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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艺术天赋

作品名称:岁月无边      作者:南柯二梦      发布时间:2017-01-11 12:08:05      字数:3316

  在岒南山野柔柔的山风吹拂底下,至高无上万能的上帝,老是躲在银沙队的粪坑里头阴险地对我发笑,要我头痛。所以,我不想去开工,但又不得不去。唉!我只不过是突然动了一动脑子里的某一根神经,只想问问,就问一问而已。但整日都这样想着问问。问谁啊?问我师傅我师叔,问阿狗师兄?他们知道吗?操!我都快成屈原的天问了。
  我十七岁了,本应是个快乐无比的青年,应该和别人那样又唱又跳,最起码也要和我师兄一样,晚上跑橡胶林里“打雾水”。毕竟,这世界上也有很多和我年龄相仿的妙龄怀春女郎,如果像我这样优秀的男子全都不理睬她们了,她们可咋办呐?男婚女嫁人之常情,但我不这样想。
  我以为这世界纷繁复杂,有很多事情我弄不明白,好的未必全是好,坏的不一定全都坏。就像好人也会作恶,坏人也会行善一样。但我自小所受的教育是非黑即白,好就是好,坏就是坏,没有第三种选择。这让我困惑,所以我没时间干别的事,我只想问一问,弄个明白。就因为如此,上帝老对我发笑,让我头痛。
  我这样的年纪就开始胡思乱想,我师傅认为很不好,我师叔和师伯也赞同他的意见,我也这样认为。所以,我怕我没疯掉,也会变成“憨龙”或“跛虎”第二。
  我儿时的邻居有一对与我年龄相仿的双胞胎兄弟,哥叫“憨龙”,弟叫“跛虎”,我们是一齐入学念书的玩伴。哥俩性格十分开朗和阳光,见人就问好,喜欢与人为善。但可悲的是,小时候同时得了脑膜炎,发高烧留下了后遗症,从此一憨一跛。哥俩的爸妈叫他们干活,一个说:“我跛。”一个说:“我憨。”总会有不干活的充分理由。
  跛虎虽然烧成了跛足,但没有烧坏脑子,人很聪明,尤喜动脑子,常常问天问地问个为什么,对世界充满好奇。后来参加工作去守煤场,勇斗偷煤贼,危急关头还不忘问问为什么。他质问偷煤贼为啥偷公家的煤?将偷煤贼问得哑口无言,恼羞成怒,终于砸扁了他的脑袋,死球了。
  但聊以安慰的是,跛虎成了烈士,在坟前立了块小小的碑,让人敬仰。年年岁岁到清明,冷雨纷纷,家乡总有许多热心的中小学生给他上坟扫墓,敬献花圈。我也曾给他上过坟,还给他点过三支中华牌子的香烟,很贵的。
  憨龙四肢健全,体格强壮,但烧坏了脑,想也不会想。小时候他爸教他数数,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他爸说:“跟我读。”他说:“跟我读。”中规中矩,不越雷池半步。
  有人问憨龙:“你吃饭了吗?”憨龙答:“你吃饭了吗?”有人说:“我是你爸。”憨龙说:“我是你爸!”有人骂:“你这混蛋。”憨龙大声说:“你这混蛋!”
  所以,烧坏脑不会想的憨龙,在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上不会额外得到些什么,也不会额外损失些什么。但是,憨龙比跛虎幸运,这是无疑的,至少他还活着,还会学人幸福地又唱又笑。
  我不想成为跛虎,但也不想成为憨龙,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左右我,我只想成为我自己。所以,我要常常跑银沙河里去,钻入夏日清凉的河水里,除了洗屁眼,还要洗脑。这时,我是水中自由自在的一尾鱼,不是人,没法和人那样思想,上帝也就没法笑我了。
  但自此我不再让我师弟憨出和憨入这俩大憨,爬上银沙河岸上去偷摘阿灵先生的黄瓜。
  钻进银沙河清凉的河水里,我是一尾鱼,不是人,所以我不再让我师弟憨出和憨入上岸偷摘阿灵先生的黄瓜。阿灵先生是个好人,虽然不识字,还逼我背过最高指示,让我小时候脆弱的自尊心碎了一地。
  为什么说阿灵先生是个好人呢?我以为这世界上最难分辨和证明的就是好人与坏人了,比数学家陈景润的“1+1”难解得多了。之所以说阿灵先生是好人,就因为好人往往是不幸的,而坏人才会逍遥自在。这就像死去的人要上天堂,有谁见过好人上了天堂的?只有坏人才把人间当作行恶的天堂,个中道理全是一样,不用我说。
  阿灵先生的老婆是在荔红时节吃荔枝,吃多了发荔枝痧死了的,所以,阿灵先生是个真不幸的人。因此,我敢肯定阿灵先生一定是个好人无疑。
