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春晓（二）

　　二
　　黎若在莲蓬头下温热的水帘里极是惬意地听着舟在房间里奶声奶气地唱着喜洋洋，每一句里都只有洋洋两个字，所有的形容词都变成了模糊的哼哼，这种时候舟多数已是困得睁不开眼睛了。尘不知道在忙什么？一点声息也没有，安静的温暖中若若感觉这就是一种幸福，虽然冷战并没有结束，不过这种守候安静的感觉让若若相信：今晚就是黑暗最后的瓦解时刻，心中忽然升起的渴望把她湿润的脸庞染上了诱人的绯红。
　　在这种温暖的幸福感中，黎若也哼起了喜洋洋擦干自己打开柜门。尘喜欢的那条似暴露又朦胧、神秘娇艳的宝蓝色睡裙呢？吵架后就把它和对尘的温柔一起打入了冷宫，谁让它总是能勾起尘贪婪的欲望呢？自己可并不想穿着它给尘暗暗的诱惑，那简直就等于是自己无言的投降。
　　其实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冷战到今天，黎若根本已经忘记了吵架冷战的原因。让人没想到的是，微不足道的原因却让两个人在不断的争吵中变身为两只倔强的刺猬，谁也不想先收起冷漠强硬的刺。是因为忙碌吗？更多是因为赌气和骄傲吧，或者，彼此已失去了相互呵哄的小情趣，只是冷眼看着对方装模作样地矫情着。
　　想到这里黎若叹了口气。夫妻战争根本分不出胜负，即使吵到目眦欲裂心灰意冷的分手，也只是个两败俱伤。
　　黎若是真的想找到那条裙子，只是心中太多的感触让她有些心不在焉。终于在一堆衣物的下面翻看到了一角宝蓝色的裙裾，扯出来一看，竟然有了横七竖八的隐约褶皱。
　　黎若有些懊恼地靠在衣柜的门上，真的冷战这么久了吗，久到这惑人的睡裙都沉到了衣柜最深处的角落里，压出了触目惊心的褶皱。时间越久越是没有了穿的心情，今晚要不要穿呢？
　　穿与不穿的转念中一件睡裙在身上比了又比，到底要不要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禁笑了，问谁呢？今晚尘不同往日的体贴与朦胧欲躲的怯怯目光让若若心里酸酸地心疼着，干嘛把老公折磨成这样呢？安下心来穿上了这件有特殊含意的睡裙，又罩上了一件宽大的睡袍在外面，这下更安心了，如果尘没有想法那自己还有睡袍做遮挡，也不至于露出示弱的端倪。
　　
　　隔着书房虚掩着的门听到若若走出浴室，萧尘静坐了一会也走进了浴室，看着挂满水珠的镜子上若若用手抹过的痕迹，萧尘无意识地伸出手去轻轻抚摸，触手一片湿凉，丝毫没有若若柔软小手的温热感觉，受惊一样收回手呆立着。片刻后缓缓蹲下身去，揪紧自己的头发恨恨地咬着牙，低沉汹涌的呼吸一如野兽咆哮前的低吼。转瞬，他又猛地站直身，盯着镜子里自己绝望的眼神，涌起了一个和如歌一样的念头，怎么就能到了今天这一步呢？怎么能！！！镜中的自己羞于面对转身冲出了浴室。
　　
　　今晚舟的精神头让若若好生奇怪，已经九点多了这小家伙竟然还眯着眼睛不睡，迷迷愣愣地说着话，好像有点受惊吓的样子，正想东想西找原因时，红着眼睛从浴室里冲出的尘却让若若吃了一惊。
　　“我想和你说点事，你想听吗？”不待若若回答便又自我放弃地说：“算了，不想听算了。”转身又回了书房。
　　看着他为难的样子若若心中也暗自偷笑，这家伙终于闷不住要和自己谈了，可是尘格外认真而又隐忍着痛苦的脸色让她心底极为不安，不再一味的以为尘是要找自己妥协认错，因为以前这个家伙是从来不认错的。不用说两人一言不合见招拆招你来我往的意气吵闹，就算真伤了自己也总是摆着大男人的臭架子不肯低头，最多委托礼物、电影、烛光晚餐行贿打破外围，再用玫瑰、拥抱、加强吻征服弱者，今晚，到底为了什么？
　　“舟舟，乖，妈妈去看看门关好没有，你好好看，一会给妈妈讲一讲。”然后若若径直走向了禁足多日的书房，走向了那个忽然陌生的枕边人。
　　
　　书房的窗竟然开着，尘站在窗前面对着漆黑的夜空，一股森冷的气流在房间里四处流窜，若若不由打个冷战裹紧睡袍。
　　“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若若轻轻的问话一发出，便入了无边的黑暗，房间内依旧悄无声息。
　　“若若，对不起，我做错了一件事。”良久，尘轻飘无力的声音让若若有些听不清楚的疑惑，他做错的事到底是什么？竟让他如此自责，是让自己受了这么久的委屈还是攒了私房钱，还是……所有的理由都不可能成立得负罪感这么沉重，若若感觉自己的心在揪紧，表情依然来不及转换固定在摸不到头脑的懵懂里。
　　一片死寂中，尘感觉到了黎若沉默中的愕然和不解，而自己的心中也早已勯抖凌乱成漫坡的霜草秋叶。自己何尝不愿意这是一场恶梦呢？转过身定定地看向了若若，柔暗的灯光下，若若怯怯的身影如少女般美好孤零，腮边的几缕湿发俏皮而温顺，如水的眼中写满了迷惑。萧尘在心里左右权衡，自己的混蛋行为该如何坦白，怎么说才能把对黎若的伤害降到最低？
　　“你到底怎么了？说啊！”看着一步步走近的尘面色如土，若若忍不住扬高了声调。
　　“若若，对不起……我……”支吾了半天的尘知道没有任何语言可以解脱自己，索性实话实说：“若，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不是有意的，相信我……”
　　直到尘拉着若若的手慢慢跪下双膝，若若的耳边才响起一片炸雷，一丝尖锐的痛在心底慢慢撕裂开来。若若悄无声息地站着，没有泪水没有思想甚至没有呼吸，全身所有的感触细胞都在倾听尘断断续续、抖抖颤颤的讲述，都在一阵接一阵的恐慌中碎成飞灰。
　　原来那些莫名就多起来的电话，那些惶惶不安躲藏起来的秘密，那些没有缘由的冷落与迁怒，都是因为尘那个卖服装的女同学，这一场灭顶的浩劫都缘自于那场同学聚会，那场三个月前的同学聚会。

