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集

　　1
　　大山深处。
　　一场前所未有的夏季干旱，令竹溪县境内的许多地方干涸得呲牙裂缝。
　　正在人们盼望下雨，盼得如饥似渴的关键时候，却突然在深更半夜，雷电交加，暴雨倾盆。
　　这场百年未遇的特大暴雨，令竹溪县内好几处山地滑坡，最为严重就是天宝公社盘龙大队的山地滑坡。
　　盘龙山的山地滑坡，由盘龙洞上的山坡崩裂下滑，冲断了盘龙洞上的悬崖峭壁，冲开了一条沟壑，在原有的基础上，形成了一道峡谷。
　　由断头崖之间奔涌而下的泥石流，将七户人家掩埋得严严实实。
　　郝书记闻讯赶到峡谷口，目睹此情此景，“扑通”跪下，发出撕心裂肺地嚎叫：天啦！你怎么就不长眼啊！
　　众人纷纷劝慰郝书记：人死不能复生，当务之急是组织人力抢救死难者的尸体。
　　面对着如山的乱石堆，人们望而生畏。
　　2
　　泥石流不仅掩埋了七户人家，还将黄家坪至竹溪的公路拦腰切断。
　　经过核实，确定那七户人家除开外出之人，男女老少四十八人，无一生还。祝光彩一家九口，除桂云红和桂云霞，其余七人，全都被活生生地掩埋于泥石流之下，连尸骨也不能清理出来。
　　3
　　郝书记见蒋君厚来到跟前，立即吩咐：你去将那两个可怜的孩子接回来，无论如何也要让他们看上一眼！
　　蒋君厚：我这就回去背背篓。
　　郝书记：爬上爬下又得个把钟头，来回一百多里，一耽搁就要摸黑。就近找只背篓吧！摊上这事谁也不会那么死板。
　　蒋君厚已经离开，郝书记却叫住了他特意嘱咐：千万不要告诉孩子们实情，只能说房屋倒塌，爷爷奶奶跑不及伤了腿脚。
　　蒋君厚：行，我知道。
　　4
　　大山深处。阴雨天。
　　中午，天宝中学一零二班教室。
　　桂云红和小妹正在吃中饭，突然听见一声叫喊：小妹。
　　小妹迎出门外，见是民兵连长蒋君厚。
　　不等小妹弄清原委，蒋君厚迫切地对小妹：快收拾东西跟我回去。
　　小妹：蒋叔叔，发生什么事了？
　　蒋君厚：昨天夜里的暴雨将你们家的房子冲坏了，你爷爷奶奶岁数大了，反映慢了点儿，受伤了，你的爸爸妈妈让我来接你们回去。
　　小妹哇地哭了起来，桂云红也惊慌地流下了泪水。
　　蒋君厚：没事孩子们。别哭了，真的没事儿。
　　5
　　久旱以后的突发山洪，给天宝公社造成了巨大的灾难——房屋被毁、田地被毁，给群众的生活造成了极大的困难。
　　需要恢复重建的房屋很多，需要扶持的家庭也很多，需要整理改建的田地也是刻不容缓。没有先进的科学技术，没有先进的劳动工具，人们全部是靠肩背、手搬、扛抬，那半边山的巨石和石渣，人们的确在短时间里无力将其清理出去。
　　6
　　蒋君厚用背篓将桂云红背回盘龙山下。
　　桂云红和小妹面对新添的乱石堆，对罹难的亲人进行了哭拜与祭奠！
　　桂云红不敢想象，他那善良的母亲被突如其来的泥石流掩埋的那一刻，是多么的恐惧与痛苦！桂云红也不敢想象，那泥石流下面的惨状！
　　蒋阿狗的画外音：谁也想象不到这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对仅有十五岁的小妹的打击，是多么的深重！谁也不会想到，一夜之间成为孤儿的我和小妹，又是多么的悲痛，多么的愁惨！
　　7
　　小妹的至亲至戚，谁也不愿意收留小妹；更不愿意收留桂云红这么一个断腿的野孩子。人们都认为，是桂云红这么一个断腿的野孩子给盘龙山下的人们带来了灾难！
　　人人见了桂云红都像是见到了瘟神，个个唯恐避之不及。
　　当天晚上，郝书记将两个孩子带回家中，让老伴为孩子们做饭……
