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生产车间（一）

　　竟然像念高中时一样，6点30分，起床铃声准时响起，依路初初听来，还以为是在做梦，便仍然蜷在床上没起来，直到宋远竹站在床头叫她，她才惊跳着蹦了起来，待学着旁人的样子换好工装、洗漱完毕跑到食堂排队打早点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忘了换上工鞋，她急忙将饭盒交给宋远竹，拔腿就往宿舍跑，再跑回到食堂，只剩了宋远竹守着一碗汤米粉在等着她，旁人已在外边排队等着打卡上班了，依路只得囫囵吞了两口，拉着同伴就走。打了卡新员工们一齐列队在车间前等待工作安排，依路就开始饿得发慌了，想着还等漫长的一整个上午过后才有饭吃，不禁连连懊恼自己的粗心大意。
　　几个车间的负责人手里各拿着一份名单站到队列前，被念到名字的新员工便站到所属车间的门前，大家陆陆续续都被领往了各处，连宋远竹也被组装车间领走了，最后只剩下依路一个人站在大门前无人“认领”。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走到依路面前，摘下她的厂牌看了看，“咦”了一声，又还给她，依路接过来也看了看，这才留意到自己的厂牌上除了名字、照片和入职日期外，其他竟然全是空白的，人群散去，只剩下她与那管事的在车间门前等着。一直等过了九点，米婷才踩着细高跟鞋出现了，她将那人唤到一边，两人低声说了一会，管事的便向依路招了招手，示意依路跟他走。依路只得赶紧跟上去，两人穿过一道狭长的过道，又步过好几个车间的大门，最后停在了一道紧闭的大铁门前，门上方两个白底黑字：钻房。
　　铁门被敲开后，一位身着蓝色长工装的男工探出头来望了望，向里面喊了声什么，立时跑出一个灰色工装的男工来，管事的向他点了点头，用手指了指依路：“新员工，交给你了，向主管。”
　　“嗯？”向主管定晴看了看依路，仰头笑道：“朱课长不是开玩笑吧？我们钻房可从来没来过女工……还是她这样……的。”
　　“这我可不管。我只负责带她下来。听米小姐说，她可是戴先生指定给你们部门的，你有意见就直接去找他。人我送到了，你自己看着办！”说完，转身就走了。
　　依路乖乖地一旁站着，不敢吭声。
　　向主管再次看了看她，摇了摇头，只得推开门让她先进去。
　　两人一步进去，铁门在身后就重重的关上了，一阵冷气直扑而来，诺大的车间全是大型机器，“嗒嗒嗒嗒”运转的声音节奏感极强而又震耳欲聋。每台机器前方都立着一名身穿长蓝色工装的男工，齐刷刷向她行着注目礼。
　　向主管示意她用手指塞着耳朵。领着她进了一间小玻璃房，一进玻璃房，外面的声音便立时消失了，里面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高高的办公柜还隔出了一个小里间，依路估计那应该是个更衣室什么的了。
　　向主管在一张办公桌前坐定，抬眼看着她：“你的厂牌我看看？”
　　依路递上自己的厂牌，他看了看，眉头皱了一皱，依路也探身看了看他的，上面写着“向南，钻房主管”。向主管起身往文件柜里抽出一个文件夹来，将依路的信息登记完毕，又打开下面的柜子翻出一件蓝色长款工装来，继而是帽子、手套、口罩、耳罩，递给依路。
　　依路向着天花板连翻了几个白眼，慢吞吞地接过这一堆东西走向隔间，换好一应装备后再慢吞吞地走到外间来，向主管正在喝水，一看她，笑得一口水直直喷了出来。依路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可笑样子，这么大一件衣服，衣袖长出了一大截不算，里面足足还能塞下另一个林依路，而且也实在太长了，她一穿上，直接就差扫地了，帽子也太大，她又是短头发，根本就戴不稳。依路鼓着腮帮子将两个衣袖绕了绕：“请问主管，可以给我换件最小码的吗？”
　　“给你的就是最小码。”向主管忍住笑，“先凑合着穿吧，我有空再向总务部申请给你定做一套。”
　　他走到玻璃门边往一个装置上一按，外面的男工便放下工作都向这边聚集过来，一个个进了玻璃房，列队站在办公桌前，看到依路的样子都忍不住笑又不得不作出一副极力忍住的样子。
　　“这是我们部门新来的漂亮小妹妹林依路，从今天下午开始，每台机轮起来教她开，记住了，大家可不准欺负她！”又依次向她介绍了各位机长的名字，依路名字没能记住，但记住了八台机器各自配对的各张脸，看来老天待她不错嘛，钻房里的男工个个都是瘦高个子，年纪轻轻的帅小伙，单单就向主管，长着张女人似的脸，不是她所喜欢的类型。
　　依路发呆的当儿，男工们便又回到了工作岗位。向主管刷刷刷向她丢下了几大本文件：“你上午的任务，就是把这几本文件看完，看完后给我写一篇学习心得，合格后，下午你才能与我们的帅哥们混在一起。”他一边戴好工作帽开门出去，“有不懂的你就按铃。”
