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9
　　
　　
　　电话台伙食比别的连队好,是因为他们猪养得好,炊事班后头靠河边的地方有一大排猪圈。有白色猪黑色猪，还有一种长毛猪，马海军说，“这种长毛猪可能是它的祖先跟野猪嫁接的。”姜薇她们听了笑弯了腰，丘毛毛说，“你连我都不如，那叫交配，别出洋相了，一边去站站。”说着往一边拖马海军,马海军说,“好！现在往一边拖我，等一会我可不给你们撑船。”
　　今天她们准备撑那条水泥船在河上捞猪草，马海军刚才的意思是想拿她们一下，因为他知道班里没有第二个人会撑船。粟圆圆、姜薇到小房子里去拿网子，丘毛毛一个人先到了船上，她拖上篙不管会不会就撑了一下，水泥船比较沉，这一篙船没动多少，它下狠心踮起脚尖将身体吊起用尽吃奶的劲猛一撑，这下小船窜出去，她摔个狗啃水泥。
　　马海军赶紧跑过去把毛毛扶起来，笑说：“不听老人话，吃亏在眼前。”丘毛毛摔疼了，裂了一下嘴想哭，又收住了。
　　姜薇过来问：“摔疼了没有?又怪马海军。”马海军特不服，说:“关我什么事？我还没走过来,她就急着撑开船了。”“不怪她是我自己逞能。”丘毛毛除了懒的毛病，还是比较善解人意的。毛毛把下嘴唇磕破了，出了一点血，粟圆圆安慰她说没事，马海军说我摘一种草叶给你敷一下很快就会好。她顺着河岸果真找来一种植物叶子给毛毛敷在嘴唇上。
　　几个人上了船，马海军把船撑向上游河边，那里有一片浮萍，姜薇与粟圆圆一人拿一个网子往上捞水浮萍，丘毛毛在那鳞片摘岸边的小红花。马海军看见很远处有几朵粉色荷花，就提着一个网子过去了，丘毛毛一看快步跟了过去。这儿有一小片荷,四、五朵粉红花,这就足够她二人玩赏的了。马海军比毛毛早到，看见还有几个莲蓬，高兴得不得了。马海军脱了鞋，下去采莲蓬，丘毛毛还没跑到就把鞋甩出去了，正好戴春桑、江小军、张雯烟几个过来，站在岸边看。“看把丘毛毛急的，鞋都不要甩到河里了，不知道看见什么新奇东西了。”一排一班长江小军说。
　　戴春桑问，“什么好东西，俩人如获至宝？”江小军说,“估计那边有鱼，那里是一个小小河湾，我们大院护院河里，警卫连养了很多鱼，这条河从护院河穿过，鱼肯定也有不少游进这河里。”张雯烟一听来了兴趣，也要去那边捉鱼，江小军倒没说什么，戴春桑以命令的口气说，“不许去！没看见人家班里水浮萍快捞半船了？”江小军拉着春桑说，“走我们到警卫连借船去，没有船不行。”
　　张雯烟看她俩走了，就跑到丘毛毛那边去，毛毛正在吃嫩莲子，马海军说嫩莲子很有营养，吃了清凉解毒。丘毛毛想马海军什么都知道，无论是地上的河里的，忽然马海军叫终于捞到你了。她俩一看象是一条很大的鲤鱼，约有一斤多重，马海军说发财了，这么大的鲫鱼在我们那儿要卖两元多一斤。张雯烟说我明明看它是鲤鱼，你怎么说它是鲫鱼？毛毛也说这回不是你老马看走眼了吧？马海军说哪能？这种鱼我见得多了，我们家靠河，我从小就在河里摸鱼，正说着马海军又发现了什么，小声点，她说着端着网轻轻走进水里。第一下没捞着，鲤鱼跳出水面，岸上两个人惊叫起来。啊！好大的鲤鱼。
　　这时戴春桑和江小军从警卫连借了船撑过来，也凑上来看鲤鱼。丘毛毛说我看两条鱼差不多，身上都是金黄色，鲫鱼身上没有这么金黄的。江小军也说肯定两条都是鲤鱼，戴春桑觉得那条小一点的是鲫鱼，因为在上海外公家经常吃鲫鱼，被她们一搅和，一时搞得糊涂了。马海军从水里出来说，鲤鱼有胡子，鲫鱼没有，你们看。她用指头拨开鲤鱼嘴巴两边，果然看见两撇胡须，丘毛毛乐着说，还是老马在行，什么都难不倒老马。
　　戴春桑和江小军，在小湾里捞起来，想捞上几条鱼，无奈水已经搅混，有鱼儿也早跑了，费了一番力气，戴春桑只捞着一条小鲫鱼。她让江小军把船撑到浮萍多的地方，她故意对江小军说这样等于偷人家警卫连的鱼。丘毛毛也故意说葡萄又酸啦！马海军没悟过来，说这儿哪有葡萄？毛毛你谗劲又上来了？我用莲子堵不住你谗嘴。马海军在软泥上挖一个坑,放一些水进去,把那两条鱼养在水坑里.
