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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再赴林州

作品名称:好天凉月尽伤心      作者:铜盆孤雁      发布时间:2017-01-19 10:37:14      字数:8567

  我用手机和小叶进行了联系,她要来看我,我约她在东湖路建行门口见面。那里是一条十字交叉街口,宽阔,我们站在外面也可以,坐到里面也可以。
  正月初七上午九点,小叶穿着一件一九九八年过年花了一千多元钱买的红色呢绒长衣款款向我走来。她很高,很单瘦,穿上这件衣服很有风度,只可惜不是来和我共度良辰美景。
  小叶见了我并没有哭,也没有大伤大悲的表情,我们毕竟过了演戏的年龄,况且又是在街上。她站在我面前,望我一眼,含情脉脉的,然后将脸转开,她怕碰到熟人,这里是十字街口,人来人往的。我的穿着是病后的那种打扮,鸭舌帽,棉衣,毛衣领,毛线裤,一只臃肿的刺猬。如果不是当面,没有几个人能够认得我出来。为了解除小叶的尴尬,我将她领入建行营业大厅,厅很大,有椅子可坐,透明玻璃可以直观街景。算起来,我俩快两个月没有见面了,就是这么短一段时间,我却经受了生死两茫茫的境界,如果不是小叶那么催我,那么逼我,我现在应该是埋到泥巴里去了或者是快埋到泥巴里去了。
  小叶向我询问了一下过去的治疗情况及去河南做手术的有效性,问有人陪护没有,如果没有,她是可以去做陪护的,她责备我太不把自己当一回事了,不把身体当一回事了,自己不关心自己叫谁来关心啊。我对小叶说,我不会这么轻易死去的,叫她放心,我的手术会成功的,叫她别挂牵。我嘱咐她别往我手机上打电话,到了河南,手机可能交给别人保管。我说我有机会就给她打电话,没电话就一般说明我平安无事。小叶来晤我,本是为了看望我、安慰我,反倒让我安慰她了。她说:“我们才好了几年啊,才快活了几年啊!”
  其实,命运是无法预知的,生命也最为脆弱,再坚强的人在命运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比如我这次去河南做手术就有一百个理由死在他乡,一百个理由只有一捧骨灰带回来,就是这次与小叶见一面也可能是我们今生今世见最后一面。
  小叶走了,我们分手了,我们在一起不能呆的太久,家里丢了我准会满地寻找的,果然一回去,大家纷纷问我去了哪里,说是害得大家都在找。
  二兄带德儿来巴陵,二兄同我去河南,德儿陪我在巴陵住一个晚上。芳芳从长沙来,小弟在王久明的医院里借来我去年照的一张钡餐照,我要将这张照片带去林州交给王大夫。自己展开看时,也觉得比在林州照的要严重得多。我终于认识到,去年在长沙做的治疗也不完全是做空事,至少,它有效地遏制了癌细胞的发展和扩散。
  近读《读者》,上载梁衡先生一篇随笔,曰《读韩愈》,说人生逆境一段话似乎很当,抄一段在日记本上:
  人生的逆境大约分为四种。一曰生活之苦,饥寒交迫;二曰心境之苦,怀才不遇;三曰事业受阻,功败垂成;四曰存亡之危,身处绝境。
  说过四种逆境之后,梁先生继续写道:处逆境之心也分为四种:一是心灰意冷,逆来顺受;二是怨天尤人,牢骚满腹;三是见心明志,直言疾呼;四是泰然处之,尽力有为。
  我想了想自己,第一种逆境我遭遇过,现在摆脱了。第二种逆境始终伴我一生,我曾经说过,给我一个多大的舞台,我即可以演出一出相配匹的戏剧。用物理学家的话说,是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撬动地球。现在,心境早就平和了,这个世界没有我,别人也这么过,瞎操什么心呢?第三种逆境经常遇到,不过,我很少失败或者从不承认失败的。现在,我是陷入了第四种“存亡之危,身处绝境”之境地了,有没有办法解脱呢?我无法预见,去做手术治疗只能说明我想摆脱这种绝境罢了。
  遭遇绝境,我只能“泰然处之,尽力有为”了,就直面生死吧!
