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作品名称:仓皇辞庙日 作者:铜盆孤雁 发布时间:2017-01-16 12:42:32 字数:10414
二哥讲述的两件事情真是把我听得惊心动魄,在我的人生履历上,似乎还没碰到过这样的一个人,为了一个目标,不惜身家性命,全力以赴,坚韧顽强!
二嫂子这时候开口了,她说:“其实,划子的这个性格还在他二十几岁逃计划生育时就显示出来了,他就是与众不同。”
现在的人,一般是一对夫妻只准生一个小孩,就是在农村,也只准生育两个。他倒好,一口气生了四个。二十岁的时候,他就结婚了,第二年,他家就生了个女儿叫枣儿;再过两年,又生了个女儿叫桃儿;再过了两年,还是生了个女儿叫杏儿,也就是三妹。怎么办呢,是继续生下去还是停下来?划子没有让他老婆停下来,而是继续生下去,终于在第四胎生了个男孩。
从生第三胎起,他就开始逃难。担着一担箩筐,几床破絮,几袋衣服,两个女儿,手里还要牵着坨身害肚的老婆,遇到破庙里能住几天就住几天,遇到大树能遮身就遮身,抠到生红薯就吃生红薯,那是人过的日子吗?
好在他们两婆老都有良好的遗传基因,身体好,无论吃得多差,无论过得多苦,他们总是长得膘肥体壮;他们的女儿也一样,也是长得膘肥体壮,健美极了。
我说:“我听得村妇们议论,他们好像怀疑这个划子家儿子可能不是划子下的种,而是伏哥的,不知此事当真否?”
二哥说:“村妇们的嘴巴就是欠揍,那还不是嚼蛆。那几年,划子一家人都在外面逃难,伏哥怎么能近得了身?再说,私通归私通,种还是要自己男人下的,这一点,划子老婆芙蕖还能不知道?”
二嫂说:“这难得说的。”
我说:“这村妇们可是说的有板有眼啊。”
二哥说:“有板有眼又怎样,我们还能承认他们家小子是伏波下的种,划子再蠢也不会牵着自己的儿子去做亲子鉴定,要真是那样,他会撞墙撞死的,甚至会连他老婆芙蕖一起杀死的。”
我说:“完全有这种可能。”
我问二哥伏哥与侄媳妇私通从么时开始的。二哥说:“这说不好的,反正有十几年历史了,照推想,应该是在划子家生了儿子回到家里过正常人生活开始的,之前,他们的关系应该是干净的。”
我说:“这个伏哥也是太无耻了。有人说,他盯侄媳妇也不止盯一个,他是盯了一个又一个。他大哥家里有四个儿媳妇,他平哥家里有一个儿媳妇,他最先盯住的就是他平哥家里的那个儿媳妇,遭到拒绝后,就又盯住了他大哥家里老四媳妇,也是碰了一鼻子灰,这才盯住了芙蕖的。”
二哥说:“我们这里有一句老话,叫做臭泥鳅还有饿老鸹,还一句话是苍蝇只盯有缝的蛋。这个私通的事情是要两厢情愿的,不是单方面的,否则就不叫私通而叫强暴了!”
我说:“这个伏哥是一个值得研究的人,你看他在采花的那些时期,其实他是拥有婚姻的。他一生结过三次婚,虽说是每次结婚的对象都是别人的淘汰货,可是,那些女人毕竟很健康,她们都拥有正常女人所有的功能,伏哥为么子还要把视线往外伸?”
