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集

　　1
　　盘龙山断崖之上。
　　韩国清的家，五间石板房。
　　室内。
　　鹰勾鼻子韩国清对蒋君厚：蒋连长，这阿狗在我这里学手艺，一早一晚爬来爬去恐怕不那么方便吧！
　　蒋君厚：确实不方便。
　　韩国清：那怎么办呢？
　　蒋君厚：是呀，这的确是个大问题。
　　韩国清从墙上取下三尺有余的“烟枪”装上烟沫，递向蒋君厚：你来一口。
　　蒋君厚：哦，我无福享受。
　　韩国清将划燃的火柴插入桌缝，将烟锅对准火苗吧哒吧哒将烟吸燃，贪婪地吧哒。
　　蒋君厚有些急了：韩师傅，你看，能不能让阿狗住在你们家呢？
　　韩国清吐出一团烟雾：我带了那么多徒弟，还从来汶没有一个徒弟在家里住过。
　　蒋君厚：这不是阿狗的情况特殊吗？
　　韩国清：是特殊，我也正为这事儿犯愁哩！
　　蒋君厚：要不这么着吧，我出点住宿费。
　　韩国清：光住宿费，早饭晚饭都不吃了？
　　蒋君厚：是呀，不住宿可以在家里吃了早饭来上工，黯黑也可以回家吃晚饭，这一住宿还多出了两顿饭呀！
　　韩国清：你看怎么办呢？
　　蒋君厚：没话说，付饭钱。
　　韩国清：两顿饭一块，住宿五毛，一共一块五。
　　蒋君厚：太多了。驻队干部一顿才一毛钱的生活费，你一顿饭要五毛，加上住宿五毛，一个月六十块，都比两个国家干部的工资还要高。不行不行，太高了。
　　韩国清：驻队干部给粮票，你给粮票吗？
　　蒋君厚：这……
　　韩国清：好好，一顿两毛，住宿五毛，再不能少了。
　　蒋君厚：我们开会住旅社只要两毛，你为什么要五毛呢？
　　韩国清：好，就两毛，一共六毛。
　　蒋君厚：韩师傅，五毛算了，你也不在乎多一毛少一毛是吧，就体谅体谅我们这个组合的破败家庭吧！
　　韩国清：都说我韩国清是韩老抠，我看你蒋连长比我韩老抠还要抠！
　　蒋君厚：韩师傅，你看，我这不是没办法吗？
　　韩国清：我完全可以体谅。
　　2
　　中午。
　　天宝中学女生寝室，王莉莉将饭菜端到蒋小丫的床铺旁的箱子上。蒋小丫的菜是咸菜，王莉莉虽然也是咸菜，却掺有少量的腊肉。
　　王莉莉将两片腊肉夹到蒋小丫的碗里：你的红哥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就是因为那场该死的山地滑坡上不成学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蒋小丫：莉莉，以后请你不要再提我红哥的事儿了。你知道的，红哥他已经不叫桂云红了，他叫蒋阿狗！
　　王莉莉：老天爷也真是太不公平了，平白无故地夺去了一个家庭不说，还将好端端的桂云霞变成了蒋小丫，你那红哥也变成了蒋阿狗！
　　蒋小丫：这都是命，我们都得认命！
　　王莉莉：什么命！分明是颠倒黑白，残害好人！
　　蒋小丫：那又怎么样？你有本事把天捅破？
　　王莉莉：你没见李家林那家伙喊“蒋小丫”的时候，那种小人得志的神态，简直令人作呕！
　　蒋小丫：随他什么神态，我不理他就是了。
　　王莉莉：有什么了不起的？狗仗人势，仗着有个亲戚在县里当干部，总是肆意妄为，连校长也得让他三分！总有一天，我要让那讨厌的家伙尝尝我的厉害！
　　蒋小丫：你不理他就是了，何必去招惹他呢？
　　王莉莉：你不招惹他，他要招惹你，你躲得过吗？
　　3
　　晚上。
　　韩国清的家里。
　　油灯下，韩国清将已经组装完成的鞭炮送进了库房，回来后对妻子和女儿：这阿狗住进家里，你们娘儿俩又要多添一份辛苦了。
