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春晓（一）

　　一身黑衣的桑柔安静地靠在猩红的椅子上，冷漠自卫的表情，清醒凌厉的眼神，像一朵暗红色的玫瑰，在一群酒热耳酣、亢奋而又迟钝的酒客中间格外地扎眼。
　　那个与自己瓜葛、牵绊了近十年的男人依然坐在身边，却再也不会因为关心而抢去他的酒杯，因为心疼而帮他做挡酒的盾牌。再也不会了，他再也与自己无关，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甚至听到他故意讨好的语言和声调都恶心得连口酒也喝不下。

　　整个晚上她就是这样安静而嚣张地坐着。每个人都知道，柔不开心的时候谁的面子也不看，上来脾气几句话就能把人卷到西伯利亚。尽管大家心里都想着把这对斗气的鸳鸯重新放回同一个笼子，但谁也不敢开口打出第一枪。只是有意无意地打着擦边球，而桑柔自己看得最多的就是一直以来都和她心有灵犀的若若，不明白她是怎么了，感受不到自己内心的感觉了吗，她这样费心费神又费钱地请了这么多俗媚的人坐在这里能起到什么作用呢？那些自私狭隘为了口腹之欲而谄媚的嘴脸、那些在背后嘲笑当面又义正辞严的世态炎凉让自己的血越来越热，拼命地忍耐着发飚的临界点。
　　她看着若若苍白着一张小脸支支唔唔词不达意的说着开场白，看着若若数度欲言又止，即怕惹怒自己又怕达不到效果战战兢兢的挑着字眼说话，越看越是心痛，此刻若若的为难她感同身受，又恼恨她的自做自受，没与自己商量便搞出这么大的场面，就让她自己收拾去。
　　当她看着若若把白色毛衣的袖子挽上了白皙的手臂，就知道，这丫儿又喝到量了，那红润欲滴惹人垂诞的娇憨脸庞也早已堆满了酒精的浓度。明知道若若徒劳地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心里又是生气又是心酸，这傻丫头，就不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能挽回的吗，这所有的人里面有几个是真心想帮自己挽回呢，而最不想挽回的就是自己。看着若若趔趄地去了洗手间，柔赌气地不去理会她，谁让她故意不懂自己呢。

　　关上了门，鼎沸的人声就隔在了另一个世界，隐约的嘈杂里就着冷水净面也只能醒一下眼睛，脸颊的烫和耳中的嗡嗡声却丝豪不减。今晚的饭局气氛太诡异了，连做东的若若都弄不明白，一场夫妻吵架分手的劝合宴怎么就变成了这么热闹火爆的酒拼，那后到场的两个人真是挑动气氛的高手，阳光男孩热情洋溢笑话百出，搞笑本事一流，而那个“山楂树”气场太强，酒量也太过豪放，如歌有两个这样的手下想不成功都难，搞不明白那小树既然长着一副静秋的模样怎么又能拥有这么所向披靡的疯狂呢？
　 “所向披靡！”想到这个词若若不禁苦笑着念出声来，原本这个词是属于名字与个性截然相反的桑柔的，可是今天桑柔主动放弃了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和山楂树角色互换了吗？不，柔的这种安静绝对不同于静秋的乖巧羞涩，而是一种类似于目空一切不与相争的漠然。
　 甩了下头，把他们都甩开，抬头看了看镜子，镜子里的女子粉面生春深瞳漾水，相当自恋地对着自己笑得顾盼生姿的脸深深地看了一眼，想起了思蓝说的一句话：“镜子是女人一生的爱情。”是啊，有几个男人能有幸见到女人这样掻首弄姿地将各种妩媚上演到如此淋漓尽致呢？
　　若若摇头叹息着，酒精还真是亢奋的引子，这么一小会，大脑里便有这么多念头转来转去，最后停在了一张眉头紧皱表情严肃的面孔上。这张面孔让若若的眉头不自禁地皱了起来，今晚的主攻项目是劝桑柔与老公和好，其实也是想打破自己与萧尘的冷战局面，这样不冷不热的日子已经持续了两个多月，总不能僵到这里不进不退啊。七年之痒痒到什么时候才能止痒呢，若自己真能有柔般的勇气便也好办，从小的一对死党柔柔弱弱，桑柔未必是真的柔，黎若却是实在的弱，要自己强硬起来似乎比让老鼠不怕猫还不真实。
　　不过今晚萧尘看过来的眼神却是很有内容，这种眼神有多久没有见过了，恍惚中只在他暗恋自己的时候才有过那种目光：燃着点点的火苗却又带着点怯怯的躲避，明明感觉到眼神看过来的温度，回望过去却又让你抓不住痕迹。
整个晚上萧尘和黎若就在这样你进我退飘来飘去的眼光中挑逗着时间。回味着萧尘的目光，若若耸起双肩、皱起鼻子把暗暗的笑呵在合起来的双手之间，看来今夜将会是一个甜蜜浪漫的不眠之夜，所有的冷漠都将被火热的爱恋打破。心中忽然升腾而起的温存念头让若若忽地羞涩起来，早点回家的急迫在心中升腾而起。
　　眼看时间已晚桑柔的事却没有半点进展，再怎么想回家也不能半途而废啊，怎么办呢？要想个好法子才行啊，可是没有思蓝和暖玉的助阵，自己就成了孤家寡人，单枪匹马手无寸铁想要成就点什么好像真的是太梦幻了。黎若生平第一次恼恨自己大脑的简单与贫瘠，思蓝的那句话真是一点没说错：“单纯很可爱，过头了就是傻。”平时思蓝这样说自己时总和她怄气，早知道这样，她的那些老谋深算哪怕学个一招半式也不会弄到今天这样束手无策啊。这两个疯子什么时候才能疯回来呢，回来一定要先拜师，不行，还是先解决柔的婚姻大事吧，还得让思蓝好好教训教训那个没事就爱玩出轨的臭男人……
　　包里的手机及时打断了若若被酒精亢奋得陀螺般疯转的大脑，邻居胖嫂在电话里有点不耐的疲倦：“若若，你们什么时候回来，你家舟舟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总是吵着要找你回家睡觉，我家豆豆都哄不好她，哭了两回了。”
　　舟在哭！若若的心头被狠狠地揪了一把，耳边的嗡嗡声里又杂进了舟嘤嘤的哭声，这是个极其严重的问题不容忽视，转身拉开了洗手间的门。