二哥说:“究其实,他这个人是很不幸的。二十多岁时,他长得虎背熊腰,好成亲了,却因为额上刻了字,鬼都不上门。后来环境宽松了,他的身价却掉了,想找个正经姑娘家真是比登天还难。你说他是个采花郎也说得没错,他之所以这样做,应该有两个方面原因,一个是他的天性,另一个是他对社会的报复。”
二嫂说:“么样子的男人就聘么样子的女人。你看那个伏哥找的第一个女人,那原本就是个贱货。她在前夫那头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理应好好过日子,可是这个女人就是要发贱,她天天到外面去啄野食,还啄上了瘾。她老公实在是忍无可忍,骂也不改,打也不改,只好把她赶出了家门。”
那个贱货嫁给了伏老倌以后,还是恶习不改,她把眼睛盯着刘丁国屋场里每个男人看,看谁是她碗中的菜。这个贱货长得一艘趸船样,伏老倌那么大一个块头还不能满足她。夫妻两个一个是采花贼,一个是偷蜂贼,便互相防着,互相制约着,你把我系到裤腰带上,我把你也系到裤腰带上。出工就一起出工,收工就一起收工,做饭一起做,同睡同起,就是要到谁家去坐,也是一起进出。
两个人毕竟是两个人啊,总有分开的时候,那个贱货只要是有机会,就不忘招蜂惹蝶,自己一面招蜂惹蝶,又一面防着自己的男人。她常常拿着男人的短裤头满屋场去投人告状,叫人看她男人短裤头上的斑点,说这就是她男人在外面乱搞的证据。
那个贱货这样的不要脸,伏老倌还是个要脸面的人,他也不声张,然后就想出了一个主意。一天,他对那个贱货说,自己要到外面去搞一个时期的副业,于是,就捆好了被絮出发了,那个贱货把她男人送到火车站,又送上了火车,还亲眼目睹了火车“呜”的一声开走了,便满心满意回到家里开始约野男人了。这一次,她约了一个叫耿老倌的老男人,这个老男人也是个单身公。
伏老倌是个精灵鬼,他只在火车上坐一站路就下车了,然后就搭了回转来的火车又回到了现地方。他不急着回家去,在街上摩挲着等到天黑才担起个担子回家去,走到家里,早就是大数睏尽的时候,而且自己那个贱货和那个野男人早就睡下了,他撬开了门,进屋将那个野男人耿老倌从床上拖下来,然后就用忙追狠狠地打了一顿。
这样一来,他们的夫妻就做不成了,伏老倌把那个贱货赶出了门。家里又只有他一个人了,他不能没老婆,再过了两年,有一个贵州婆娘来了,我们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搞路的女人。其实,伏老倌也是知道的,他是饥不择食啊,明知道这个女人是来搞路的,还是同她结婚了,并且还请了几桌客人,只是看紧了自己的钱袋。那个女人到底骗没骗钱走,我们不知道,只晓得她也没过满一年就走了。
二哥说:“他们这是家门不幸啊,这个伏哥自从第二次婚姻后,他就转移了注意力,把眼睛盯向了划子老婆芙蕖。”
那时候,划子家里儿女多,婆婆家又隔得有点远,而伏哥家却隔得近。伏哥家里开了个小商店,各种各样的小吃都有一点,划子家的几个小孩子老是往满爹家里跑,他们一去,伏哥就给这几个侄孙子拿吃的,这样就吃甜了他们的嘴巴。孩子往满爹家里跑,芙蕖自然也被逗去了,去的次数一多,伏哥就把侄媳妇骗到床上去了。
划子是个木匠,每天都是一早就出去做工,要到晚上才回家来,自己的满叔和老婆在他鼻子底下偷情,他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屋场里把这事传得风风雨雨,也不是谁去抓住了他俩,而是人们发现了一个现象,那就是每当芙蕖进门了,伏老倌就把门拴上了,大白天的,你拴门作甚,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这个晚上,我一点也没睡好。
我总在想着二哥给我讲的两则故事,总在想着伏哥一生的是是非非,总在想着他悲惨的结局。
就这样辗转反侧一夜,快要天亮了,才进入睡眠状态,醒后只觉得脑壳昏沉沉的,眼睛也是打不开。
第二天,我又来到公益堂地坪里的樟树下,于阿婆看见我来了,就走过来跟我说:“你是个大记者,你给评评理,这个划子挨千刀的是这么做的么?你老婆偷汉怎么不打死你老婆,怎么独独打死了野汉子?你自己死腩一筒,他们就在你鼻子底下偷情,你做么子去了,你看见了做个没看见的,你这不是怂恿他们吗?你自己也是有罪的,你为么子不去自行了断,为么子不去喝农药,为么子不去吊颈,你也应该去死呀,为么子还要活在世上!”
我连忙说:“你不要动怒,这样不利于办丧事,我只问你几件事情,你们二人结婚,有感情基础吗?”
于阿婆说:“当然是有哇,我老公死几年了,伏老倌一直有意娶我,我看到他一直在躲追杀,就没答应他。今年也不知是哪根筋结反了,就答应他了。我后悔啊,要是不答应他,他也许就不会出事的。”
我说:“你们结婚多久了,有没有两个月?”