  再者,阿灵先生的老婆,我叫她阿姨的(她和我妈同姓),生前常常叫我到他们家去喝米汤,吃番薯,而阿灵先生对此也没有意见,还老叫我吃得饱饱的,为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做出更大的贡献,争取更大的荣誉。因为他知道我参加建厕所工作,也曾得过全县“新长征路上青年突击手”的光荣称号,奖了一条擦汗的毛巾。据此,我再一次肯定阿灵先生是个好人。
  银沙河岸边黄瓜地里的杂草开始长得又多又高,因为没人去除草了。我阿姨这个勤劳善良的女人生前种下的黄瓜,成了阿灵先生的念想,有事没事常常跑来看看,还站在地里发呆。但他再也不吃这些黄瓜,也不再给黄瓜施肥,就让它们烂在地里。如果我和憨出憨入还去偷,把阿灵先生的念想也偷吃了,那我们真不是人,连鱼也不是。
  憨出依然在水里拉屎。我骂他:“这么恶心的事你还做?”憨出腼腆地说:“实在没办法啊,屎是自己跑出来的,又不是我拉它出来的,不关我事。”听听,这是什么话?但这对于憨出,一点也不奇怪,就像银沙队的靓女们上屎楼拉屎,他见了便问人家带厕纸了没有?他也不知咋回事就说出来了一样。
  傍晚,清风徐来,银沙河上流霞画天。天高地旷,宇宙无垠,我赤裸着仰面静静浮在水面上,侧目看那一截截漂浮在水里的憨出拉出来的屎橛子,慢慢地流向那遥远的地方。此情此景,我忽然想,要是这屎橛子飘到了“在那遥远的地方”,遇见了“有位好姑娘”,被好姑娘爱上了,那可咋办?我终于有了画画的冲动。
  画画就像憨出拉屎一样,想拉不一定拉得出,不想拉时拉出来也不知道,也控制不了。无疑,这就是艺术。
  银沙河清清的河水里,漂浮着憨出拉出的屎橛子,让我有了画画的冲动和灵感,也记起了这就是我打小就有的爱好。
  我儿时上学曾经为学校画过不少牛鬼蛇神和工农兵形象,以及领袖像。画画是我的兴趣所在,我从来就是只干有兴趣的事。于是,每天收工之后,晚上我不再跟着阿狗师兄出去游荡看靓女,我拿来写标语剩下的纸头,开始在工棚里乱画。而这时,我会暂时忘记白天在厕所工地里上帝对我的窃笑,不再头痛。
  其实,我天生就是画画的,李白说天生我才必有用。记得很小的时候我还未念书,我爸就带着我跟着单位的队伍去县城参观革命大批判展览。回来后我便在人家房子的白墙上用木炭乱涂乱画,画大海航行靠舵手,画斗私批修。于是,常常被人赠与栗凿,将脑袋打坏了,所以活该被上帝发笑。
  我师傅见我开始拿起笔画画了,不知怎么他也很高兴。他故伎重演,跑到银沙队的队部,趁无人时又偷回了几瓶广告画颜料,要我为工棚和装工具杂物的仓库门口画上门神,美化装饰一下。他说,要让我的艺术天赋在伟大祖国的蓝天白云底下,得到充分的蒸发。
  这真好笑,我师傅干嘛不说“发挥”,而要说“蒸发”呢?难道要把我蒸发到天上去?那这样也好,彻底自由了,我会变成一朵白云在天上飘,飘啊,飘啊……某天,一飘便飘到某个不知名女孩的窗头上,被她折成一块雪白的手帕,洒上香水,放在口袋里;又某天,一飘又飘到某个不知名女孩的案头上,变成一张白纸,让她在上面写上几个字,留个香吻。这样子,很好啊!但这事儿我不该想,我师弟憨出才会想。
  自从去县城看大戏回来掉阴沟里头后,我一思想头就痛,因为上帝会发笑。但我又不得不想,除非我真的是一尾鱼。
  我师傅要我画画,反正不用到厕所里开工,上帝没法对我发笑,这很好。我在工棚的门板上用墨汁和广告颜料画门神,左边“神荼”手握泥刀,右边“郁垒”手持铁锨,目炯炯而威生矣。
  我还用我师伯桂华伯的话给仓库门口写上对联:水中天地;泥里乾坤。横批:不做大傻瓜。
  我用我师叔阿孖乸的话给工棚大门口写上:国家落后就要挨打;人穷命贱就要挨骂。横批:我们一定要统一中国!
  岭南粤西,正是红了荔枝绿了芭蕉时候,在这个僻处山野有如世外桃园的银沙队里,我的艺术天赋终于得到了充分发挥。
  我师傅奇荣叔看了我创作的艺术成果后很满意,因为农场和我们建筑队里的领导很快就要下来检查工作了。
  我师傅还命我画了许多宣传画拿到银沙队里到处贴,画的是鲜花盛开的厕所,画面上还写上美术字:热烈欢迎场领导莅临厕所检查指导工作!
  我对我师傅说:“师傅啊,这不是害我吗?干什么不好,你偏让我弄这些东西,七翁来了不开除我才怪呢!”
  七翁是我们建筑队的队长,此人为人正直,但是很凶。
  我师傅说:“怕他?怕他个七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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