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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检查工作

作品名称:岁月无边      作者:南柯二梦      发布时间:2017-01-12 14:40:10      字数:3325

  我师傅他老人家不怕七翁,这是假的。七翁队长在工作上十分认真,好像全世界都欠他的,对人凶神恶煞严厉极了,善于不屑与否定,我就很怕他。在他面前,你别想藏奸耍滑,“七翁!你死好过我死。”——此是七翁队长的绝世名言。
  “七翁”一词乃粤西乡语,与北方人说的“鸟毛”这个词有血缘关系。既然与鸟毛有关,“七翁”当然就是不屑与否定的意思,那么,七翁队长自然就是鸟毛队长了。这样说吧,“七翁”一词是我们队长的口头禅,说得多了,他就把自己也弄成了“七翁”和“七翁队长”,没人再叫他的真名和实姓了。
  雨季过去夏天结束,我们终于等来了农场领导。
  艳阳挂在山顶上,风儿掠过树梢,初秋的胶林已染上了一些儿黄意,树上黄绿相间的叶子也就变得色彩丰富起来。田里稻香开始四溢,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好一派岭南如歌。就在这美好的时光里,我们基建队的七翁队长和魏支书,亲自陪同场长下来视察检查工作。
  在还未完工的银沙队厕所前,七翁队长指着两个冲水池质问:“其荣你怎么搞的,擅自更改彭工程师的图纸,把方的砌成了尖刀,豆腐佬告状说你的尖刀杀死了他的猪。按图施工懂吧?你真大胆!”
  我师傅说:“七翁!彭工程师和豆腐佬一样大憨,一点审美观也没有,方的哪有尖的好看,你看这直线,这弧线,场长您说说,是不是?”
  场长不吱声,跟在后面的魏支书也不吱声。
  在仓库门口,七翁队长的脸色开始变青,瞪着我师傅说:“其荣你是真的古怪呀,还是真的大憨?!”
  这回我师傅声音低了许多:“水中天地,泥里乾坤,我们本来就是被人瞧不起的泥水佬嘛……”
  场长面无表情,魏支书也面无表情。
  到了工棚大门口,七翁队长的黑脸终于由青变成酱红,破口大骂:“七翁!人穷命贱就给我老实砌好厕所,关国家挨不挨打何事?还画俩凶神恶煞,吓得了鬼啊?做乜食乜,屙屎望灶忽,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别老给国家添乱。通通给我撕了,擦了!”
  “做乜食乜,屙屎望灶忽”是粤西乡语,意思是做好自己的分内事,该干啥就干啥,别多管闲事。无疑,这是我们七翁队长对我师傅的严重警告。
  我师傅很委屈,就差双泪长流了:“位卑未敢忘忧国,天下兴亡,屁(匹)夫有责,我爱国错哪啦?”我师傅一急,说话吐字发音就不准。
  场长开始微笑,魏支书也跟着微笑。后来看到银沙队里到处贴着的“鲜花盛开的厕所”宣传画,场长和魏支书终于哈哈大笑,七翁队长苦笑,我师傅在一旁谨慎地莞尔。
  场长说这是谁画的杰作?我师傅说是憨弄的,场长说:“你把憨这小子给我叫来!”
  在银沙队暖暖的秋阳底下,我谨遵场长之命屁颠屁颠跑了过来,七翁队长恶狠狠地盯着我,仿佛马上要将我撕了。
  死啦!七翁队长肯定要开除我!我想。
  场长的笑容还未收起来:“憨啊,画得不错嘛,有一点点艺术细胞啊。”然后脸一变,“你这是画的什么呢?你不想做大憨是吧?那就老实跟你师傅学技术,没事别乱跑,有空画画就要认认真真地画,别鬼画符的乱画。还要看看书,你还没几日人呢,这日子有得你捱!听到了没有?”
  我说:“是,听到了。”要不,我又能咋说呢?掏大粪的清洁工时传样和国家主席握过手,而我这双建粪坑的屎手,也终于和场长温暖的大手握了一握。
  其实,七翁队长不知道,我自小就和场长熟悉得很,他儿子飞扬是我发小和同学,我常跑他们家玩,还打翻过他们家尿罐子一次。飞扬妈投诉我妈,我妈在我脑袋上敲了一栗凿。
  这回检查,我们其荣班的先进流动锦旗泡汤了。过后,七翁队长将此荣誉授予修桥补路的国庆班。但我师傅是个有肚量的人,他大度地说:“回回都是我其荣赛龙夺锦,我都不好意思了,国庆这小子算个球!就让他这一回。”
  我很幸运,在场长面前,七翁队长没法也不敢开除我。但自此他就盯上了我,老抓我鸡脚,不放过一丝儿机会,要把我开除出基建队的革命队伍。
  在如水泻地的时光里,每天收工后我便开始画画,在工棚的四面墙壁上画满了青面獠牙的妖魔鬼怪,有如鬼蜮。我很迷惘,因为我对这个世界没法理解,对人也没法理解,人耶鬼耶?所以我很痛苦,要找地方发泄,要不,我会变成憨龙或者跛虎。
  我奶奶曾经告诉过我,这是个人鬼神共存的世界,谁也不比谁高尚。鬼不高尚,但人会装高尚,神是被人认为真高尚。所以,我不怕鬼,但我怕人,更怕神。
  七翁队长下来检查工作,对着墙壁上的妖魔鬼怪,每次都止不住怒火中烧。但他奈何不了我,我乃奉场长指示画画,就如李白奉旨填词。李太白奉旨填词就要高力士脱靴,高力士是谁啊?我家乡也真是,历史上什么人物不好出,却偏偏出了个帮人脱靴的太监,丢人!