热浪酒气嘈杂声随着打开的包厢门扑面而来，包厢里的温度似乎在直线上升，“山楂树”的脸色却越见白皙，只是笑容开始混沌起来，她正搭着柔的肩膀轻笑着和旁边的如歌侃谈：“你刚才说的那种女人不是没有，摊上那样女人怪谁呀，怪自己呗，不是怪自己当初找对象时没睁开眼睛，就得怪后来自己硬把好女人宠成了刁蛮公主。”
　　“女人怎么了，现在的女人多累啊，出门和男人一样去抢机遇、抢时效，进门像佣人一样匍匐在地，万一碰上一个不懂珍惜的臭男人再给自己弄个小三小四，小五小六的斗智斗勇，那简直就不要活了好了，都是一样的人，你凭什么呀，别人这样对你你试试，看自己是不是哭都找不着调了，嫂子我说的对不对？”山楂树边问边用力扭着柔的肩，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三个人围成的小三角，若若差点没吓死，自己一个晚上都没敢触及的雷区就这么被山楂树爆破了。
　　呆站半天等着硝烟四起，却见柔露出了终于有人为自己撑腰的委屈神色，看着树的眼神中有着找到同盟军找到依靠而松懈了戒备的疲倦，若若知道柔心里那颗炸弹的引线已被山楂树硬生生的斩断了。
　　呼了口气扶着椅背瘫坐了下来，听那山楂树继续着演讲般的侃谈：“嫂子，你不知道，我们科长提起他们家的小柔都能让人肉麻死，上次出差为了给你选裙子让我们同行的三个美女都帮他试呢，最后买回来你猜怎么了，他回单位说你们谁也没有我老婆穿着漂亮，合着我们这帮模特都白忙活了。”
　 “科长走到哪都想着你，喝醉了总和我们说觉得对不起你，自己总出差家务和孩子都推给了你，又没时间陪你到处走走，我们都劝他说嫂子那么通情达理会理解的，就算有时出点小错也是犯了男人的通病，只要还珍惜家庭会给他机会和，是吧？科长，你看到没有，嫂子多好啊，你再……”
　　在山楂树时褒时贬，似退实进的聒噪中若若深深一看了一眼如歌，心里想明白了一件事，这似是汇报工作巧遇而来的山楂树到底是谁请来的盟军了，管她是谁的盟军，只要能让这对从校园初恋走进婚姻殿堂的爱情神话重新牵手回家就是功德圆满。
　　电话忽又急促的响起，若若听到舟在电话那边哭着说：“破若若，我要回家，我要妈妈嘛！！”人小鬼大的舟，不知跟谁学的把若若和妈妈分成了两种身份，一不开心或者生气了妈妈就变成了若若。若若尴尬地笑着对大家说：“孩子病了，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聊。”反正有游刃有余的山楂树在这自己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没想到大家纷纷离座归去，一场目的性必极强，筹划认真却又虎头蛇尾的晚宴就这样草草收场了。

　　桑柔一直都被那山楂树揽腰搂肩地亲昵着，其实她自己也明白山楂树今晚是带着任务来的，不过她说话的真诚和为人的热情竟会让自己生不出一点反感倒是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以后大家都在劝自己为了孩子，为了家庭，为了彼此的事业人生着想，劝得自己好累，累到几天了都不想说话，而今晚山楂树却很出气的替自己说出了一直想说的话，她也知道此刻山楂树这样“禁锢”着自己就是想把自己劫持在身边，带回到过去的那个家。突然她暗暗地笑了，好久以来没有过的自得地笑了，这件事谁也办不到，如歌更该知道他做这些都是徒劳，何苦呢？！
　　一行人趔趄着走到了该分手的路口，桑柔伸手招向TEXT，她决然的冷漠让山楂树再也不能无视她的沉默，更不能将这沉默视为对自己所去方向的默认。
　　“嫂子，我家太远了，让我去你家将就一宿吧，不然老公又要训我喝多了，走，我陪你上车。”她的自说自话让桑柔很是无奈，去就去吧，只要不回去那令人伤心作呕的房子去哪都好，目不斜视地和喷着酒气的山楂树上了出租车。
　　如歌看着尾灯红色的光在夜色中一闪一闪渐渐远去，无奈地叹了口气，事情怎么就能到了这一步呢？酒精似乎也不能让他睡意朦胧，空旷的街道就像柔没有了情感的心，死一样寂静。低下头用力地摇晃着，桑柔的倔强自己最是了解，今晚自己只是抱着尽人事，听天命的侥幸垂死挣扎罢了。
渐渐灰白起来的天空让他感受到了婚姻最后的颜色，了无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