　　8
　　正当桂云红和小妹被愁云惨雾所笼罩得走投无路的悲惨时刻，民兵连长蒋君厚却不顾众人的劝阻，毅然决然地向郝书记提出：就让我收养了这两个苦命的孩子吧！
　　9
　　大山深处，盘龙山下。
　　蒋君厚是抗美援朝归来的英雄。
　　他曾经受到过表彰和赞美，是当时年轻的姑娘们追捧的对象、是当时姑娘们梦寐以求的新郎。但是，荣归的蒋君厚，在众多的求爱姑娘之中，选中了开朗活泼而漂亮妩媚的黄元梅。
　　他们在领导和亲友的祝福中喜结伉俪。
　　他们也有过一段美好的日子，黄元梅也为蒋君厚生下了一个惹人怜爱的胖小子。他为儿子取名蒋应和。
　　10
　　大山深处，盘龙山下。
　　谁也不曾料想，就在他的儿子刚满周岁后的某一天，身为民兵连长的蒋君厚却因工负伤，以至于完全丧失了一个壮年男人的功能。
　　盘龙山断崖之上。
　　蒋君厚面对着年轻漂亮的妻子，他萎靡不振、痛苦不堪。
　　年轻的妻子，也暗暗地流下了许多伤心的泪水。
　　黄元梅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她也有性爱的渴求。丈夫的突然变故，令女人常常饥渴得心急火燎！
　　11
　　盘龙山断崖之上。蒋君厚的家。
　　一个游方的年轻木匠，吸引了黄元梅的目光。那如饥似渴的女人，也很快从木匠的身上，汲取了盼望已久的甘泉，找回了遗失已久的快乐！
　　半个月以后，木匠走了，也带走了蒋君厚的女人和儿子。
　　带走女人，难以令女人快乐的蒋君厚并不心痛。
　　他不能容许自己的亲生骨肉被别人带走。
　　12
　　大山深处。
　　蒋君厚追赶，拼命地追赶了四、五天，也没有追赶到木匠和女人；至于他的儿子，则更是杳无音讯！
　　13
　　盘龙山断崖之上。蒋君厚的家。
　　蒋君厚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将自己关在屋里，无声地哭了三天三夜。
　　当人们见到他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是面目全非，谁都觉得，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虎生生的汉子了，都把他看成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干尸厉鬼！谁都认为那么一个硬铮铮的汉子，对这突如其来的沉重打击承受不住；也都料定他会从此消沉。
　　殊不知，蒋君厚却以惊人的毅力活了下来。
　　14
　　盘龙山断崖之上。蒋君厚的家。
　　如今，这个坚强的汉子，不顾亲友的反对，冒着被灾星祸害的危险，将这两个苦难的孤儿收养，用背篓将桂云红背到了断崖之上。
　　于是，这对苦难的、无家可归的孤儿，就又有家了，就又有了疼爱他们的爹。
　　15
　　盘龙山断崖之上。
　　蒋君厚的家，三间简陋的石板房。
　　白天，室内。
　　蒋君厚对桂云红和桂云霞：从今日起，你们俩都得喊我叫爹；也得改姓，随我姓蒋。而且连名字都得改。
　　桂云红和桂云霞相互看了一眼，却什话也没有说。
　　蒋君厚：你们俩的命太苦，名字却太响亮了，不是克老，就是克少！
　　桂云霞抽抽泣泣地泪流满面。
　　桂云红虽然心中难过，他却极力地忍耐，没有让泪水流出来。
　　蒋君厚：你们俩为什么会那么命苦？就是因为你们的名字太冲了，要改个丑点的名字。名字丑点好养，也无灾无难！
　　桂云红：爹，你给我们俩起什么名字啊！