　　妻子：这都是应该的，说不上辛苦不辛苦的了。那孩子也够可怜的了，如果不是已经有了三个孩子，我们就该收养阿狗和小妹。
　　韩国清：我还真是有心想收养他们俩。哪知道我还没想好，就叫蒋君厚抢了先。
　　妻子：你说蒋连长一个男人，他带着两个孩子，这日子还真是有些难的。
　　韩国清：他难也是他自找的。他如果不送小妹读书，他会难吗？
　　妻子：也是啊！
　　韩国清：要是换了我，我就让阿狗和小妹跟我擀鞭，不仅不是负担，而且还多了两个赚钱的帮手。
　　妻子：按说，小妹也不是蒋连长亲生的，他为什么非要送小妹读书呢？
　　韩国清：为什么！人家是党员是干部，思想好呗！
　　妻子：是呀，蒋连长的思想确实好。我看，也是小妹命好。
　　韩国清：她命好！命好一家老小都没命了！我看她是命硬，硬得克死了一家老小！
　　妻子：唉！仔细想一想，小妹如果不是遇上了蒋连长这样的好人收养，她怎么能够继续读书呢？
　　韩国清骤然来气了：你是说我是个坏人？
　　妻子：我哪敢有那个意思呢？
　　韩国清：我听出来了，你是怪我不让秀儿读书，成天把她当作佣人使唤！
　　妻子：我哪有怪你呢？你是当家的，凡事你说了算！
　　韩朝秀坐在旁边，默默地做着她的针线活，仿佛置身于无人之地。
　　4
　　盘龙山断崖之上。
　　蒋君厚的家。
　　晚上的油灯下，蒋君厚对蒋阿狗：韩国清那人鬼精鬼精，割资本主义的尾巴割得那么火爆，也没有将他的私营鞭炮割掉；社办企业要他到鞭炮厂去当大师傅，也被他设法推掉了。
　　阿狗：他为什么要这样？
　　蒋君厚：他宁愿上交副业款单干，也不愿意到社办企业去图那个大师傅的虚名。
　　蒋阿狗：单干比集体好吗？
　　蒋君厚：单干自由，油水也大，肯定要比集体好。
　　蒋阿狗：哦！
　　蒋君厚：说白了，就是资产阶级的思想意识作怪！
　　蒋阿狗：哦！
　　蒋君厚：你到他的家里可得注意点，他那人看上去对谁都很好，其实他对谁都想算计，对谁都抠，要不，怎么会都叫他韩老抠呢？
　　蒋阿狗：爹，我知道了。
　　5
　　盘龙山断崖之上。
　　蒋君厚将阿狗背到韩国清的家里，毕恭毕敬地对韩国清：韩师傅，我将阿狗托付给您了，还望您费心传他手艺，我和阿狗都不会忘记您的恩情！
　　韩国清：哪里的话？师傅教徒弟手艺，是天经地义。蒋连长你就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将我的手艺毫不保留地教给阿狗。
　　蒋君厚：那我就先谢谢韩师傅了！
　　韩国清：不用谢，应该的！
　　蒋君厚：阿狗，拜见师傅！
　　蒋阿狗跪在韩国清的脚下：阿狗拜见师傅！
　　韩国清伏下身去：起来吧！
　　6
　　蒋君厚离去后，众人立刻围了过来。韩国清为阿狗介绍了他的师母。
　　阿狗面对慈祥的师母跪下：阿狗拜见师母！
　　师母弯下腰去：别讲礼，快起来吧！
　　之后，韩国清又为阿狗介绍了他的三个师兄。
　　韩国清对阿狗：你的这几个师兄，不是因为家庭困难，就是因为调皮捣蛋，都没有上过初中。按说，他们几个，都没有你阿狗的文化大。
　　阿狗：师傅，我也只是到初中混了两个半季，哪有什么文化呀！
　　韩国清：我都听说了，你的学习成绩总是全班第一，连小妹那么聪明的丫头都考不过你，你还说你没有什么文化？
　　大师兄：是呀，小师弟你也太谦虚了。
　　阿狗：大师兄，我哪有谦虚呀！
　　韩国清：好了，从今以后，你们就是师兄弟了，要搞好团结，和气才能生财嘛！阿狗刚来，不仅是小师弟，还是个残疾，你们当师兄的遇事都得帮着他点。都明白吗？
　　众师兄纷纷：明白。
　　7
　　韩国清的家里。