  自我重拾儿时爱好,开始画画,我也不想变成鱼了。因为每次去银沙河游水,憨出都死乞白赖尾随,搞得河里到处都是屎橛子,这样有些不好。再说,那屎橛子漂到了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恰好撞上了,还爱得热火朝天,那是多么恶心的事情。
  我不再到银沙河里游水,憨出这小子也就没法在河里制造屎橛子。所以,这段日子,银沙河里很干净。
  中午,我按惯例看守工地,因为无聊,就跑到银沙队小卖部找墨斗黑妹买瓶汽水来喝。这汽水其实就是玻璃瓶子装自来水加苏打,人喝下后马上打嗝,肚子咕咕作响,一股子气直往上冒,要放屁。
  我小学时同窗飞扬同学,也就是场长的儿子,是个善于放屁,敢于放屁的特异功能者,我很羡慕。
  飞扬同学有一次在课堂上“轰”的一声放了一屁,老师便问:“谁放的屁?”同学们全笑了:“是飞扬!”飞扬同学没笑,一本正经作无辜状。
  老师莞尔,很亲切地说:“飞扬,下次不能这样了,听见了么?”飞扬同学是个听话的好孩子,马上回答了老师的问题,但他不是用上面的嘴,而是用下面的口作答,“轰”的一声又放一屁,同学们大笑。
  老师黑了脸:“没道德,没修养!”飞扬同学马上抢答,“轰”的一声再放一屁,同学们笑倒。
  老师大怒:“飞扬你混蛋!给我到厕所里站着,想怎么放就怎么放,不准停。”
  可怜的好孩子飞扬同学,就在臭气熏天的厕所里被罚站了一上午,并谨遵我们老师的指示,不停地放着屁,让这个世界充满了屁声。
  飞扬同学在艺术上也很是个天才,小时候跟着我在人家房子的白墙上乱画,如果他继续涂鸦的话,如今大概不是名家就是大师了。只可惜那时飞扬同学兴趣中途改变,不再涂鸦,自此我少了战友,只能独行。但他却喜欢上了研究机械,于是,晚上便常常一个人跑场部的汽车队去,神出鬼没地将停在车房里的汽车上的齿轮啦,轴承啦,还有电线和管子什么的,能拆的都拆回家来研究,高兴了便制成滑轮车和火药枪之类的来玩玩。搞得汽车第二天往往发动不了,所幸一次也没让人发现,也就免了挨打。
  后来飞扬他们家搬家,他老爹老娘发现他床底下全是齿轮轴承之类的铁家伙,甚至还扒拉岀个方向盘和一个解放牌大卡车的轮胎。飞扬兄这家伙真是个神人,至今我也弄不明白,轮胎这样的大家伙该老兄也不叫我帮忙,单枪匹马的就弄回家了?于是,不出所料,飞扬兄让他老爹吊在门口的大树上一顿暴打,就像电影里反动派对革命者行刑的情景一样,大人来劝也没用。这还不算,打完了还要亲自一筐一筐地把东西给人家抬回去,还要给汽车队写了检讨书。
  飞扬同学喜欢研究机械,可说到了痴迷的程度。后来念医学院,毕业后便成了脑科大夫,专喜研究各种型号的电锯电钻此类的机械,并常常将人家脑袋弄开来,从中找出些没用的东西,然后将脑袋整理整理缝合,让人再活动起来。医者父母心,如此,救人无数,他也玩得很开心,成了真正的名医。
  我如今常患头痛,但我不敢去找他。以我对他的了解,我怕他一时高兴了也会把我的脑袋弄开来,这当然不好。但这都是后话了。
  飞扬同学是个科学人才,喜欢钻研搞发明,科学有险阻,苦战能过关。那时,飞扬同学教我吞气放屁绝招:张大嘴巴将空气吞下肚里,然后闭嘴将肚里的空气往下压,便可大屁接小屁,指向那里就打向那里。这确实是个伟大的发明,但我没有学会。
  在银沙队中午时分,人们都在午睡,但我在找乐。喝下一瓶汽水后,我闭嘴将肚里的气往下压,终于也能够和飞扬同学那样,大屁接小屁,指向那里就打向那里。
  我很快乐,夏天雨季里留给我的不快和迷惘,早就随着秋天的凉意一扫而光。
  我师弟憨出也很快乐,不管是开工还是吃饭,甚至做梦,他似乎都在不停地唱着:“美丽的姑娘万万千,我只爱你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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