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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晩，从海上吹来凉爽的风，把白日里闷热浑浊的空气吹散开去。这里是一片白桦林，有一条小溪从白桦林中穿过，小溪在小路旁轻轻流淌，肥美的青草顺着水流轻缓地波动，水草用波动的身子将溪水招进大海，这使姜薇想起徐志摩的“再别康桥”，“软泥里的菁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搖；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白桦树沙沙作响，鸟儿在林间愉快地穿梭咋啾转鸣。林中偶尔夹杂着小栀子树，滿树白花散发着浓郁的香味，香气飘溢在整个白桦林中。空地上爬满了緾藤植物，开出五颜六色的小花。姜薇顺着林间小径向海边走来，傍晚司政大院很多人都在海边散步。她暂时不想到海岸上人多的地方，只在小径上来回溜达。分到连队三个月了，她的脑子里灌输了各种不同的言论思想，她要利用散步的时间好好整理一下自已的思想。
　　“小姜，577医院丁院長让我代问你好。她爱人，妇产科马主任要我转告你，有时间一定上她家玩，她说你爸爸给丁院长打过电活，她们会多关照你。”这是那天在洗手间，沒有傍人在的时候肖莉娜对她说的话。那时她才想起来，还沒有去看望这两位爸爸的老战友。
　　“小姜啊，你刚来有些事情你以后就会慢慢知道。不过看在你爸爸老战友的面子上，还有我也喜欢你这个人，有些事我先跟你打个招呼，这对你有好处。”肖莉娜很神秘地凑到她耳边，“你的那个丁院长叔叔是紧跟舰队田政委的“左泒”领导，跟谁走的问题，是走哪条路线的大问题，千万不能马马虎虎。田政委是紧跟海军李政委的，李政委是紧跟林副主席的。”
　　对肖莉娜的话她茫无头绪，这个问题田政委在火车上也提过，不过沒有肖莉娜这么露骨。
　　为了跟刘班長练沙袋的事，肖莉娜也找她谈过，并再次提到刘森原是赵涛资产阶级军事路线培养的技术尖子。军队就是要练技术的呀！把一个好端端的战士同什么资产阶级军事路线直接挂上去，让人觉得可笑，他们怎能这么胡搅蛮缠呢！姜薇不曾料到，当兵不到半年时间就遇到这么多令人费解的人和事。她认为她以前的思想太简单幼稚，把解放军大学校里的人都想神了。
　　“小姜”，是谁在喚她，她扭头朝小径后边看去，集句只见一个穿海魂彬、军帽戴得很有立体感的青年，迈着矫健的步伐从林间草地上朝她走来。他走路的身姿，以及挥动胳膊的潇洒动态，真是无懈可击，军人派头十足。
　　待到近了，她才看清楚，原来是董秘书。她感到纳闷，来到舰司三个月了，怎么从未在大院里碰到过他。他很快来到她身边。
　　“您好小姜“。他以军人的宽宏态度向她伸出手来，她虽然还不太适应这一套，但随即伸出手来，她感觉到他那双大小适中的男子汉手掌刚强有力，动作果断。
　　“您好，董秘书。您躲到哪去了？来到舰司三个月了，怎么从不见您的踪影？”姜薇说完这话，觉得自己象是受了他的感染，说起话来也带讽刺意味。由于他开口称“您”，她就一连用了三个“您”。
　　他倒沒有察觉到她的语气带嘲弄。他对她开口称“您”这个字感到很有趣味。这些年来大家相互称“您”字少了。不过她既这样我就小心点，为什么他要自己小心呢！因为他一见到这个女孩子就有一种本能的胆怯心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胆怯，心里却对自己说就是爱了又怎么样？
