:“您是我的先生,您又是上下荷塘第一支笔,我怎么好去请别人写。这是一个特例,您老就特例特办吧!”
师母也帮着雨中说话,她说:“是啊,老头子你就通融通融,又没谁规定你封笔,重新拿起就是了。玢儿母亲是那样好的人,你难道不该效劳?”
志鸿先生说:“那好吧,我就破例献丑了。老婆子你去做饭,让雨中吃了饭再回去,我不会要多久时间的。”
志鸿先生进了书房准备纸笔,雨中在一边磨墨。志鸿先生一边做事一边就想文章,墨磨好了,他的腹稿也就打好了。
只见志鸿先生在宣纸上写了一个标题《炼吾先生既德配黄孺人传》,然后行云流水般将文章写了下来:炼吾先生,讳焱,字丹国。家贫读苦,屡试不一。售清例,授登士佐郎,授徒里中。乐与士君子游,士君子以其浑穆,乐近乎。寄情曲蘖,喜诙谐,殊口不涉是非,人以是益敬爱之。光绪已丑,创修谱牒,敬宗收族,直不肯以身让。
先生可谓识其远者大者矣!夫读书所以明礼义,砺廉隅。非假以渔名利,硎笔墨,利口舌,以叫嚣隳突者也。何世之不以道德自尚,而相趋龌龊塌茸者之多也。余益慨然于先生之所为而慕其人矣。
德配黄孺人,生子五,女三,后先生殁十有一年。厘饬家政,井然有条,课耕读,事婚嫁,身任其艰,纺织每先诸妇。虽人齿浩繁,犹得以新栋宇,广田畴,而取之裕如也。少子雨中从余游,余曾款其门,见其子若妇,各勤厥职,雍豫一室,而无诟谇之声。噫,巾帼中洵有丈夫也。雨中今有事于家乘,匄余一言以传之,辞不已,爰书二老之所以,宜其子孙者。以志其大概云。
民国乙亥年秋七月上瀚谷旦。
寿乔何志鸿谨撰。
志鸿先生写完了最后一个字,雨中就说:“先生深得韩文精髓,言简意赅,文短义长,我就是再跟随先生一百年,也学不到一二。”
志鸿先生说:“雨中你不要言过其实,我的文章怎么样我自己知道。你的诗词和对联也是做得不错的,不要妄自菲薄。”
雨中回到了家,又将两个哥哥召到一起来研读志鸿先生的文章。完仁说:“这登仕佐郎是个什么官职啊?”雨中说:“这是清朝从九品文官。”说完之后,雨中又将一些文辞对两个哥哥一一解释。
藜仁说:“写得好,写得好,真正的高手啊!”
完仁说:“你又不认得几个狗脚印,怎么知道好不好?”
藜仁说:“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见猪走过路呀,小弟一解释我就明白了。你要是还不明白,只说明你是个榆木脑袋。”
第二天,雨中先生就去祠堂找少龙先生了,他把志鸿先生写的传记拿给少龙先生看。少龙先生一边看一边敲着桌子说:“好,好,好,实在是好!志鸿先生不愧是荷塘第一支笔!”