  正月初八,和亲人度过了一天,当天傍晚六点半,我和二兄乘558次车从巴陵起程。这趟车的终点站就是郑州。春节车紧,我们没法弄到更好的车次的票,只能在郑州下车再转乘汽车。大家都到车站送别,心事重重的,这也怪不得,弄得不好,将来就是送活人,迎死尸了。为了打破沉寂,我在火车启动时,摘下帽子向大家挥一挥,他们都笑了起来,三儿甚至捂住肚子笑了好一阵。因为我这时的头发已经非常不雅观了,一块块头发掉干净了,头上只有稀稀疏疏几根毛发,妹夫这时叫了起来:光脑壳!
  此行是否成功,我真不敢想象。忽然心中充满了荆轲易水送别的悲壮感,我忍住不再看站台上那群最亲的人了,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火车上挺顺利,我们买的软卧,我在下铺,二兄在上铺。
  初九日七点钟火车到达郑州站,九点半从汽车总站乘汽车去林州。北方的严寒逼得我们往背风的地方躲,无法领略城市的风光。我从心里也看不起北方的城市,破旧、低矮,唯一值得称道的是街道的笔直以及公路的宽阔与平坦。
  我们乘坐的这趟汽车,外壳很漂亮,是双层卧铺。我从没有坐过卧铺汽车,从郑州到林州有四百多公里路,能坐上卧铺汽车当然是好事,谁知我们乘上了一列强盗车,首先是旅客根本不按座号坐车,北方人一窝蜂就将位子占去了,和他们说理,他们说从不按座号坐的,我和二兄只得在车前部找了个座位坐下。前面的空铺位上堆放着几十床棉絮,那都是看了令人作呕的东西,肮脏得出奇。再看那些北方大汉,他们穿得如同一个个叫花子,满身都是油渍斑点,头发和脸都是油油的,脚上的鞋子满是黑色的泥巴。看他们吃苹果更有味,掏出一个苹果,苹果看上去明显邋遢,他们一不削皮二不洗,连用手纸或者衣裳擦抹一下的手续都省了,就囫囵往嘴里塞进去,吃得津津有味。我的傻想又冒了上来,他们为什么就不患食管癌,我是这么讲卫生甚至有洁癖,却还要患食管癌。说他们是强盗车的第二个理由是这趟车是黑车,根本就没买去林州的线路,他们进不了林州城。这趟车在郑州城里磨磨蹭蹭,这里停停,那里看看,在黄河公路大桥上来回几次才截住一辆可以到达林州的车,将我们卸了下来,装到那辆车上,这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了。
  汽车在路上疯跑了五个小时才到达林州城,途径辉县,这个县内有一百多公里的烂路,汽车颠得人很难受,我想回程再也不能走着条路了。
  我们一下车就直奔医院,在走廊上恰好遇到了王贡献大夫。他看过我们从长沙带过来的照片,认为变化比较大,当然情况是变好了,便高兴地为我们办理了住院手续。他叫我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医院里患者所有的手术都要等到正月十五以后才能做。手术前我的任务就是要多吃,养好身体。其实在家里过了一个春节,体重又增加到150斤,我和妹夫、小弟在巴陵时格外地称过一次。我不想现在就在医院住下来。这家医院的病房太肮脏,看着就恶心。我们投宿在林州一中招待所,招待所虽然不理想,但是比病房好,我们从家里带来了四套被褥和棉絮,凑合着过还是可以的。
  这次我们住在招待所三楼,三楼没厕所,但是要干净一些。房子里有两张烂席梦思床,一张烂桌,桌上放一台破电视机,电视机能收三个固定的电视节目,一个是林州台,还有两个是中央台,随便调到哪个台,都能看到两个要人性命的污染广告,一个是巨能钙广告,一个是生命一号广告。我们将床铺整理一番,铺上从家里带来的被子,套上从家里带来的被套,吃了一碗方便面便休息了。