　　“我到海军帮助工作去了，最近是田政委急着把我要回来的。”他朝她笑一笑，顺手摘下一片叶子，在手里捻着。他这时的神情倒有些腼腆，“我在学校是学航海专业的，毕业分配到护卫舰上，当了航海長。沒想到事业刚刚开始，又要我改行，把我调来舰队当秘书。”他抛去手里的叶子，声音柔和地问她“您是要到海边上吧？”
　　“是的，去走走，今天坐了一天了。”她轻声答道。
　　“我倍您一起去。”他们顺着小径往前走，他在前她在后。“航海是海军指挥的基础”，他继续刚才的话题，“一个有事业心的战士，一旦选择了某种工作，是不想半途而废的。他们沒有看重我在航海事业上的才能，却看中了我的文学才能，把我硬调来舰司。整天文件、材料、总结、提高，这些事烦死我了。”他不停地说的时候，也不停地回头去看她。虽然这仅仅是苐三次见面，但他感到跟她很亲近，就象他的老相识一样。
　　他深信自己不是轻薄之辈，要在漂亮女孩子面前献殷情，在火车上他就感觉到他们在气质上很接近。在火车上一见到她，他是那么激动，全身的血都涌上来，他极力控制自己。这几个月在北京，他每天都在想念她，他想现在大声对她喊：“我在北京天天想你，我爱你！”终究喊不出来。
　　“在火车上，您一定认为我是一个很乏味的人吧。”
　　“沒有，我倒认为您是一个很风趣直率的人，”她被他问笑了。
　　“我希望您以后遂渐了解的我，是一个思想深邃，辽远，性格坚强的我。”他停下来看着他说。
　　他的毫不谦逊的性格又显露出来，她想也许他对自己的评价并不夸张，他应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谁知道？她对他并不了解。她突然想起在火车上方凌当着田政委和新兵的面讲肖莉娜救火的事，他当时流露出不屑的表情“哼！”了一声是什么意思。她的好奇心上来了，就问他，“还记得在火车上方凌讲肖排长救火的事吗？”“当然记得”。“我当时看到你好象对那件事有不同的看法。”话谈的多了，她也随便起来，对他不称’您”了。
　　“那次凑巧，我们舰正好停靠在翡翠岛码头。夜里有风，半夜有个渔民家失火了。当时是我和舰长带领水兵去救火的,火势很大，有很多渔民站在那袖手傍观。这也不能怪他们，你知道他们讲迷信，不救火。我们舰员爬上邻家房顶，拆屋隔断火源，另外一些人挑水灭火，火很快熄灭了。当屋梁冒着浓烟躺在地上喘息的时候，肖莉娜和方凌赶到了,她俩也挑了两担水，浇在粱木上，咋唬了一阵子。第二天我们舰奉命出航，返航时舰队表扬肖莉娜救火的通报就发下来了。”董辉讲完救火的事，他们已经来到海边。
　　碧绿的大海铺展在他们的视野里，一朵朵白浪花从远处海平线上向他们滚涌过来，象是绿色的草原上奔来一群雪白的羔羊，然而具有雄伟格调的大海不是温暖的草原，它不可能孕育出温顺的羔羊，却能煆炼博击者海燕的坚强意志。姜薇看上去这么弱小的女子，会有不想做羔羊要做海燕的想法。
　　夕阳照在海滩上，白沙在他们脚下喳喳作响,他们默默地朝那边的礁石群走去……
　　“这么说肖排是个贪天功者?她白得了表扬还记了三等功。”姜薇不平地说。
　　“她不是也挑了两担水吗，还爬到墙头上摔一跤，嘉奖令上说因救火摔伤得了脑震荡。”“你们怎么不如实向上级汇报情况，真正该得到表扬的是你们。”姜薇生气地说。
　　“人家通报上沒说我们沒救火，舰长和政委也不主张争功。”董辉很平淡的说。
　　“这怎么是争功，这是争理。”看他那无所谓的样子，姜薇着急地说。“怎么能让不合情理的通报传遍整个舰队。”
　　“不符合情理？在这个广袤的大地上，情理这几年不是经常倒置吗？”董辉不自觉地在她面前发火了，“就像是植物的根，头足倒置能维持生命吗？它要腐烂了。那么重新生长需要的良好种子从哪里来呢！”他拍拍自己的胸脯说：“在这思，我就是一颗良好的种子。”那神情仿佛他己经埋入地下做种子了。“当然良好的种子来自那些坚持正义，坚持真理的人们。我是在不否认这些人的前提下说这番话的。这样的人在舰队赵涛，蓝光就是代表。”