　　蒋君厚对桂云红：你叫蒋阿狗，小妹改名蒋小丫。
　　小妹：我叫小丫，这也太丑了！特别是红哥，怎么就改成了阿狗呢？
　　蒋君厚：小丫，阿狗，这名字多好啊，又形象又贴切，再合适不过了。从今往后，保你们平平安安，再也不会有任何灾难了！
　　小妹：我们都是这么大的人了，这叫了十几年的名字猛然改变，谁也不习惯，不仅喊的人觉得拗口，被喊的人听着也别扭。红哥喊我喊小妹依然没有变，反正小丫、小妹只差一个字。我喊红哥已经喊了六、七年了，怎么改得过来呀？
　　桂云红：是呀爹，我们怎么改得过来呀？
　　蒋君厚：慢慢来，时间长了自然就改过来了。
　　16
　　盘龙山断崖之上。
　　蒋君厚的家里，小妹口一张便将“狗哥”喊成了“红哥”。
　　为此，小妹挨了爹的好多次教训：喊狗哥！喊红哥喊得一家老小都没有蒂瓣了，再这样红哥红哥地喊下去，怕是连我这个爹也喊得没有蒂瓣了！
　　小妹心中委屈，眼泪在眼眶里直转悠，但她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有让眼泪流出来。
　　阿狗对小妹：就喊狗哥吧，我听着顺耳。
　　从此，每当小妹把“狗哥”喊成“红哥”的时候，阿狗都及时地提醒她：应该喊狗哥！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不断演练，小妹终于将“狗哥”喊顺口了，阿狗也听顺耳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17
　　盘龙山断崖之上。
　　蒋君厚的家里，阿狗的眼前飞光掠影——
　　如今，一个凑合而残缺的三人之家。
　　过去，那个温馨和美的圆满家庭。
　　今天的愁惨现状。
　　过去那殷实的生活条件！
　　原先，家里虽然有九口人吃饭，却有五个壮劳力，爸爸和妈妈还有一些补贴，爷爷奶奶也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如今，虽然只有三口人吃饭，却只有爹一个人劳动。而且，爹放工回到家里，还得拖着疲乏的身体生火做饭，否则，就要挨饿。
　　18
　　盘龙山断崖之上。蒋君厚的家里。
　　当时，阿狗心想：我和小妹，小小的年纪就遭受了如此惨痛的祸端，确实苦不堪言。正因为我们同是苦命人，我就更不忍心让这个和我们一样，同是苦命的好心人，因为我们而增添更多的辛劳与苦愁！
　　油灯下，阿狗向爹说出了他的想法。他请求爹：爹，帮我找一个师傅，我要拜师学艺。我要挣钱供小妹上学，我要爹减轻一些负担。
　　蒋君厚：阿狗呀，让你中途辍学，爹总是觉得于心不忍，心中有愧。
　　阿狗：就我这么一个连直立行走也做不到的样子，再怎么读书也不会有出息可言。所以，不管爹怎么决定，我也不打算继续读书了。
　　蒋君厚：你想清楚了？
　　阿狗：我想清楚了。
　　蒋君厚：你将来不怪爹？
　　阿狗：这是我自己决定的，我怎么会怪爹呢？
　　蒋君厚终于答应了阿狗的请求：好吧，小妹继续上学，阿狗拜师学艺。
　　19
　　油灯下。
　　小妹见爹同意了狗哥的请求，当即跪在爹的脚下，拉扯着爹的衣袖，泪水涟涟地恳求：爹，您就让狗哥和小丫一同上学吧！没有狗哥在身边陪着，小丫总也不安心，什么也学不进啊爹！爹啊，小丫求您啦！您就让狗哥和小丫一块上学吧爹！小丫会勤快的，放星期的时候，小丫会捡废品挣钱，也会上山挖药材卖钱，我们不要爹出钱为我们交学杂费了！爹，您就让狗哥跟小丫一块去吧！小丫长大以后，会好好地孝敬您的啊爹！
