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临时起意扶竖子之一

　　五月十五，破巳黑道，诸事不宜。
　　然而，刘骏却是个不讲规矩之人。要说也难怪，刘骏本就是刘宋失势子孙，皇家尊荣未曾沾着几许，皇家规矩却受得够了。如今管束渐松，未免格外厌恶规矩。尤其昨日贾忠等不敢不说实话——那贺姓先生轻功出类拔萃。贺先生既然说道“山不转水转，小叙乡情且待来日”。刘骏更不能因“规矩”爽约而坐失良机，若能学成贺先生绝顶轻功，岂非受用无穷？再说这初夏天风和日朗好不爽利，连老天爷也来凑趣。至于规矩嘛，权柄所及之处，主宰者便是规矩。
　　刘骏隐隐已有自己一套规矩，随心所欲处依然带上贾忠等四随从，径奔高阳池馆池心钓台。这刘骏是日之钓，虽说犹自因“贪”而钓，却已然开了以自身身家为钩，以荣华富贵为饵，钓取英才之窍。只是这一“钓”，是凶是吉，有道是吉人天相，刘骏若不能化解心中孽根，不钓也罢。
　　贾忠等四人自然按照武陵王规矩，将池心钓台清场。又吩咐池馆管事，整治美酒佳肴侍候。古有曹孟德煮酒论英雄，今日武陵王备酒钓英才。至于谁为谁所钓，自行其是，各从其志。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刘骏备下钓饵坐等贺振，却未曾料到自己非但同样为贺振所钓，且另有人将自己当成钩、饵，欲派用场。当然，刘骏这“钩、饵”毕竟非同小可，若想真能派上用场，一番周折，在所难免。
　　将刘骏当成“钩、饵”者，自然是李堆等人。李堆只道那“暗哨”古道热肠，指点自己高阳池馆池心钓台来守株待兔。一伙人遂“兢兢业业”，起了个大早前来……要说李堆，尤其冯熙与陈叔虎，并不敢奢望武陵王刘骏急人之难，说来便来。然而他三人别无良策，唯有加倍辛勤。而这守株待兔嘛，最要紧的便是耐烦得个“待”字。
　　谁知这武陵王刘骏竟然还有些许“急公好义”，似乎生恐李堆一伙“待”得心焦——说来便来了。
　　其实李堆一伙并不知这一行五人是刺史府中人，亦不知其中有个武陵王刘骏。然而这一行五人趾高气扬不可一世，肆无忌惮到连游人随意之所也敢清场。尤其一少年华服金冠，显见尊贵无比，岂非正是“暗哨”口中之“兔”——刘骏小儿？
　　这李堆出身江湖，并充当皇家侍卫日久，自然既有见识，又谨小慎微。而守株待兔意在擒兔，唯有万无一失，免得打草惊蛇。贾忠等按照武陵王规矩清场，李堆焉能看不出这四人身怀武功？若不用诈，即便那华服金冠少年即武陵王刘骏，欲生擒，谈何容易？遂难得随和一回道：“洒家口渴，正欲讨水喝去。”扬长出了池心钓台。冯熙与陈叔虎自然明白李堆绝不会无缘无故如此豁达大度，便装作互不相识，各自离去。
　　贾忠等按照刘骏规矩及吩咐，处置停当。又由王文、李和二人满池馆四下梭巡——见着贺先生，便留下一人表达武陵王仰慕之意，另一人则速回池心钓台禀报。
　　王文与李和自然不敢轻忽，他二人奉命而去，那贺先生或许爽约在所难免，而这襄阳地界，却不虑另有变故。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他二人这一去，能否安然返回，只恐尚在未定之天。
　　王文与李和沿柳堤，探楼馆，来到“凌虚阁”前。但见古藤菲菲，修竹莫莫，好一派雅逸清幽。正犹豫该不该进阁去一探，却听背后有人招呼道：“二位兄台似乎是武陵王爷座前护卫，今日怎得如此空闲？”
　　王文、李和扭头一看，见是三条壮汉。似曾见过，却并不相识。李和一时里忘了规矩，脱口反问道：“三位似有些许面熟，不知……”话到唇边总算明白了不宜话多。然而尽管未曾明言，却已“招供”了自己身份。
　　还是王文心思敏捷，见这三人来得唐突，更不敢误了刘骏大事。有道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连忙打岔道：“这青天白日，诸位怎会将人认得错了？”说时给了李和一个眼色，二人便欲离去。
　　然而，这三条壮汉焉能放他二人安然离去？一母猪眼、蒜头鼻者跨前一步拱手施礼道：“我等皆建威将军麾下，今日相遇也叫有缘，二位兄台怎就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岂不是太不近人……”
　　建威将军柳元景，辅佐武陵王刘骏镇守襄阳，名将风范，王文与李和极为敬仰。如此说来，王文、李和面子上怎能不顾及一二？遂抱拳回礼道：“惭愧，惭愧！”“幸会，幸会！”却几曾料到，这母猪眼蒜头鼻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双臂化屈为伸，左右开弓……王文与李和猝不及防处，先是“尺泽”“天泉”“云门”“俞府”诸穴已然中招。继而“梁丘”“伏兔”“箕门”“中都”诸穴同样未能幸免。正欲高声呼救示警，连哑穴亦遭封点，双双颠仆于地，又急又怒却眼睁睁任人宰割。