  尽管疲劳,我这天晚上却无法睡好,在床上折腾了四个小时。子夜前睡了一会儿,从零点到晨四点一直未睡。二兄睡得甜甜的,我真羡慕他,其实,我也羡慕自己做农民时的睡相,上床即能睡,睡得又香又甜,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用操心。读书有什么用啊,最能折磨人的东西怕就是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老想着心事,想什么呢?无非是前四十五年生活轨迹和死后之事。
  从正月初十开始,我就天天在医院里打消炎针了,做着术前的准备。无论是一天打一针还是打两针,我上下午都要去,去蹭医生和护士,和他们聊天,也找病人聊天。医护人员都很和气,特别是那位后来大家都说是像建花大姐的护士更是慈爱善良细心,我还和一位河南籍患者的丈夫混得很熟。
  每天除了上医院外,还有大量时间要打发,我开始做另一件重要的工作,就是写信交代后事。
  第一封信就是写给侄子吉尔的。
  
  吉尔:
  再过几天,我就要走上手术台了,能不能活下来我无法知道。王医生也没有多少把握,他说,我的手术他只有百分之六十的把握。这句话其实是一句废话,所以,我将抱着必死的决心走上手术台,只有这样,才能坦然,就当是上前线去打仗吧,能不能捡回一条命,全靠运气。
  我这人想事办事向来是做最坏打算的,这次也不例外。
  你是晚辈中的兄长,我死以后,你自然要多担待一些责任。
  首先,要督促诸弟完成学业,使其有立足社会的资本,教导诸弟好好做人勿使学坏;兄弟姐妹要和睦相处,患难与共,应如我辈样。此任难当,你是兄长,自当蹈苦海。
  吉花吉英都出嫁了,她们早已自立,可作诸弟榜样。
  芳芳初中毕业后一直在外打工,她是一个不愿吃苦的女孩,且又性格柔弱,将来全靠命好,找个知寒知暖的丈夫,这一点很重要。俗话说,女生外相,芳儿并不恋家,她会在城市里生根的。
  银儿读书还行,他性格内向,不太爱说话,有时也自卑,今年考大学应该不成问题。将来填报志愿,你要多参考,你三叔家里困难,想事办事应该实际一点。
  德儿读书是尽了力的,去年去株洲读中专学校,我是主荐人,我认为这种学校很适应他。德儿自小就离不开父母,读初中毕业班那年在我家里住了一年,自立精神算是培养起来了,如今他在株洲生活得很脱洒,他和他姐姐芳芳一样,是一个不太恋家的人,而且德儿的性格特别好,能随遇而安,将来他也是能在城里生根的。
  靓仔读书及脾气性格类我,他不太爱受管束,想事有自己的主见,读书不是太刻苦,如果能刻苦,他是能读很多的书的,我对他寄予更多的希望,我希望他能够读更多的书,读到博士一级更好。我总是担心我的死亡会给他带去更多的负面影响,你要向他解释清楚。靓仔是很讲平等的人,如果他把生死的道理弄懂了,负面影响会转化为积极因素的。
  柏儿是诸儿中较难把握的一个孩子,他聪明,如果读书是可以成林的。但是,初中毕业时他就不想读了,一心想去打工挣钱,帮他父母亲缓解家庭经济压力。去年下年,我和你婶耗了很多精力才把他弄到高中去读书,不知这一期他又有什么新想法。这孩子自幼肯吃苦,胆子也特别大,是好事还是坏事,得看他成长的轨迹。
  青儿和实儿现在还小,又都在小学读书,他们成长的环境都优越于你们上面做哥哥姐姐的,且又是独生子女,父母亲素质相对而言要高一些,所以,我也就放心一些。
  其次,要教导你的诸弟妹孝敬长辈。