雨中先生说:“少龙先生您也是荷塘第一支笔,志鸿先生是上荷塘第一支笔,您是下荷塘第一支笔,您和志鸿先生是并立的双峰。”
少龙先生说:“雨中你就别夸我了,我这里也写了点东西,一是为玉堂代写了一篇诗传,一是为自己的老婆写了两首诗,这几个人都是族上议定了要写的。”
说完,少龙先生就从柜子里拿出了诗稿。
雨中先生看的首篇是《少龙代玉堂自赞》,诗曰:髫龄年十二,赍志莫与京。椿萱虽健在,釜瓶已生尘。自顾无薄技,作计拟远行。垂涕别父母,驱车向鄂城。迢迢嗟道路,历历数艰辛,鹪鹩虽枝借,敢说利名成。连岁倚显宦,心服信推诚。锱积更铢蓄,囊橐渐余赢,于是展初念,锐意囋微名。岂云能伏剑,持符亦治兵。上峰爱信守,冠我以蓝翎。殊恩承数载,寅畏维一心。自知驽骀技,远负不能荣。知足解皮弁,束装治归程。幸存双父母,善可事豚羹。甫田犹未芜,芳种尚能迎。以娱桑麻乐,以慰诗酒情。毋何值兵燹,饥馑苦乎庚。当兹凶恶岁,家乘何由编。或者曰不可,家法宜当传。麟经着末世,家规防未然。是以聚合族,锐志重追先。幸有海峰子,克缵乃父传。搜寻兼考核,寒暑共推迁。曰岁至乙亥,始倩梓人镌。明明序昭穆,芯芯享明烟。玉堂有何德。冒弁若其巅。毋以鄙陋嗤,继述期后贤。
雨中先生读完之后,少龙先生便问如何。雨中先生说:“上等佳作,直追少陵,这玉堂公也是个不简单之人呐,难怪他要自赞的。”
少龙先生说:“我这两首诗是写给自己老婆的,你再帮我看看。”
雨中先生展开看时,只见第一首标题写着《隋氏孺人事行实录》,诗曰:
忆汝诚淑贤,兹生命可怜,约婚才十五,我年输三春。昔联张范谊,由此结朱陈。岂敢夸门户,书香各负名。彼此依父母,教养庇浓荫。刚期娴母训,闺阃习黹针,待余花生笔,歌诗赋采芹。无何罢科举,文字不能灵,忽闻捐汝母,四顾苦无亲。大妹十五六,小弟五六龄。乃父溺宦游,黔鄂赋长征。一家惟弟妹,形影苦零丁,遥遥长太息,默默泪同倾。辜汝娴内则,薄书极精明,治理经数载,家业蔚然兴。迨岁归乃父,珍重爱其能,隆义厚其嫁,治奁不昔金。归余年卄一,幽间性温存,勤俭耻奢侈,柔顺恶骄矜。奈何命坎坷,家道蹇难临,鲤庭已荫失,萱阁尚余阴。嗷嗷二三弟,幼稚事不更,小者惟彳亍,大者未学耕。依赖惟尔我,一计难万全,黾勉事繁剧,巨细集一身。以和睦妯娌,能孝奉温清,佐余十数载,兄弟协一心。广田购栋宇,钱谷告余赢,所昔辜苦谊,乘龙负汝心。挑灯劳午夜,书剑未成名,虽曰诞二子,卜期不凤麟。知难符汝愿,何以慰私心,窃冀奉菽黍,自首偕长盟。桑榆收晚失,兰桂征后芬,胡年三十六,别我卜他生。涓涓为落泪,寂寂只孤吟,同衿十六载,岂忍剩吾身。况聆旧亲友,淑善称未停,矧可为夫子,一死遽忘情。兹当续家乘,立法励后生,勤俭兼淑善,安可寂无闻。故余笔诸此,为汝镌其名。
雨中先生看完后说:“您夫人真是苦命啊,品德却是那样的高洁。”
少龙先生说:“谁说不是呢?你看她一个知府的女儿,照想就是个千金小姐,无奈其父是个清官,只身宦海浮游,家眷弃在老家。她娘死的时候,她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下有弟弟妹妹,全靠她一人带养,这是一种怎样的艰难啊,谁知她治理数载,居然让家业勃兴了。嫁给我的时候,她二十一岁,我十八岁。我是个文人,耕种之事操心甚少,家里家外全靠她去操持,她竟然打理得很像样子,买田地,做房子,哪一样不是靠她啊。”
雨中先生说:“不简单,不简单,您的夫人和我老娘一样,是个能人,又有德行,堪称女中豪杰,巾帼英雄。”
少龙先生说:“你再看下一首吧,这一首是写我继室的”
雨中看到的标题是《张孺人事行实录》,诗曰:敢曰续良配,精明耐苦辛,十年勤恳恳,两子诲谆谆。赤祸劳卿解,青山冀汝盟。如何艰理数,四六旱归冥。
雨中先生看完后说:“您的继室也是位了不起的女性,不光是为您带好了前妻的孩子,还具有远大的眼光,值得一写。唉,总是好花开一树啊!”