于阿婆说:“鬼个月啊,才一个月零九天,蜜月刚刚过完,被窝还没捂热,两个人才比过短长,夫妻生活也是才刚刚适应,我的甜蜜日子才刚刚开始,哦,一眨眼工夫就没了,这个挨千刀的!”
坐一边的徐思明阿婆说:“你又不怕死脸,不知道自己几十岁了,你以为你还是黄花闺女呀,你以为你还是二十几岁呀?还么子蜜月,么子比短长,么子夫妻生活,么子甜蜜日子,死脸不死脸呀!”
于阿婆说:“你这个徐阿婆你才死脸啊,我和伏老倌是正经夫妻,我们搞臭搞烂了也不关你事。我再死脸也比偷汉的人好,偷汉的人就不同了,自己家里一个男人不能满足她,她就满世界找男人去偷,找野男人时,还要盯着谁长得最高大威猛,她一定是暗想着高大威猛的男人,那筒芋杆子一定又大又长的,你说是不是?”
徐阿婆说:“我不知道,你的体会可深啦!”
我对于阿婆说:“好啦好啦,你们就别打嘴仗了,还是我们来聊吧,你两个子女,他们对这个新爸爸感觉怎样?”
于阿婆说:“好呀,出奇的好呀,外人看不出他们不是亲生父子,热络得很。你看,我女儿十八岁了,儿子十六岁了,他们差不多都懂事了,知道妈妈的辛苦,知道妈妈寂寞,都不反对妈妈再给他们找个后爸。这个伏老倌自己又没儿女,白捡了这么一双儿女喊他爸爸,一天到晚喜得合不拢嘴,他也总是儿呀女呀的挂在嘴上,生怕他们饿到冻到,我在一边都有点眼芡呢。”
徐阿婆说:“这正常吗?过不了多久就会失掉知县的。”
于阿婆说:“你嚼蛆啊,只有你们家才有这种情况,我们是正正经经的家庭,我们是有教养的家庭,我们怎会失掉知县!”
徐阿婆说:“你们知道吗,这个伏老倌就是喜欢花呢,特别喜欢路边的野花。我们这里到了九月,路边菊特别的多,伏老倌总是走一路采一路。还有刺花,还有草莓花,还有……”
于阿婆说:“你嚼么子蛆啊,你是不是在倒败我们家伏老倌,他都是一个死人了,你还不放过他,存的么子心啊,是不是狼心狗肺啊,是不是嫉妒啊!”
我坐在这里听着这两个鸡婆你一嘴我一嘴的吵架,她们不徐不疾,不慌不忙,也不脸红脖子粗,全是没心肝一样。
我听得厌烦了,就拐到了公益堂里面,里面的电风扇在呼呼扇着,一帮子人在做事;年纪大一点的在择菜剥蒜,正当旺的中青年正在宰猪肉剁羊肉剐狗肉,刀砍斧削的响声弄得一片砰然。
力老倌说:“这个伏老倌狗腩不值啊,小时候饿得一根根骨头凸出来几寸高,长大了饿得胯里的芋杆子吊的一尺长,老了老了,还被自己的侄儿子几锉捅死了。”
三伢子说:“力叔呀,你知道伏老倌为么子狗腩不值吗?他就是吃了胯里那节芋杆子的亏,那节芋杆子要是一根茅柴就好了,软耷耷的,他就不去拈花惹草了。可不是啊,那硬是一节芋杆子啊,硬邦邦的,就是遇见了堆臼那样的东西,他也会去戳几下的,你信不信?”