　　这三条壮汉自然正是冯熙等三人，母猪眼蒜头鼻者则是陈叔虎。他三人离开池心钓台后，看似优哉游哉，实则是在商酌若以三搏五，如何方能稳操胜券。忽见王文与李和离开了池心钓台而来，他三人不由得拊掌笑道：“这二人是送人情来了。”
　　要说冯熙等以三搏二，制伏王文与李和似乎十拿九稳。再池心钓台去以三搏三，擒拿那华服金冠少年，便轻易多了。且能自这二人口中证实那华服金冠少年是否真是武陵王刘骏……他三人吃一堑，长一智。总算明白了一回“知彼知己，百战不殆”。
　　陈叔虎偷袭得手，并证实了华服金冠少年乃武陵王刘骏。遂欲一了百了，取了王文与李和性命。冯熙却不愿滥杀，拦阻道：“陈老三手下留情。有道是盗亦有道，这二人既非十恶不赦，又与你陈老三前生无恨，今世无仇，岂可妄加杀戮？就不怕业报不爽么？”
　　冯熙之言铿然，陈叔虎竟然顿生些许悚然，更不愿因此惹恼了冯皇亲，遂手下留情，仅只分错了王文与李和手足关节，将其拖进“凌虚阁”僻静处藏了。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修竹掩映处，假山上有一士子居高临下一目了然，陈叔虎倘然凶残成性，不听冯熙劝阻杀了王文、李和，他三人冯熙因有善念或能全身返回，陈叔虎与李堆则只恐将追随王文与李和而去。他三人处置得当，以为池心钓台剩余三人已不足为虑。遂疾步如飞，直奔池心钓台而去，全然不知假山上那士子乐得坐收渔人之利，自然更不知藏山乾坤剑贺振——假山上那士子——方为“垂钓”高手。
　　这王文、李和绝处逢生，偏又死罪得免，活罪难熬——手足关节分错之苦苦不堪言。而刘骏翘望处见有三人疾趋而来，还以为王文与李和迎来了贺先生。谁知来得近了，却是三个陌生之人，鼻息顿时粗重起来。贾忠与高禽熟知主子秉性，殿下这是老大不快。二人遂并排迎了上去叱道：“不长眼的东西，从速滚开！活得不耐烦了么？”
　　贾忠、高禽犹如凶神恶煞，李堆等三人却曾经沧海，不滚反进，更不答话，且学着贾忠与高禽，一字排开，明晃晃目中无人。
　　有道是行家逢里手，一斑窥全豹。这三人下盘稳健，步法矫捷，一字排开，左提右挈……贾忠与高禽焉能看不出这三人绝非等闲游客且更来得蹊跷？倘然这三人惊扰了武陵王，他二人罪责难逃。先下手为强处，贾忠踢出“鸳鸯飞腿”，高禽腰刀出鞘……腿风飒飒，刀光闪闪，虽无必杀之心，却存扬威之意。当然，这三人如若不知进退，杀便杀了。冒犯了武陵王，岂非咎由自取？
　　要说刘骏左右侍卫，无不身手矫捷心明眼亮。而贾忠等这四人，武功心路堪称个中翘楚。尽管刘骏年齿渐长眼界渐高，渐渐明白，即便这四“翘楚”，充其量无非篱中之桩，蒿中之蓬。却因一时里难觅栋梁之材，聊胜于无。以至萍水相逢贺先生，便顿生收揽之念。反倒是贾忠等，明明是仗着武陵王虚火，不可一世，偏还以为自己武功修为炉火纯青！这一回遇着冲着武陵王有备而来的冯熙一伙，似乎已然无便宜可讨。
　　好在贾忠飞腿，高禽腰刀，毕竟有过一番苦练，确乎杀气腾腾。然而冯熙等，尤其陈叔虎与李堆，刀光剑影刀头舔蜜，见多识广何惧这些许杀气？况且他三人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往无前处，冯熙挥单刀挡住了高禽腰刀，陈叔虎分筋错骨手则找上了贾忠“鸳鸯飞腿”。而李堆拆骨剑出袖，招出“左顾右盼”，专拣贾忠、高禽防不胜防处招呼。
　　要说单打独斗，陈叔虎找上贾忠，高禽拦住冯熙，应在伯仲之间。然而，即便伯仲为孪生，未免亦分先后。贾忠“鸳鸯飞腿”一套三招——“前狼后虎”“左辅右弼”“上行下效”——寥寥数招尽管招招连贯前后呼应，周而复始浑然一体。怎奈陈叔虎分筋错骨手刚柔相济相反相成，以巧取拙见缝插针。贾忠每出一招意在必杀，不遗余力处自分久战必殆。如何还禁得起李堆拆骨剑冷招迭出？更看得出高禽一招一式并不轻松，而王文与李和却不知何时方能……贾忠不由得焦躁起来。
　　亏得贾忠尚有“撒手锏”一招——他练成这“鸳鸯飞腿”浸淫衍溢处，三招合一自称为“合纵连横”。轻易不出，出则威力倍增。然而此招一出，后继乏力。可此时不出，又能如何？遂左脚蹬，右腿扫，双膝暗藏索命绞。
　　陈叔虎却不是为了拼命而来。晓得对手此招不可硬拼，见势不对，退避要紧。而李堆此时正欲助冯熙一臂之力，见陈叔虎似乎落了下风，连忙闪身来帮……忽又直扑水榭——这李堆功于心计老谋深算，贾忠“合纵连横”逼退陈叔虎一时里似乎占了上风。却也开通了通往水榭之路，而武陵王刘骏边观战边等候王文与李和接了贺先生来，却不知李堆已将他当成猎物，捕获刘骏，胜券在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