  我们这个家族在金盆冲向来被称作书香门第,我查过族谱,也确实称得上书香门第。先祖辈上一直有人当先生教蒙学,我和毓令先生曾共同生活十几年,亲眼目睹过他的教学,惊羡过他的精湛的书法、博学的古文化知识,我的曾祖母在世时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巾帼英豪,她的为人道德传遍了四乡八里。民国年间,本族修谱,有诗文专赞曾祖母。
  书香门第出身的人都应讲孝悌二字,做晚辈的要懂得孝敬长辈。我这一辈在这一点上是做得极好的,现在,我这一辈都值人生盛年,将来总是要步入衰年的,我们当然期望自己的孩子能孝顺一些。
  你们兄弟辈要特别敬重靓仔母亲即你的婶,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位儒家正统的女性,即传统的东方女性,以她的德行和韧劲,在我死后,她会顽强地生活下去的,她会把靓仔读书的事业进行到底的,她也是绝对不会再嫁的。
  另外,我从没有欠过公家一分钱,这次治病借了一点钱,你要帮我办好报销手续,上次在家里,和郝望远有个约定,你就按这个约定去做,我手里的积蓄总共是三万元多一点,有的是现金,现金都带到林州来了,在建行的卡上。有的是账目,也就是兄弟们还欠了我一点钱,将来他们如果有归还的能力就归还,靓仔读书总是要用钱的,如果没有能力归还也就算了。这些钱是我平时领取的福利和奖金,没交给你婶。
  关于你父亲的身世在你也许是一个谜,我这里有必要告诉你。你父亲和我们其他兄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在我们兄弟辈中,他排行老大。就在你父亲生下来不久,你的亲祖母再生第二胎的时候,难产去世了。我的母亲随后就嫁了过来,那时,你父亲才一岁,你父亲实际上是我母亲带养大的。一九五九年,李国栋做主要从我们兄弟中抱养一个孩子到李大顺家里做养子。那时,你的小叔尚未出生,我们共有兄弟四人,我母亲的本意是要将你大叔抱养过去的,无奈,我的祖母不同意,执意要将你的父亲抱养出去。老奶奶当时是一种什么心态,我们无法猜到。李国栋当时是屋场里第一把手,他这人心狠手辣,我父亲母亲一直惧怕他,不得不听他的话。在这种复杂的局面下,你的父亲就当了李大顺的养子,去的时候是九周岁又八个月大。李大顺是我们一个房关伯父,他们那一关人总是人丁不兴旺,心眼比鸡眼还小,且个个如此。你父亲去后一直受虐待,他家多次扬言要送你父亲回来,我母亲也多次去接回来过。每次争吵之后,李国栋总是好说歹说,你父亲便又去做那个不甘心的角色了。我母亲一直视你父亲如同己出,这一点你父亲是明白的,只是你母亲有时有怨言。但是坏事也是可以变好事的,当年你父亲如果不过继,你母亲未必肯嫁过来当媳妇,没有那桩婚姻,自然就没有你们兄妹。
  该说的都说清了,我如果遭遇不测,会在九泉之下祝福你们的。
  二叔二000年二月十三日
  
  在林州的医院里,这里已经没有过年的概念了。医护人员忙着上班,病人忙着住院治疗,天天有死人的事故发生,停尸房前坪,天天有人放鞭炮,天天有人嚎哭,运尸车一直忙个不停。天国的招魂幡并没有因为人间的春节欢庆而停止摇摆。我想,别人可以死,我就有死的可能。
  王大夫开始和我谈话了,都是谈治疗的事情。王大夫说,我患病的地方是食管上段,他的诊断与巴陵二医院,与湖南附二医院的诊断不同,手术要复杂一些,手术时间也会长一些,复杂一些当然就危险一些,这毕竟不是杀猪啊!复杂危险到了何种程度,王大夫没有说。
  我向王大夫询问了许多问题,现在看来当然是一些幼稚可笑的问题。我问食管该割去多长,用什么东西代替这被割去的那截食管,是不是用人的小肠代替?食管是不是有再生能力,手术后会不会在胸前吊只瓶,像直肠癌患者样?我说,如果手术后还要吊只瓶,还不如早一点让我死掉算了,那样子我是受不了的。我还问手术做在哪个部位,肋骨要锯断几根。肋骨锯断后能不能长好,对将来有多大影响等等。