九黎说:“三伢子说的有筋有绊,我小时候就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说是伏老倌二十多岁时,在一条田塍上遇到了一只母猪,他看到母猪屁股后面那个东西就来劲了,脱了裤子就想戳一通。那只母猪又不通人思想,不知道这个伏老倌要做么子,伏老倌在后面捉它的尾巴,母猪的两只后脚走不动,两只前脚却在奋力地爬着,抗争着,好一会,这个力大如牛的伏老倌终于将母猪制服了。他将母猪赶到了一个缺口里横着站好,母猪就抬不动手脚,伏老倌终于得逞了。”
欣喜说:“我小时候听说的一事还要有味一些,说伏老倌二十几岁的时候想女人,都快要想疯了。他要是在路上遇见了一个陌生女人,总要站在那里盯着那个女人看好久,都看的别人不好意思了。回到家里,晚上就行诸于梦,然后从床上爬起来去鸡笼里捉鸡婆,欲行非礼。他喜欢黑鸡婆,捉来了黑鸡婆,就找鸡婆屁股后面那个洞,找到了就往自己芋杆子上面套,那个鸡婆被套得咯咯的叫。伏老倌的老娘就爬起来,摩挲着说,谁偷我家里的鸡啊,伏老倌说,没谁偷鸡,就是我和鸡在开会,鸡在作报告。”
欣喜的一段话说得公益堂里面的人全笑起来了,他们都说是欣喜伢子在翻花,在倒败伏老倌。伏老倌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呢,他长得标标志志的,又不缺胳膊少腿,身上的肌肉一鼓,就像一座小山脉一样隆起,凡认识他的女人对他免不了想入非非的。
伟力说:“九黎伢子和欣喜伢子讲的都是瞎编的,我要讲的倒是一件真事。有一年吧,也就是徐阿婆嫁过来的第三年,那年六月里的某个晚上,我从大塘塘堤上乘凉回家去,在那条长巷子里遇到了两个人,我走过去的时候,撞在他二人身上。黑灯瞎火的,么子也看不见,用手一摸,肉肉的,就知道是人。我继续摸下去,知道这是两个人,都没穿衣服,身上汗渍渍的,这两个人黏在一起。我就往上面摸,摸到一个高子比我高半个头,再往下摸到了他的胯,那节芋杆子不见了,进入到另一个人的身体里面去了。再去摸另一个人,那人比我矮半个头,她的后脑壳吊一个发辫,这一下,我就清场了。在我们刘丁国屋场,比我高半个头的人只有伏老倌,后脑壳梳一个发辫的人只有徐阿婆,他们不是夫妻,怎么搞到一坨去了。于是,我就点了他们的水说,你是伏波啊,你是徐思明啊,你们在捉迷藏吗?伏老倌说,是啊,我们就是在捉迷藏,这个徐思明嫁过来不久,对这里环境不熟悉,我就来帮助他一下,你不要往外说啊。我说,准确地说,不是你在躲迷藏,而是你那节芋杆子在躲迷藏,我都摸不着它了,藏得很深啊!伏老倌说不是他藏的,是徐思明藏的,怪不得他。”
九黎说:“伟爹老倌你还说我胡编瞎编,我看你胡编瞎编更厉害,我看你就是在浑水摸鱼。你既然摸了伏老倌,那就必然也摸了徐阿婆;你既然摸了伏老倌的芋杆子,那就必然也摸了徐阿婆的那条涧,你肯定还摸了徐阿婆的圆屁股,摸了徐阿婆的小山包,你自己是不是也搭了一班便车。”
伟力不说话了,那天晚上,他确实搭了一次便车,那是伏老倌二人为了堵他的嘴,怕他说出去,就拉他一起做了。
欣喜说:“其实,我是很欣赏伟爹老倌这一代人的。青年公母没多少禁忌,也没人在女人的那里盖章上锁,暗巷子又是那么的多,就是在白天也是可以做那事的,年轻人互相玩一玩又何妨,拔了萝卜不是还有个眼嘛!哪里像现代人那么认真,这个划子就是太较真了,你叔搞了就搞了,有么子要紧的,一个是你老婆,一个是你叔,都是至亲啊!再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他们都不是外人呐!”
伟力说:“至亲是至亲,伏老倌也是选错了对象的,他要是找了自己的嫂子都不至于是这个下场。”
欣喜说:“你是说伏老倌应该找划子老娘的是不是?你要知道,他嫂子生他都生得出的。伏老倌二十岁的时候,他嫂子四十岁了!”
伟力说:“那又如何,男人找眼的时候,那有区别吗?”
欣喜说:“我有一个假设啊,倘若是划子他叔是和他老娘有事,这个划子会不会去杀了他叔?”
伟力说:“你也是蠢到家了,这是用脚趾头都想得清的事情。男人只有为自己的女人才会去拼命的,不会为其他女人去拼命的,哪怕是自己的老娘。再说,伏老倌的桃花运很好,他用不着去找可以做自己老娘的嫂子苟且。我们那一代的刘丁国媳妇前赴后继送给伏老倌去慰安,不知道这个伏老倌哪来的那么大魅力,是不是他的芋杆子特别的好用,纺线坨会不会纺得最大?”