　　韩国清满脸微笑地送走了一个买鞭炮的客户，和颜悦色地对徒弟们：你们不要闷头干活，要尽量地弄些乐子增添活跃气氛。
　　大徒弟：还是老样，唱歌提神，免得参瞌睡！
　　韩国清：对，唱歌唱戏都行，就是不能参瞌睡。
　　大徒弟：学习雷锋好榜样……
　　韩国清：哎呀！你那调调怎么还不如杀猪呢？别唱了，听起来瘆人，唱得人浑身上下直起鸡皮疙瘩！
　　二徒弟：东方红太阳升……
　　韩国清：别唱了，你那腔调是歌唱毛主席吗？
　　三徒弟：大海航行靠舵手……
　　韩国清忍不住嬉笑：看来，想听你们唱歌找乐子提神是没指望了。（他略顿之后）呃，都说阿狗笛子吹得好，能不能来一曲？
　　阿狗：笛子在家里，没带来。
　　韩国清：哦！后晌让那小哥俩到你家里拿来。
　　阿狗：真的？
　　韩国清：当然是真的。
　　阿狗：早知道师傅准许吹笛子，我就应该带在身上。
　　韩国清：为什么没有带呢？
　　阿狗：我爹说学手艺就要安安心心地学手艺，又不是进宣传队，带笛子干什么？
　　韩国清：你爹是干部，想问题肯定比师傅想得严肃认真。其实我这个人很好说话的，我最听毛主席的话，“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唱歌不误手头活，多好呀！
　　阿狗：谢谢师傅！
　　韩国清：那，你来一段。
　　阿狗：来一段就来一段。
　　众人手里的动作未停，阿狗亮开了他的嗓子：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
　　阿狗将《智取威虎山》里杨子荣的唱腔，模仿得淋漓尽致。师傅、师母和这班师兄妹，个个惊叹不已，人人对阿狗佩服得五体投地；尤其是小师妹，就更是对他显出了一种别样的温情！
　　8
　　中午韩朝耀和韩朝辉一回到家里，都欣喜地来到阿狗的身边，要他唱歌。
　　阿狗：晚上唱吧！
　　韩朝辉问爹：阿狗哥晚上住在我们家吗？
　　韩国清：是的，以后有你们听歌的时候。
　　韩朝辉欢呼雀跃：太好了！我跟你们说啊，阿狗哥唱的歌可好听了，笛子也吹得嘹亮！
　　韩国清：你到蒋连长家里把阿狗哥的笛子拿来。
　　韩朝辉一蹦老高：好嘞！
　　韩国清望着幺儿连蹦带跳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这小子，就喜欢这一道！
　　9
　　韩朝秀生性腼腆，胆小怕事。无论做什么事她都是尽量地做到谨小慎微，生怕一不留神而出现差错会遭到爹的训斥。至于喜怒哀乐和个人情感，她更是慎之又慎地悉心包裹，绝对不会让旁人有一丝一毫的察觉。
　　韩朝秀每次给阿狗盛饭的时候，都要在饭里夹上几片肉；就是晚上，那三个师兄回家了，她还是显得不言不语，性情温和。她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轻手轻脚，生怕弄出一点响声会惊动别人；当然，她更怕惊动了阿狗。
　　晚上，一家人在火塘里围坐一圈，师傅吧嗒他的旱烟锅；师母做她的针线活；韩朝耀和韩朝辉本来就是师傅的心肝宝贝，除了背起书包到学校去溜达一圈做做读书的样子，就是吃饭睡觉，什么事情都与他们无关。
　　两个小家伙无事可做，老是缠着要阿狗唱歌。阿狗也不推让，亮开嗓子就唱了起来。他将《沙家浜》、《智取威虎山》和《红灯记》，还有《白毛女》中的唱腔，模仿得惟妙惟肖。
　　于是，蒋阿狗便常常赢得了师傅和师母的啧啧称赞，也常常赢得了两个小家伙的喝彩与敬仰。
　　小师妹，总是不声不息地忙着她的活路，忙罢了灶房里的事情，还要学习挑针引线、挑花绣朵，以及缝补浆洗。