然后,少龙先生又将一些要上谱的其他作品搬出来给雨中看,计有诗八首,都是赞刘氏先祖的,另有赞词二十七首,序言一篇。
雨中先生认真地读了起来,大约一个时辰后,雨中就读完了,他说:“我很喜欢这二十七首赞词和那篇序言。最喜欢的是《赞美耀》《赞晏氏》二篇,《赞美耀》说,英年倜傥,大志轩昂。鲤对训杳,羹遗孝扬。家勤耕读,族赖平章。两株桂馥,百世名芳。《赞晏氏》说,母德难量,温惠慈祥。织余画获早名扬,谁识孟光?劳井旧辛苦,会云福寿尽堪赏,兰桂争芳。百年鸿桉眉寿长,更喜家人占谑谑,四室同堂。这样的文字实在是太优美了,又尽中肯綮。”
少龙先生看着眼前的这个青年才俊,就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和雨中一样大的时候,自己是不是有这等眼光?
雨中先生说:“我所不解的是少龙先生为何要给诗琪写一首赞词,诗琪不是过激党吗,少龙先生不是不喜欢赤祸吗?”
少龙先生说:“雨中你说的没错,但是,你想过没有,诗琪毕竟是我族上少有的怪才,他是在大别山被自己人杀头的,这过激党的经书我们没读过,而且我们也不一定读得懂。现在,诗琪他们的人都逃出了大别山和江西,正往中国的西部蹿去,将来会不会得势,谁也料不到。”
雨中先生说:“啊,我明白了,您的赞词是这样写的,‘脱颖才丁始乱生,妙龄投笔誓澄清。遥知鞭蹬忘家苦,定为英雄立盛名。’一个‘乱’字就道出了诗琪一生的作为,其实,许多英雄都是从乱世中产生的,不把这个世界搞乱,就没有英雄诞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成为过激党。”
少龙先生说:“你看这个诗琪还真是可惜了,才华卓著,少年负名,在这个世界上仅仅活了三十一岁,他的最后六年就是在乱象中度过的,恐怕他自己都没有弄清楚他致死的原因,他为之捧出一腔热血的组织竟然杀死了他,他去向谁喊冤,也不知道他是悔还是不悔。”
雨中先生说:“您的序言也写得很好,开头即把修谱和立宪联系起来,能这样想的人少之甚少,我就想不到,这修谱的意义就很充分了。序言又说‘幸光绪已丑,余父海峰公出焉,以谱事为已任,上溯列祖,下读墓碑,编年纪月,几越寒暑。呜呼,我满祠世系之昭穆,数百年使得灿然可现,谓非吾父之力,谁其信旃?然以肈封既久,本源苦艰,追溯兵燹,迭观文献,不无缺疑。’从此处可见,我族如无少龙先生父子,要编出这套谱牒几乎是不可能的,想一想海峰先生,上溯列祖,下读墓碑,编年纪月,几越寒暑,这是何等的艰辛啊!”
少龙先生说:“这样的艰辛是默默无闻的,非亲历者无法体会,尽管我族人齿浩繁,他们都在过着自己的生活,谁来管这些族事。”
雨中先生说:“少龙先生所言极是,您看这天上的星星真正耀眼的能有几颗,您就是这最耀眼的一颗,能者多劳么。再看这结尾写得多好啊,‘根深叶茂数千年;列祖列宗,如丝牵绳贯亿万里。远族近族,可壁合珠联,孙孙子子,继继绳绳。一族雍睦,万族同根。推之而国可治,天下可安。而五族黄帝之子孙者亦如是汇归。共和一体,使臣妾我者,奴隶我者,敛容遁迹,以恢复我民族固有自治之精神,岂独刘族之幸,亦五族之幸。’这个结尾又回到了开篇,重申了修谱的意义,依然是站在国家民族的高度上,先生的胸襟可谓远矣大矣!”