欣喜说:“完全有可能,男子谁强大谁不行,只有女人才能当裁判下结论。女人判断一个男人,并不完全是看他的芋杆子长不长,粗不粗,主要是看他的战斗过程。要是这一仗打的时间很长,又打得火花四溅,花样翻新,那才叫过瘾,女人才会跟着你走。”
伟力说:“欣喜伢子你今年多大了啊,这么内行!”
欣喜说:“我今年四十二岁了,经验还不足吗?”
农村的性教育就是在这种耳提面命的情况下完成的,就是在这种山情野话中完成的,没有老师的教授,没有书本的传承,就是靠经验的积累,靠玩笑的承载,靠辛酸故事的传播,一代又一代。
我听不下去了,因为他们说的故事,常使我耳热心跳脸红,我要是还待下去,一定会和他们“同流合污”的。
我来到了丧家,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我不知道丧事准备的怎么样了,是不是不太顺利。
划子的大弟叫峰子,他对我说,我们就是不顺利,不是别的原因,主要是石颐家老是来吵着要赔偿。
我说:“他的理由呢,总得有个理由吧!”
峰子说:“他的理由就是划子把叔打死在他家里,污血流了他们家一地,他们家是刚装修过的,是准备给儿子结婚用的,结果被玷污了。”
我说:“理是这么个理,按照农村习俗,也是应该赔一点的,他提数量吗,要赔多少?”
峰子说:“这也是个无底洞啊,是赔一幢房子还是一间房子,他们也没说,提出的要求一定是高高的。我们呢,也只能是针锋相对,他高高地提,我们矮矮地还价。我这里有个底线,就是不能超过一万元,而且时间还要拖,我不能现在答应他,要把他拖疲劳,拖得他山穷水尽时,拖得他绝望时,我才答应他,否则的话,他就会领管进。”
这确实不失为一个策略,我问峰子:“石颐考虑过他的责任吗?”
峰子反问我说:“他有么子责任啊?”
峰子是这样的懵懂,我就不便提醒他了。如果我提醒了他,他就会拒绝给钱石颐的,反而会向石颐主张赔偿,这样就会把事情搞得更糟,石颐他们也是个大家族,他们都会披挂上阵的。
道士已经来了,他们在做自己的事。
我问峰子:“他是怎么处理这件丧事和你婶关系的。”
峰子说:“还能怎么处理,尴尴尬尬处理嘛。这样的大事,她一个女人家如何处理的了,再说,他们结婚才一个多月,能叫她负担这件事情吗,而且,我们从心底里也不承认他们的婚姻。”
我说:“你们不承认不行啊,他们的婚姻是得到了国家法律保护的。”
峰子说:“就是就是,所以,我们还是通知她来了。她呢,也就是来做做客,她的娘家来做做后家,只是她娘家人来了,会很没面子的。”
我说:“按照你的说法,这件事情不管是赚钱还是贴本,都不要你婶子负责,都是你和你的小老弟分摊?”
峰子说:“对对,我估计也不会贴多少钱,即使是贴钱,那也是我和小弟一人一份,婶子就不管了。”
我说:“你这个方案征求过你婶子意见吗,她是么子态度?”
峰子说:“没谈过这事,不好谈,就干脆不谈!”
我说:“你叔有积蓄吗,照道理,应该是有的。”
峰子说:“谁知道呀,道理是应该有的。你看他一个人过日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一人穿暖,全家不冷。人又勤快,过日子又节俭。你莫看他喜欢招蜂惹蝶,哪个女人也别想从他那里骗钱走的。许多人都说他是皮筲箕不漏水,我不知道真假如何!”