　　岸上吕远超在那里看这几个女兵多时，今天星期天，他没有班，出来在大院溜达，不知不觉就来到河边。他坐在一棵柳树下，看着这些女兵就不想走，他通过这些小事就能看出她们各自不同的性格。戴春桑是不久前刚认识的，是在庆祝“九大”开幕时的游行中第一次注意她，她美丽绝伦，站在军用卡车上用银铃般的嗓音歌唱，很振撼他心扉。他给她起个“红玫瑰”的花号，有很多女兵都被他暗自起了花号。和她在一条船上捞浮萍的江小军他以前叫她“石竹花”，丘毛毛和吕远超是同年兵，他早就认识她，他叫她“紫罗兰”。前边那条船上的姜薇，是这些女兵里最漂亮的，她象雍容华贵的牡丹，他不敢多看她，对她有一种本能的畏惧心理,他坐在这里离她的距离较远，还是不敢直视她的目光，他感觉她的目光里有一种魔力，会把他溶化。
　　他觉得他是在用艺术的眼光看她们，他想画画了，从挎包里拿出纸和笔，开始素描，他看见马海军和丘毛毛拖过来一个大箩筐，开始捞浮萍。马海军象战斗中的雅典娜，左右开弓,那些浮萍墨绿的一大片,是战场上的敌人，敌人的数量很大，他看见一些援军来到，“雅典娜在围墙的壕沟旁和大海边来回指挥战斗，发出如雷般的呐喊声”。雅典娜的父亲宙斯，这位战争的主宰，也从奥林匹斯山上发出雷电，群山摇动河水倒流......他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头，使劲摇一摇头让自己清醒。他的理智恢复了很多，看见马海军风风火火捞浮萍，在河边挥汗如雨,丘毛毛象掉了鞋的水神，在水边摸摸索索找鞋，这个紫罗兰头发蓬蓬，眼角细长，衣服都要湿透了还不自觉。找不着鞋她暂时放弃，开始卖力捞浮萍。
　　马海军说唱得真好，毛毛再唱一首歌，毛毛唱：军舰挂上了毛主席的像……原来刚才吕远超听到的雅典娜的呐喊是丘毛毛在唱歌。
　　吕远超在画小船,小船满载浮萍,一个撑篙女子娇小玲珑,有点象马海军,他将河面变成画面中一片荷塘,有许多红的白的荷花。马海军凑过去看，说你画的是我吗？吕远超说象吗？送给我吧，很象我，马海军说。好！送给你，吕远超大方地把刚画好的画送给了她。他在心里叫马海军为莲花。
　　姜薇和粟圆圆装满一船浮萍，叫马海军过去撑船，她们把浮萍卸在猪圈旁边，又撑着船过来。姜薇让马海军教她撑船，很快就学会了撑那条水泥船。
　　戴春桑和张雯烟卸下一船浮萍，在猪圈边看猪，戴春桑说这种白毛猪样子很逗人，那一回有个人找司务长买猪，说咱们连猪长得漂亮，好笑不？江小军过来，她们一起看了一会猪。张雯烟说，你俩先慢慢撑着船，我去上游看看浮萍多不多。她从吕远超身边走过，他看着她的迷人的风度，很是倾倒，就在心里叫她龙胆花。
　　张雯烟来到姜薇船边见她们第二船也快装满了，就说速度好快呀！我们才卸了一船。粟圆圆谦虚地说，我们比你们来的早，当然快一些。张雯烟继续往前走，终于找到一处浮萍较多的地方，她高兴地往回跑，上了船把她俩带到浮萍多的地方。
　　傍晚了，丘毛毛又开始找鞋，在水边摸来摸去。吕远超已经画了五副素描，画累了还不想走，看见丘毛毛找不到鞋，就蹲在水边帮她找，一下子让他找着了，丘毛毛高兴地谢他。
　　女兵们走了好一会，吕远超才回过神来，都走了吗？只给我留下河边的寂寞。　　
　　肖莉娜性情泼辣，性格执拗，她不能容忍别人对她有丝亳反抗和不服从。她要让自已当一个有绝对权威的排长。军队嘛，就是要一切行动听指挥。做为一排之长，要战士们对她绝对服从，这是毋容置疑的。
　　要绝对服从，首先要思想一致。肖莉娜心里明白，目前来讲，她的这一排战士并不能都跟她思想一致，思想上的分歧，必然导致行动上的不一致。一班长刘森原就是不同意见的代表，跟她很生分。刘森原带领一班，总机值班任务完成的好，这是公认的，她也承认这一点，这是她的优点。她对单纯军事观点的错误认识不足，政治上老化，这些又反映在对舰队文革以来受批判的人物的看法上。