　　可是，她却从无怨言。
　　有时候，阿狗唱过了一阵子歌曲，还不能令两个小家伙尽兴。他们觉得不过瘾，还纠缠着要阿狗吹笛子、吹箫，直到令他们心满意足为止。
　　10
　　星期六傍晚。
　　三个师兄离去。阿狗向韩朝辉讨来笔和纸刚坐到桌前，小妹突然出现：狗哥。
　　阿狗十分惊喜：小妹。
　　在阿狗看来，小妹长高了，出落得更加水灵漂亮了，也的确讨人喜爱。
　　小妹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轻轻地对阿狗：狗哥，我好想你！
　　蒋阿狗的心跳骤然加快，但他还是极力地稳定情绪，显得轻松自然：安心地读书吧，狗哥我时刻都想着我的小妹！
　　小妹甜蜜地欢笑着，快快乐乐地离去。
　　第二天上学前，小妹还要跑去看她的狗哥，还要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对阿狗：狗哥，我真的好想你啊！
　　阿狗有了心理准备，也就显得更加自然，所说的话也是发自于他的内心情感：狗哥也想你啊！谁叫你是狗哥的小妹呢？快上学去吧，那么远的一条疙瘩路，可是不敢惶恓哩！
　　小妹念念不舍地离去了。
　　阿狗的那几个坏得透顶的师兄，肆意地嘲笑：依我们看，你那小妹实际上就是你的小媳妇儿吧！
　　阿狗低声警告：说什么呢？那是我的小妹。
　　二师兄怪模怪样地模仿着阿狗的语气：说什么呢？那是我的小妹。
　　阿狗急了：不跟你们说了。
　　11
　　晚上。韩国清家里，油灯下。
　　韩国清对蒋阿狗：做鞭炮这手艺，既不重，也不累，呆在屋里就可以做，对于你这么一个在地上爬的残疾人来说，再合适不过了。而且，鞭炮的市场前景宽阔，不论是婚丧嫁娶，还是逢年过节，或者是家添人丁，谁也少不了鞭炮，不会担心失业。只要学会了这门手艺，你今后的衣食，就无后顾之忧了。
　　阿狗：师傅，我会好好学的。
　　韩国清：做鞭炮并不难，难的是炒火药。炒火药是这做鞭炮中的真正的技术活儿，而且危险性大，弄不好就会引起爆炸，甚至于引发火灾。为此，在炒火药的过程中，就要格外小心！
　　阿狗：师傅，我记住了。
　　韩国清：如果不想炒火药并不是不行，买现成的火药制作鞭炮，既省事，也快捷。那样成本就高了，利润也就低了。大多数做鞭炮的人，都宁愿自己制硝，自己炒炸药，却不愿意购买现成的硝和火药。
　　阿狗：师傅，我知道。
　　韩国清：人们虽然明明知道制造火药潜在着很大的危险，但是，为了利润，却都愿意冒险而为之。你听清楚了吗阿狗？
　　阿狗：师傅，我听清楚了。
　　韩国清：你的腿虽然不能行走，你的脑瓜却好使，学什么东西都比别人快。这学做鞭炮，你的年龄虽然最小，也是最后拜师学艺，你却比你的那三个师兄学得快。你跟你的师母和师妹还有我的那两个儿子都很投缘，我也对你很赏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阿狗：师傅，阿狗明白。
　　韩国清：阿狗，好好地学，过几天我专门为你开小灶，把所有的技巧，悄悄地传授于你。
　　阿狗：谢谢师傅，阿狗一定记住师傅的恩德！
　　12
　　阿狗跟师傅只学了一个月，就满师另取了炉灶。
　　蒋阿狗爹办了礼物，去向师傅谢师。
　　那一天，阿狗发现小师妹的双眼又红又肿，简直像两枚熟透的甜桃。而且，阿狗还发现，小师妹做事简直就魂不守舍，居然打碎了一只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