到了晚上,道士开始做事了,唢呐声声,锣鼓锵锵,哀乐阵阵。
还没有半个小时,石颐他们家就来人阻止了。
领班道士说:“你阻止我们有个屌用啊,你有么子意见,就去找东家主张,不管是你要求赔偿也好,还是你赔偿人家也好,都要去找他们,找他们才有作用。”
石颐说:“我偏偏就找你们,你们不打锣了,不嘟唢呐了,他们就会来人的,就会重视这件事情的。”
领班道士说:“一个人死了,是需要超度亡灵的,你阻止我们为逝者超度亡灵是要遭殃的,你怕不怕鬼魂附体,你是不是来请我们去你家做一次道场。”
他这样一说,就难坏了石颐。凶事是出在自己家里,按说,去做一次也是可以的,但是死的是别人,这怎么去做,真要是做了,人家还以为他家里死人了。
石颐绕开了这个话题,就伸手去夺道士手里的锣鼓钹,夺了锣就去夺鼓,又把锣放下;等他放了锣,那个敲锣的道士就捡起了锣;石颐放下鼓又去夺钹,那个敲鼓的道士又捡起了鼓。就这么巡回着,一轮又一轮,夺的在夺,敲的在敲。
石颐发火了,他说:“你们停不停,再要是不停,就把你们道场掀翻了,把你们一个个打倒在地,再和你们理论。”
领班道士说:“那你来试试,让我们领教领教你的几斤毛力。”
这时候,于阿婆过来了,她对石颐说:“你不能这样的,道士们是在为我老公超度亡灵,你要是阻拦,就是和我过不去。”
石颐说:“你是谁啊,你就是个扫把星,伏老倌要不是娶了你这个扫把星,能有血光之灾么,能把污血溅在我家地上么?你还说你是他的老婆,谁承认你是他老婆了?你们是在公益堂请了客还是在哪家宾馆里请了客,你们在刘丁国屋里有新房吗?”
于阿婆说:“你不承认有么子用啊,谁要你来承认啊,我们只要国家承认就是了。你来看,我的女儿秀蔓十八岁了,她就跪在她爸爸的棺材前。我的儿子秀禾十六岁了,他也跪在他爸爸棺材前。跪在这里的才是伏老倌的亲人,你没跪在这里吧,你自然不是伏老倌亲人啦,所以,这里的丧事你管不着!”
石颐说:“你这个女人总是牛胯里扯到马胯里,我是在阻止道士做事,我在要求丧家作出赔偿,谁和你扯伏老倌的亲人不亲人。就算我不是伏老倌亲人,总算是最好的朋友吧,要不,他到了刘丁国老家,为么子赖在我家里不走呢?”
于阿婆说:“我老公那天到了你家呀?”
石颐说:“是呀,是到了呀,怎么啦?”
于阿婆说:“他么时到的,在你家里呆了多久?”
石颐说:“他上午九点多钟就到了,打了一天的骨牌,吃了中饭吃晚饭,晚上又打了骨牌。你说我慎重不慎重,你说我和伏老倌是不是好朋友?”
于阿婆说:“这就对啦,你到我们家里来主张赔钱,说我老公污血溅了你们家一地;那我也到你们家里去主张赔钱,因为我老公就死在你家里,你没有尽到责任保护他的安全。”
石颐说:“他又不是国家领导人,怎么要我保护他的安全,他又不是被我家屋上瓦掉下来砸死的,凭么子我要赔偿他。”
于阿婆说:“那好,我们法庭上见,到时候我看你赔不赔!”
石颐说:“法庭上见就法庭上见,谁怕谁!我是一时过一时,我现在就要你家赔偿我的房子,我不要这幢房子了。”
石颐嘴巴里这么硬,心里其实早就软和下来了。于阿婆提出的问题在他是个全新的问题,难道伏老倌死在他家里他真的就有责任,他真的要赔偿,难道于阿婆真的要诉诸法律、对簿公堂?
果真如此,那好事还是人做的吗?自己留人吃饭,留人陪他玩牌都是做好事啊,做了好事怎么还要赔钱呢?
心里虽然软和,嘴巴里却还是要硬,还是要搞个倒攀甑,只不过在他的心里,要求赔偿的数字已经大打折扣了。
瑞姑娘诗姑娘这时候就走过来对石颐说:“按照习惯,我们也是要叫你一声舅爷,我家满舅爷和你交情好,那是你厚道,看得我们家满舅爷起。现在,出凶事了,说起来又不好听,你要是再这么横空一闹,那就说起来更不好听了。我们刘丁国屋场也是个书香门第,作为后人,总惟愿它的名声好一点吧。你就莫结筋了,回家去吧!”
石颐说:“瑞姑娘诗姑娘你们不知道啊,这个夜里埋的划子太狼毒了,这世界上哪有这么杀自己叔叔的,又没有杀父之仇,无非就是叔公和侄媳妇私通,值得这么大惊小怪么,你睁只眼闭只眼不就得了;再说,你也没么子证据呀,你是么时候捉奸在床还是么时候堵住了他们,都没有啊!为么子非要杀死自己的亲叔呢,为么子还要对自己亲叔戮尸呢,你们两个姑娘不气愤呀!”
瑞姑娘说:“我们也是真气愤,可是我们又能怎么样,总不能去把这个侄子也杀了吧?果真是那样,那不死夹人了么!”