少龙先生说:“其实写文章是有很多高手的,你看这个锡康叔写我先父的赞词就写得很好‘怀履皆清洁,珪璋一代儒。珰心惟向古,流俗不同污。孝友承先世,书香启后徒。文章艰造化,壮志未曾输。’再看前清进士陆宵云写我母亲的赞词‘幽闲淑慎,慈惠温成。断机夫显,画荻名成。四株桂馥,九宛兰馨,茹素礼佛,截发廷宾。施与不吝,劳逸有箴。寿荣花甲,太姒徽音。’他们都写得有文采,又懂诗的格律和音韵。”
雨中先生说:“我给我大哥也写了首赞词,是这样的,‘椿荫早失,箕裘克述。严饬家庭,罔敢或逸。’您看看如何?”
少龙先生说:“很好很好,言简意赅,十六个字就道出了你大哥对你家庭的贡献,他也是个治家的楷模。”
雨中先生感到今天的收获真是很大,俗话说,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如果不是夸张,今天和少龙先生的谈话就可以这样说,他也算是领略了少龙先生的文章和本事,族中有这样的能人,真是族人的大幸。
雨中先生一高兴就在晚餐桌上喝起了酒,他的大女儿琼珍为他夹菜,他的大儿子兰馨已经过继给完仁做崽去了,给他筛酒的是二女儿爱珍,四岁的小姑娘慧珍也帮着大姐姐夹菜,二岁的小儿子秀鹤就坐在他的腿上撒娇,闫氏女挺着一个大肚子在忙这忙那,一刻也不曾闲着。
闫氏女说:“雨老倌今日何事高兴呀,你是一高兴就喝酒的。”
雨中先生说:“我今天捡了个宝贝,你猜猜,是什么?”
闫氏女说:“你能捡到什么宝贝?你要说宝贝跑到你荷包里我才会相信,可是有这样的宝贝吗?做梦吧!”
雨中先生说:“我今天遇到了高人,少龙先生的道德文章在我们上下荷塘堪称一流,今日得到他的教诲,受益匪浅。”
闫氏女说:“还有文章胜过我们家雨老倌的,还有比我们雨老倌傲的人?你不是说志鸿先生是我们上下荷塘一流的文人吗?”
雨中先生说:“我算什么哟,他们都是上下荷塘一流的脚色,我只能算他们的一个书童,帮他们磨磨墨罢了。”
快到中秋节了,满公祠堂又开了次议事会,商量捐祀产的事情,最后的结果是榨关有十六人捐祀产,捐田一石八斗五升。墓关有十人捐祀产,捐田一石六斗五升,其中,枫树岭的孔士捐了二斗,竺仁捐了一斗,藜仁捐了一斗。坡关有二十三人捐祀产,捐田三石零五升。乔关有三人捐祀产,捐田四斗五升。君用关有十一人捐祀产,捐田一石三斗五升。
为了保证祀产长期有效运用,少龙先生还为祠堂订了十二条规矩,又写了篇序言,序曰:宗庙之所以序昭穆,正人伦也。祭祀之典,所以追远万里,报本也。亘古于斯,莫之或易。我祖满公自明中叶建庙于兹,虽说规模初具,而祀产无多。家乘以草创相传,享祀惟举行堂祭。光绪已丑,嵩父海峰公出焉,搜集散轶,合各关大成而梓之。于是,族人始有所宗焉。洎民邦肇祚,学说披狂,典礼沦丧,嵩亦避地居城。既苦干戈之扰,复兴和黍之悲。越数载,挈眷还家,与诸父老从而商之。组织之获捐祀田八石三斗五,族巨数百户,无一人有难色者。洵知肖子贤孙,于报本追远之诚,迫于潮流而不泯者,谓非祖宗积德流光之所致欤?而吾族之祀产又始有基础焉。兹当捐款告成,谨将本末弁诸首,细则列于左,以翼来者之不忘,而补嵩等未竟之功也,用是镌为序。
中秋节过后十天,满公祠堂四修家谱工作全部告毕,全族在满公祠堂举行隆重的迎谱仪式,坡关的狮子队舞得风生水起,墓关的龙队腾跃得天圆地合,岳家班在这里唱了三天三夜的戏,毛田港塅畈的稻田里,稻子收割完了,到处都是人,人们的脚步把禾茬子踩蔫了,田板子炼得像路面样坚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