　　依路向他翻了翻白眼，开始专心地读那些文件，对整个阪田电子有了些初步的了解。它只是日本株式会社在中国的诸多分厂之一，主要负责电冰箱、空调等阻热元件的开发与生产，目前整个生产线已揽括从线路版制作到元件成品的整个流程。光是生产课就有七个车间，另有总务课、工程研发课、品质保证课、物流课、计划课等等，文件上有详细介绍广州分厂的副总经理、总经理等人，一看名字，就知道是日本人。依路便没详看，一翻而过。另两本文件是钻房的工作制度与钻机的操作规程，依路找了张白纸，细细地作了笔记，看到一半，肚子实在饿得受不了了，便偷偷打开抽屉找吃的，男工的办公桌果然是“简吝”得可怕，连一片面包屑都没有。
　　依路又忍了一个多钟，文件也读得差不多了，便步到门边往那个小装置上按了按，一会儿向主管推开门探进一张头来。
　　“报告主管！有吃的吗？我没吃早餐，快饿死了！”
　　向主管瞪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关门走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转身回来，隔着玻璃门向她比划了一阵。依路看明白了，转到更衣室挨个一件件翻衣兜，收获还是有的，两片口香糖，一片巧克力，总算解了依路的“燃眉之急”。
　　依路完成了报告，便把椅子搬到玻璃门前，观察整个车间的动态状况，除了开机前的准备调试外，其余大部份时间都只是静待机器两侧，遇上什么状况都由主管来解决，一些杂碎脏活也似乎专由杂工来做，刚刚读文件得知，钻房的工资待遇和技术要求是所有生产部门中最高的，依路暗自高兴，如果自己能够将这里的钻机全部学会，那么“钱途”肯定是会有的吧？这样一想，她赶紧打起精神来，将那些桌边机后的小细节牢牢地记了下来。
　　还没到饭点，已有人陆续进来换工作服，两个男工换下工装后往袋里一探，“咦”了一声，依路暗暗偷笑，等他们都换好后也进去换工衣，向主管在外面叫她：“林依路你别换了，今天中午你值班，我们替你打饭！”
　　依路慢吞吞走出来：“干嘛要我值班？我又什么都不会。”
　　“我们钻房24小时都得有人，你只要出去盯着机器不停就行了。”向主管只管自己往外走。
　　依路翻了几下白眼，只得又将工衣穿回去，出去找了最大的一台机器倚着，强大的气流让她在暑日里也不禁打了个寒战。
　　十几分钟后，总算有人回来了，也替她打好了饭，依路迫不及待地奔回玻璃房，端起饭盒就开始了狼吞虎咽，那男工目瞪口呆地望着她，笑道：“哎，丫头，你的吃相不对啊？”
　　“我饿坏了，早餐没吃哩。”
　　“等你真正上岗了，你就知道每一餐饭的重要性了，料定你以后绝对不敢再不吃早餐。你信不信？”向主管也已回来，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瓶“老干妈”来放在依路面前，“喏，这是作为前辈给你的见面礼，能吃多饱就吃多饱，等下你就得真正干活了！”
　　饭后，依路便被领往了一号机，光看其庞大的体积，六个钻头的“豪华”阵容，就知道它是整个钻房中最先进的一台钻机了，一号机长是位年纪稍长些的，说话有些温温吞吞，噪音又大，同事间说话往往是靠喊的，依路便往往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只得靠眼睛边看边记，抢着干些自己力所能及的杂活。半天下来，她便倚在机器旁不想动了。
　　下班前几分钟，另一班男工来换夜班，按照新人入职的旧例又相互介绍了一遍，终于可以下班了，一群男工领着她往食堂跑，待打好饭围着在食堂里坐定，依路立时成了整个食堂的焦点，阪田电子男工本来就少之又少，像这种十几个男工围着一个女工的现象何曾有过？而且个个都算得上是生产部的“精英”？依路不用抬眼看，都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各种质疑的目光。
　　今天晚上竟然加餐，每个人多了一个鸡腿不说，还多了一个香蕉，依路往打饭的窗口看了看，靠最左边的一位，是一位面目非常和蔼的阿姨，便放下饭碗蹬蹬蹬跑上前去撒姣道：
　　“阿姨，您好，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条香蕉？”
　　那阿姨愣了一愣，定晴看了她好一会儿，回头偷偷望了望，挑了一条好的递给她，笑得一张脸挤在了一堆。
　　依路连连欢叫着道谢，众目睽睽下一路跳着回到了座位。
　　向主管向她伸了伸大拇指，其他几个也学样“夸”她，她才懒得理那么多了，那个阿姨还在远远地向她笑着呢，她赶紧站起来，向她笑着挥了挥手。
　　吃完饭回到宿舍，宋远竹和一群姐妹已在她的床边等着她了，说了说各自的去处与工作，竟都是比她们之前想象中的轻松与满意得多，宋远竹因为入职时考得第二名还被分到了一个干活不累工资又高的位置，唯有她林依路，才干得半天活，就已累得腰酸背痛，唯一值得她炫耀的就是那一味被“帅哥”包围的优越感了，都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她决定要好好地在钻房呆下去，那怕再累，如果将来能收获到一群“男”朋友，不更是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