诗姑娘说:“就是的,就是的,如果是换个旁人杀了我弟弟,那我们二姐妹就天天坐到法院门口去,直到判了凶手的死刑为止。”
石颐说:“你们两个姑娘恨不恨这个夜里埋的划子?”
瑞姑娘说:“当然是恨啦,怎么不恨呢!”
石颐说:“那就好,那我们就要让他们家长点教训,让他们家放一点血,我们也好出一口气。”
石颐这样一说,瑞姑娘诗姑娘就说不出话来了,不知道是应该赞同石颐的观点还是应该反对石颐的观点。
石颐继续说:“于阿婆你其实也应该和我们一样,要恨这个划子伢子才对,站到我们一边来,搅他一搅。”
于阿婆也没做声,她也遇到了瑞姑娘她们的问题。
石颐心里想,即使这三个女人不赞成我,至少是不会反对我的,我去下了道士的道具正逢其时。
石颐真的拿走了道士的道具,道士的活动便停了下来。峰子没听到锣鼓声就知道出事了,忙过来看看,就看到了一个个道士袖着手坐在那里没事人一样的。
峰子说:“你们这些道士呀真的有味,我是请你们来坐的吗?不做道场喊你们来作甚,来陪死人坐一坐呀,他一人来夺你们手里的家伙什,你们四五个人还怕他呀,你打他呀,打得他满地找牙,打得他趴在地上求饶,出了问题算我的行不行?”
瑞姑娘说:“你这个峰子莫非就是个疯子,打么子架,扯么子皮,还嫌死人少呀,你和你哥划子就是一个达筒。”
瑞姑娘是长辈,她这一说,峰子就做不得声了,默默地出去了。
峰子在塘堤上遇到了石颐,他问石颐要多少钱,石颐说五万,峰子说五千成不成?石颐说三万,不能再少了。峰子说,不能超过一万元,否则就上法院打官司。
石颐说:“好,成交!”
等我赶到塘堤上的时候,他们的赔偿事宜终于达成了,峰子当即就把钱给了石颐,叫他多包涵一点。
石颐终于走了,茆金山上的锣鼓声念经声又响了起来。
我在想,这金钱就是万能啊,在它的面前,什么人情法理,什么正义公平,都成了一张薄纸,一捅就破。
到了第二天出葬时,就没人来阻拦了,丧夫把灵柩高高地抬起来,伏老倌就睡在这具棺材里,他是喜蹦蹦里来到刘丁国老家的,谁知道三天后,人们就抬着他的灵柩走向坟山。
没人统计过,伏老倌自己一生抬过多少死人棺材走向坟墓,这一次是别人抬着他,也算是享一回福了。他睡在黑黑的棺材里,脸上盖着布,然后又盖了厚厚的一层石膏灰,合上棺材盖,再把棺材放进坟眼里,他躺在里面就更黑了。
刘丁国屋场的祖山一般是茆金山,不知道为么子,这一次,伏老倌的坟墓却不是选择的这里,而是选择了非常自在的榨岭。这里当然也是一处祖山,却是过去时了,现在鲜有老人埋在这里的。为么子要把伏老倌埋在这里,是因为他是凶死的还是因为他无后?我不得而知,也没问过别人,总之一句话,那应该是为了让茆金山更纯粹一点吧!
唢呐悠扬,哀嚎震天,一公里长的丧路上,到处堆放着炮仗,一万几千元钱的炮仗的确有点多啊,盘炮有规律有节奏地响着,箱炮是大炮,一个一个争先恐后地射向天空,然后,“砰”的一声在空中爆炸,四周山谷应声阵阵。
于阿婆的娘家人还是来做了后家,他们在公益堂吃饭时是悄无声息,现在举着两条龙也是羞羞答答,尽量用龙布来遮蔽着自己。他们总是在想,我们这个姑娘怎么这样的折磨人啊,已经为她做了三次后家了,不知道她还要不要嫁人!
真正令后家人难堪的还不是这个于阿婆结了几次婚,死了几次男人,主要还是她这个男人死于非命,是因为一件很丑的事情被人杀死戮尸的,而且他们结婚才一个多月,新姑爷在结婚后甚至连岳父老屋里都没去过。
把伏哥送上山以后,我就回省城去了。开着捷达车走在路上,心里一直不得平静,伏哥的人上山了,他的事却还占据着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