　　蒋君厚泪水淌流满含愧疚地将小妹扶了起来：孩子，不是爹心肠狠，而是爹确实负担不起啊！爹负担你上学，已经不容易了，哪有能力再让你狗哥上学啊！
　　小妹伤心地抽泣着：爹要是不让狗哥上学，小丫也不上学了。小丫要陪在狗哥的身边，照顾狗哥！
　　蒋君厚：小丫啊，你心疼你狗哥，爹的心里明白。可是，你狗哥他这个样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呢？还不如趁早让他学一门适合他的手艺，日后也不至于为生计犯愁呀！你说他这个样子，除开学那种坐着不动身就能挣钱的手艺，他还能做什么呢？你这样糊黏着他，如其说是为他好，到头来是害了他啊！
　　阿狗急忙接过爹的话头：是哩，我不趁早学门手艺，将来靠什么生活呢？你说我这个样子，又能读出什么名堂呢？这不瞎花钱吗？
　　小妹耍起了性子：我不管，狗哥不上学，我就是不上学！
　　蒋君厚：你真要耍性子，爹也不为难你。这可是你自己决定的，将来可别后悔。不说别的，你不上学呆在家里，少花钱不说，起码也能为我做好三顿饭吧！我收工回来，也不火烧眉毛地急着生火做饭了吧？能吃上现成的热饭热菜，我不喜欢吗？我喜欢！爹这是为你好呀丫头！你狗哥这样做，也是为你好呀！你就安心地读书吧——只要你好好地读书，爹和你狗哥放开手脚地支持你。说不定啊，你将来还真是爹跟你狗哥的依靠呢！
　　阿狗：狗哥这辈子没指望了，咱这个家里就全靠你了。没有我拖累你，你自然就轻松了，你就可以安心地读书了；你的学习成绩，也会更好。你要好好地学习，你学好了回来教我还不行吗？
　　小妹虽然不吱声了，但她仍然流着泪水。看得出来，她仍然犹豫不决。
　　蒋君厚怜爱地抚摸着小妹的头：乖，丫头乖！你好好地读书，将来要是有出息了，爹和你狗哥，不是都有依靠了吗？爹和你狗哥啊，可是都巴望着你来养活哩！
　　小妹终于含着泪水嗤笑了。阿狗发现小妹含泪嗤笑的样子，非常美丽。
　　20
　　盘龙山断崖之上。秋日之下。
　　虽然小妹只是去上学，并不是永远离去，阿狗却好像是被人掏空了心脏似的难受！小妹也有着同样的心情、同样的感受。
　　小妹站立行走，阿狗地上爬行。阿狗这种靠爬行的速度与小妹行走的速度，很难达到协调一致。小妹却将行进的速度，把握得十分精准。
　　他们俩彳亍而行。
　　阿狗不忍停下，小妹也不忍离去。最后，在爹的一再催促下，阿狗只有停下来，让小妹：赶紧走，别让爹着急。
　　阿狗一直将小妹送到断崖边上，她仍然不忍离去。
　　21
　　断崖的下方，就是阿狗和小妹先前那个温馨而祥和的家。从断崖的上方崩溃的半边山，将那耸立了亿万年之久的悬崖峭壁拦腰斩断，冲下山坡，将七户人家掩埋得严严实实，将他们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哥哥姐姐，活生生地埋葬在泥石流之下……
　　阿狗朝断崖下静静地瞭望，一股难以抑制的悲痛涌上了心头，差一点令阿狗大发悲声。但是，阿狗强行忍耐，表现得轻松愉悦地对小妹：去吧，别让爹久等。
　　小妹依依不舍，泪水淌流地对阿狗：狗哥啊，从今往后，小妹就不能照顾你了，你该怎么过啊狗哥！
　　阿狗强颜欢笑：你就安心地学习吧，我会照顾自己的。我还要学手艺挣钱，供你上大学呢！
　　小妹还要说下去，爹却急躁地催促：再这样磨蹭，我今儿还回不来了啦！
　　小妹将嘴贴近阿狗的耳边凄楚地：狗哥，我会天天想你的！
　　说罢，她羞红了脸，撒腿奔跑着追赶爹去了，留下阿狗呆愣得心跳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