　　若若的大脑空白一片，除了内心深处的疼痛似乎已没有身体的存在。脑中的陀螺又开始了疯狂的旋转：他们竟然约好了去宾馆，也就是说这错不是一时糊涂的荒唐，而是一开始在心里就有了某种默契的约定，他们真的只是偶遇？三个月……真的没有情感的交流吗？自己竟然会这么笨，每天只顾得生气，只知道故作冷漠地矫情，却不知道尘竟然早已从情感的战场上不战而退，直接去了另一处新开辟的桃源……
　　为什么要告诉我？难道善意的欺骗你都不想做了吗？若若的心里一片荒芜，多希望自己不要没用到连义正辞严的质问都没有力气说出口，只在心里默默的盘问：你是在和我摊牌吗，是不是要我放开你，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黎若的沉默让萧尘无法判断她的想法，只得顾自说了下去，“最近我感觉有些不舒服，我想我是生病了，其实……其实那天一接触我就离开了……没想到……”萧尘被难堪层层包围着，可是有些话不说又不行。“回来后一直后悔得不行……若若，相信我，你能相信我吗？”尘的声音里有了隐约的焦灼，若若仓皇的木然让尘感觉到了漠然的无视，难道他的若若也像柔一样心死了，爱也死了！她安静得可怕，望着她绝望的苍白，萧尘在这一刻真想杀了自己，可是一切就摆在这里，就在这里恶心恐惧地存在着。

　　黎若的安静让萧尘不知如何解释，此刻的他宁肯让若若像泼妇一样吵闹不休，提出无数的质问与责骂，燃起无边的怒火，如果可能，他愿意在若若燃起的熊熊大火中焚烧掉那罪恶的瞬间，此刻的他甚至希望自己能突然地死掉，用死去的悲伤换去若若心中遭遇背叛的伤害。
　　安静的黎若让萧尘感觉不到一丁点的温度，他甚至怀疑是黎若没听到还是自己根本没坦白，难道这一切只是自己在大脑中的预演吗？
　　“若若，我知道自己错得太离谱，太过分，你要是想离婚就离吧，一切都归你，让我一个人去死吧。”最后，萧尘故意说出了最坏的结局，聪明的他极是懂得置之死地而后生，他侥幸地盼望着黎若对他的不舍。
　　若若依然没有回答，依然是麻木的，她不敢想像，如果他没有生病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将继续偷情？尘还会和自己坦白吗？他们是不是将会一直继续着恩爱缠绵？到有一天他们羽翼丰满的感情危及到自己的婚姻，然后尘再对自己说出那两个字。若若的眼睛越过窗外漆黑的夜空，一个又一个尖锐的问题长着黑色翅膀，如蝙蝠般在脑中盘旋，滴着血的心疼痛、沉溺在一片死黑的沼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