　　舰队原司令员赵涛思想反动，生活作风霉烂，资产阶级腐化严重，要是沒有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他早己经讨上小老婆了。对这样一个属干批倒批臭的人物，刘森原对他还抱有幻想。赵涛要讨的小老婆，就是舰队文工团长得最漂亮的歌唱演员。她会唱，唱得好，赵涛爱听，经常请她到白楼去唱给他听。这还不够，赵涛和我们电话台李凤娇也勾搭上了，给她买溧亮衣服，高级化妆品，她穿过的大红高踉鞋，凤凰图案的锦缎棉袄还放在洗手间傍边的小房间里。她走的时候很狼狈，这些东西都沒拿。
　　肖莉娜有时会偷偷溜进小房间，打开装皮鞋的箱子，把红色的，白色的，黃色的高踉鞋都拿出来试一遍。李凤娇脚比她小一号，她把脚撑进去走几歩觉得蛮好看，人一穿高跟鞋就精神多了。还有黑色、墨绿色、红色、金丝绒晚礼服，她也要穿上试一试，虽然她比李凤娇胖多了，但金丝绒弹性大，被她撑得很紧也好看。第一次进去时她还发现一个宝物，在一件晚礼服上，别着一枚红宝石胸针，她把它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文化革命前，舰队大院一到星期六晚上就开舞会，并且小舞厅规定少校以上军衔的方可入场。那是个豪华溧亮的舞厅，女兵们可以随便出入，女兵们大都不爱跳舞，赵涛还命令通信站徐政委亲自把女兵送进舞场。海浪市那几个著名女电影演员都被邀请来跳舞。肖莉娜清楚地记得，她们花枝招展，美艳照人。毎星期六赵涛都会让小车班去接她们，那王姓女演员穿黑色晚礼服，脖子上戴钻石项链，胸前配祖毌绿胸花。如果舰队那个女歌唱演员来了，就要跟她比美，穿雪白晚礼服，戴珍珠项链，红宝石胸花。
　　赵涛不仅爱跳舞，还爱看黄色淫秽小说，从中吸取的当然是不良的精神食粮。现在这些都被做为赵涛反动材料揭发出来，并且受到应有的批判。在这种形势下，界线是很明显的，刘森原沒有公开说赵涛不反动，但言谈间常流露出对他的同情，在有的问题上还为他辩解。
　　肖莉娜想：我和刘森原同是六四年参军来舰队的，对赵涛的这些情况都很了解，可是看法不同。有一次刘森原禁不住对她说：“赵涛这老头待人不错，现在批他批得这么历害，我也沒觉得他有多大错误。以前搞练兵不对吗？部队就是要练兵打仗的，总不能光凭口才说政治，光嘴上说政治就能把敌人吓跑吗？。其实文革前开舞会是很正常的事，哪个沒有参加？人们也是捡需要的批。看黄色书，文化革命前谁沒看过小说？”
　　刘森原这思想也该批。毛主席讲：“军內有派。”B舰队也有派，刘森原，赵台長，通信站徐政委是跟蓝光的。
　　肖莉娜现在最怕刘森原用这些不正确的思想影响新兵。这些思想看法，立场上的不一致，必然导致行动上的不一致。田政委明确交待过，要抓好新兵。肖莉娜认为在所有新兵中，姜薇是出类拔翠的，文章写得好，人又长得最漂亮，外才内才都具备。处在第二位的要算戴春桑，春桑人在二排，跟自己却很亲近，她是在主动向我靠拢。
　　姜薇最近的表现令肖莉娜有些担心，她在刘森原影响下会不会滑到自己的对立面去呢？因此她准备找姜薇好好谈谈。
　　肖莉娜是一排长，实际上也管着二排的事。方凌是二排代理排长，很多事都听肖莉娜的。方凌也是有意靠拢她，想早点把代字去掉。肖莉娜想自己很快就会提付连职，管理二排是早晩的事。
　　她想像她当了副连长的样子，带着全连的队伍走在司政大院，所有的机关干部都朝她行注目礼。
　　刘森原要求大家练好技术。她想军人的梦想就是上战场，战时总机房就是她们的战场。赵台长鼓励大家练技术，提高一切军事素质。他说；一个梦想成为元帅的士兵，他是不会甘于平凡的。拿破仑的士兵之所以成为欧州最优秀的士兵，就是有当元帅的梦想。这是因为拿破仑提拔的二十六名元帅中，有二十四名出身平民。拿破仑巧妙扡激发了士兵的遐想，坚信自已就是下一个元帅,他们的行军包里就藏着一柄元帅权扙。遐想成为将军，成为军事素质最好的兵，就要苦练勤练。我们该讲的政治要讲，该练的时候也要练，姜薇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