  我问得太多,似乎超出了一个病人应该知道的范围。王大夫说:“看我是一个教师也懂知识,他可以事前告诉我一些实际情况。”他说我的食管将割去很长一段,坏死的要割去,两端各要割去一节好的,以防止癌细胞的蔓延和扩散,没有什么物质可以代替这节被割去的食管,只能将割断的食管接起来,这样,食管就大大的缩短了。如何处理这段缩短的距离呢?医学上通常的做法就是将胃移上来,变腹胃为胸胃,胃在腹腔时是躺着的,移到胸腔后就让它站起来,变平胃为竖胃,这样的做法叫做脏器移动。手术后的头两年可能会不太适应,慢慢地就会好了。王大夫继续解释说,手术将从左侧进行,锯断两根肋骨,手术后又将肋骨接好,前胸不动刀,缝合后也不吊瓶。一想到手术就想到屠户杀猪开膛破胸,就想到人们在猪身上取内脏的做法。即使不死在手术台上,人的内脏经过移动后又是一个什么活法,我不得而知,一想也是让人出冷汗的事儿。
  春节在家的时候,我向人们描述林州人做手术就像我们这里的匠人阉鸡一样,说得极轻巧极容易。其实不然,只是林州医生做多了,习以为常罢了。匠人阉鸡,将公鸡捉来夹在两腿中间,用力在肚子上划个口子,然后用一根篾片将口子弹开,再用器具在鸡的肚子里拉阳粒,这样好受么?
  给吉尔的信写得极为艰难,量大信长是一个原因,重要的事情要交代说清是另一个原因。这封信写完之后,人就顿感轻松,于是,拟给郝望远和妻子写信了。
  给郝望远的信是这样写的:
  望远君:
  感谢你在组长任内对我工作的理解、支持,感谢你对我个人的关爱,千言万语难以诉说,我们都是不爱倾诉的人,就让心灵去自然交换吧!
  我这次如果死了,公事并无拖累之处,特别是经济,我从来就不管公款,只是这次治疗花费,还请你费心处理。
  我死后,还望照顾家属。
  可将我妻子调进沙溪中学,或教初一数学,或作图书管理兼收发工作。过去,我完全可将她调进我的学校,考虑她学识水平和工作能力较差,我一直没有这样做,现在提这个要求,主要是从住房这点出发考虑的。可以考虑和李晓勇或者刘晓林交换住房,也可以考虑住原房不动,这一点当问问我妻子的意见。如果难办,还是让她去完小上班,但是,必须在中学安排她的住房,这件私事只有你才能帮上忙。
  我在九泉之下祝福你。
  
  给郝望远的信写完之后,我开始酝酿给妻子写信。怎么写呢?我确定的基调是抒情明快唱赞歌,要让妻子读了不是增添悲伤而是让她快活一点。
  给妻子的信是这样写的:
  如意我亲爱的妻子:
  我这次如果死在手术台上或者被癌魔夺去了生命,那么,我们就将永别了。
  生命是何其宝贵,青春是何其宝贵。无数美好的事物,犹如昨日就发生在我们眼前。你还记得我们二人一九八一年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么?还记得我第一次踏进费府门槛的情景么?还记得一九八二年八月十四这个白天这个晚上发生的故事么?还记得一九八四年九月十一日我们的宝贝儿子出生的情景么?当然,是刻骨铭心的记忆!自从你为人妻、为人母后,丈夫和儿子就成了你生命的第一要素。
  那时,我们年轻,生命力是何其旺盛。暑假,你同我进山砍柴,山林间的闷热和劳动的繁重会让我们的衣服滴水,那可是我们流下的汗。寒假,你还是同我进山扒柴,除了不能侵犯的树林之外,山上一片光秃秃,令我们无法下扒,但是,我们从不空手而归,肩上总担着劳动的果实,那可是我们付出的劳动啊!