　　“我有异议，”姜薇急急地说，“赵涛我不了解他，他现在属于被打倒的。蓝司令不能称为种子，他属于挺拔不倒的青松。你说你是种子，我赞成,你是下一代，是青松的种子。”
　　“您说得很好，我赞成。比我表达的要好十倍。”他说的时候眼晴直望着她美丽闪亮的眸子,“是的，有这样眸子的少女，是很聪明的。”说最后这一句的时候，他的声音很低。
　　姜薇对他的恭维感到不好意思，所以就暂时不说话。他们来到礁石群,褐色礁石觍着那被大海腐蚀了的可憎的脸，骄傲地望着大海,战幕让大海那雄伟的奇观任意展现在它的脚下。
　　姜薇看到在那边一大块礁名傍边，站着一个怪样的瘦老头，耸着尖峭的双肩，倒背着手，对了，这三个月来在司政大院里给她外貌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这个人。为什么这个人给她的印象深，除了外表还有內在的什么东西？
　　“他是谁，哪个部的？”她回过头去悄悄地问他。
　　他厌恶地皱皱眉，“是那条路线上忠诚的一条警犬。”
　　她感到骇异了，他怎么能把他比做狗？又是这样的直言不讳，难道这个人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坏事，还是董辉的玩笑开大了？她有些不滿了，“不要开玩笑，你怎么能把人家比做狗？讲什么都要跟路线扯在一起。这三个月来我听得最多的政治词汇就是”路线”，听这些我都听烦了,我只是对他的外表感到好奇,他看起来真不象一个军人。我从前对军人的外表想得很美好，他不象军人，象巴尔扎克笔下的守财奴。”
　　“我不想开玩笑，”他变得严肃起来，“我想劝告你，什么问题都应该想得客观一些，我们不是生活在真空里，客观现实摆在那里，不承认不行。”他的口气象在教训她。“你刚走上社会，很多事时间长了就会慢慢了解。面前这个人是形像和内心的统一，太统一了。他是只时而沉默地观察，时而狂吠的狗……”
　　“好了，好了，我不想再听下去了。”姜薇恼怒着打断他的话。“时间長了，你就会慢慢了解”，她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听到这样的话，都带着路线斗争的神秘色彩。她听烦了听恼了，这些人多管闲事，在一个新兵面前摆迷魂阵。
　　看到她恼了，他后悔自己说得太多，弄得适得其反。“请原谅，我想尽快把事情的真相告你，结果我过激的话引起了你的反感”。他说，“让我告你吧，他是宣传部新闻处邹处长，一个资历很老的处长。”为了扭转僵局突然灵机一动跟她开了个玩笑，“不说那些了，象肖莉娜，方凌这些本来白白净净的女孩子，要讲那些话讲多了，就不干净了。象红楼梦里贾宝玉说的一样。”
　　“那你就是贾宝玉了。”她又笑起来和他开玩笑。
　　“我要是贾宝玉，我希望你是林妹妹。”他勇敢地迎上去说。
　　我不要做林妹妹的，她在心里想。她希望他也不是贾宝玉，贾宝玉在她心里是多情又不负责任的花花公子，送了林妺妺的性命。姜薇认为自己吃了大亏，翘起嘴巴说：“不理你了。”转头一个人径直往回走去。
　　董辉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学贾宝玉追上去说，“好妹妹，饶了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姜薇说：“要这样越发不理你了。”自己不知怎么也学起林黛玉来，俩人一起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