  尔后,我们白手起家,用辛勤的汗水和忘我的劳动创造了一个全新的小康之家。我们种地栽田,我们垦荒收花生;我们打土做砖,,我们垒起了幸福的小巢;我们有了婚姻的结晶——我们的小宝宝。我们曾经是那么艰难,一个钱掰作两个用,用酸菜下饭,艰苦的日子总算是过去了,一晃十八年的夫妻生活也流水般地过去了。我们由青年转入人生最辉煌的中年,人生本来可以带给我们无数美好的梦想,可是我却遇上了病魔的猝然一击,令我们夫妻,令我们幸福的家庭乃至我所热爱的学校,从巅峰直坠谷底!命运是如此无情,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我的短命将会给我、给我的家庭和学校带去损失,我还有许多写作计划未完成,儿子还不到十六岁,学业和工作还不知道是一个什么前程,爱妻将失去人生伴侣。我给学校描绘的第二个十年发展蓝图还没有起步,如果说遗憾,这就是我的遗憾了。但是,这算不了什么,比起给你带去的打击真是算不了什么。中年丧偶,是人生三大悲事之一。我死了,留给你的是长期的苦闷、孤独、无奈和凄凉,精神的折磨比物质的折磨更加难受,我母亲在我父亲死后二十二年守寡生活的苦难,我是有深刻的感悟的。
  我们有过十八年的夫妻生活,知妻莫若夫,可以说,我能够娶你为妻真是幸福万分,因为我认为你的品德和人格是最高尚的,高尚得令我震颤乃至令我仰视得快要窒息了。勤劳俭朴,相夫教子,严守妇道,不占便宜,大公无私,有张思德、白求恩之精神,有焦裕禄、愚公之精神。别人充好人往往是七分真三分假,你做好人却是十分真。所以,你做了我的妻子是我的福气。
  我死后,你一定要坚强起来。首先要保护好自己,别太苦了自己,不要怕什么鬼和神,我在九泉之下会祝福和保佑你的。其次是带好我们的宝贝儿子,让他多读书,做个正派的人,谋个好职业,娶个好媳妇。我给儿子读书留下了一笔钱,大约是三万元左右,部分是钱,部分是帐,交由吉尔保管,这样比较安全。我叫吉尔每年向你报告一次收支情况,不用时存点利息。再次,你可以换个工作环境,到中学来,或作图书管理员兼收发,或者是教初一年级数学,不要轻言搬家,一定要住在中学,可以和刘晓林或者李晓勇换房子,如果不感觉到怕,也可以不换房子。此事我已经向郝望远提出来了,他会关照你的。
  人世间的太阳将无可奈何地落下去,天国的月亮将再给我灿烂的光辉。到了祖坟山,我将游说各位先祖保佑你和各位活着的亲人。人总是不完美的,同床共枕十八年,你当然很了解我,知道我有很多缺点,希望你能原谅我,继续爱我,百年之后,我们在冥间再结喜缘吧!
  永别了,我亲爱的妻子!
  
  和湖南电话不断,不是他们打过来就是我打过去,主要是互通情况,商量家里人来河南的具体时间。小弟的意思是要在河南找到最好的主治医生,谁是最好的呢?我们没有办法打听到。我相信王大夫,再说我的脾气就是这样,既然我是与王大夫联系的,他又那么热情地指导我来林州后的治疗工作,我怎么可以在中途换人呢?
  靓仔一天来一次或者是两次电话,其中有个电话报告去年的期考成绩,数学96分,化学86分,物理70多分,其余不知。这个分数显然不是很理想。但是,自他启蒙起,我们就不追求他的分数好看,只要升学时能考出高分能升个好学校就行了。我将到达林州后的情况和做手术的大致时间告诉了他,叫他近期别回家,如果有事情就去邮电局找二爹,二爹他们最近从美国回来。
  就在我给靓仔去电话的第二天下午,二叔二婶已从美国回到荣城寓所。我去了个电话,二叔二婶接话后嚎啕大哭,他们才走了两个月,家族蒙难深重。二叔是个重感情的人,我知道他免不了要哭几场的。他说他一定要到林州来,来陪伴我,护理我,看我做手术。我叫他一定不要来,林州做陪护的人手很充足,就是少人也不会要老人去奔波劳碌,何况路途遥远,又还在春运高峰期。我劝他在家好好休息一段日子,我手术后不会超过半个月就会回家的。最后当然还是我说服了二叔,二婶也是倾向于我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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