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改革开放
作品名称:岁月无边 作者:南柯二梦 发布时间:2017-01-13 14:22:18 字数:4343
我师弟憨出老是唱着“美丽的姑娘万万千,我只爱你一个”,我估计他这是猫叫春,发情了。哪个少年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憨出发情很正常,但万万想不到他“我只爱你一个”的居然是墨斗黑妹。
墨斗黑妹是银沙队小卖部唯一的售货员的,是队长的外甥女。这年头世界变得越来越复杂,人也变得越来越精明,世上多了许多新生事物,银沙队也慢慢的变得越来越多事。
改革春风吹遍了神州大地,远在安微小岗村的农民兄弟率先承包了土地,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改革春风也吹到了银沙队,人们欢欣鼓舞。银沙队成了农场里改革开放的试验田,首先要承包养猪场、鱼塘和小卖部,作为改革的试点。但遭到了热爱集体的豆腐佬和阿灵先生等一些老同志的极力反对,人数还不少。
豆腐佬说他养的猪们只能姓公,叫公猪,不能姓私,不叫私猪。因为这是国家财产,我们要大公无私,狠斗私字一闪念;阿灵先生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谁要挖社会主义墙脚,我们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其实,有如此想法的不单是银沙队的某些干部职工,其它各队也有。所以说,农场改革开放的阻力还真不小。
于是,场里便请了豆腐佬、阿灵先生和我师傅等一批老工人作为代表,坐上租来的几辆大巴,到改革开放的桥头堡深圳参观学习,顺便到中英街侦察香港资本主义的“敌情”。
在深圳高楼林立的街头,红男绿女人来人往。带队的场长在街边还请我师傅他们每人喝了一杯10元的机榨橙汁。这是我师傅回来后告诉我的,天呐!这可是我半个月的学徒工资啊。
喝下这杯从未喝过的街头高级饮料,就如同喝了自己的血,豆腐佬和阿灵先生他们这些老同志感慨万千,开始为祖国的前途担忧;也有泪流满面的,也有失声而哭的。他们一齐向带队的场长发出了天问:我们这不是吃钱吗?他们深圳还是不是社会主义?资本主义复辟了,我们又要吃二遍苦,受二茬罪了!
作为农场改革派主将的场长掷地有声地回答他们:“怎么不是社会主义了?社会主义就不能吃香的,喝辣的?什么你们他们的,这是我们社会主义伟大祖国的深圳,正在摸着石头过河杀出一条血路,不改革就是死路一条!”
最后,场长对代表们说:“只要你们也都支持我们农场改革开放,那么我们农场的前途是光明的,明天是美好的。改革成功后,我们也能和深圳一样,喝上10元一杯的机榨橙汁。”
从山旮旯来到花花世界的大城市,我师傅很快乐,作为老同志,他没有豆腐佬他们那样的疑惑。他在资本主义前沿的中英街选购了几套连衣裙,他说又漂亮又便宜,我们这儿没人穿过,他要让我师娘时髦时髦。其实,那是几套孕妇服。
我师傅很亨受深圳的资本主义生活,他说深圳分分钟都是讲钱的,满大街贴着“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标语。但这没什么不好,因为人家赚的钱也多,天天吃肉很正常。深圳吃的东西很贵,但却很好吃。住的是宾馆,比我们住工棚不知好到天上去了,虽然也贵,但睡的是沙发床,有热水洗澡,还有香港电视看。因为我师傅有这样与众不同的看法,后来他便将女儿嫁到了深圳,到了退休,他干脆自己也跑到深圳去了。此是后话。
银沙队养猪场和鱼塘终于没被承包。从深圳回来后,豆腐佬照常为公家养他的猪,磨他的豆腐。农场改革受到挫折,阻力很大,可见改革之路何其艰难。
但是,白沙队的小卖部毕竟被承包了,改革也算初见成效。只是,承包人是银沙队队长自己。不过,这也合理,作为领导就要带头。自古有云近水楼台先得月,没错的。况且银沙队鱼塘水里有的是月,只是楼台么就只有屎楼了。
小卖部售货员队长的外甥女墨斗黑妹,原来是个临时工,乡下来的。队长承包了小卖部后,便叫她当了售货员,不用上山割胶了,做事情还是自己人放心。黑妹黑过我师叔阿孖乸,黑过黑妹牙膏,活脱脱就像建筑工地上的放线墨斗。
但人不可貌相,水不可斗量,墨斗黑妹是个人物。
在改革开放大潮风起云涌的大时代,墨斗黑妹恁着聪明才智,观云听雨,紧跟潮流,终于在银沙队做出了一番轰轰烈烈的业迹,成了改革开放的弄潮儿。也让我那“大出憨”的憨出师弟,在银沙队里上演了一出要死要活,人见人笑的滑稽大戏。
墨斗黑妺和我年龄相仿,人是长得丑了些,但很会计数,性格又异常开朗,嘴巴甜,会给人唱个歌儿,拋个媚眼,有如阿庆嫂,来的都是客,生意很不错。银沙队的小混混都喜欢往这儿跑,和她打个情骂个俏。当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入她店来你得掏钱买东西。
我师兄阿狗也喜欢往小卖部里跑,但跑了一个月,并花光了一个月的工资后,就不再去了。过后,久经战阵,堪称沙场老将的阿狗师兄谆谆告诫我们:“这个女人不简单!”
我不常到小卖部去,只是中午守工地有时无聊了,便去买瓶一毛五分钱的汽水,喝下后站在阳光灿烂的工地上,自顾自放屁找乐。
但我却发觉我师弟憨出开始老往小卖部跑,今天买回一包饼干,明日买了一袋糖果,后天又弄回一大叠擦屎的黄草纸,够他擦几年屁股了。
此外,我还发觉憨出拿回了一粒红豆,一张风干了的枫叶,还有个上面画了个心的纸折五角星等等的小物件,夹在他那本封皮发黄的破笔记本里。憨出说是黑妹送的,黑妹还帮他补了一回开了档的裤。
憨出开始入不敷出,到处向人借钱。我感到有些不对路,便跑去找墨斗黑妺讲数:“黑妹你别搞我师弟了好不好?他就是个大出憨,你搞他有意思吗?”
墨斗黑妺不屑地说:“憨,你别狗捉老鼠多管闲事,你管我啊?你管我,来我这我不要你买东西。”切!我才不管,憨出才管。自此,黑妺对我就没好脸色。有次她还卖给我瓶揭盖跑气了的汽水,让我中午守工地时,没法在阳光灿烂底下快乐地放屁。
人长得黑些和粗笨些无所谓,膀大腰粗屁股圆好生养,上年纪的女人都这么说,豆腐佬挑选母猪也是这个标准。再说,受苦受难咱不能怪国家,是吧?但人长得丑绝对不是自己的错,错在父母。但黑妺偏偏丑人多作怪,欺骗我师弟这样的老实人,那就是她的不是了!
我管不了墨斗黑妺,我管我师弟。我对憨出说:“这个女人不简单,阿狗师兄的话你都敢不听?再也样下去,你个憨出连骨头渣都不剩!”
憨出说:“我们拥有高尚纯洁的爱情。”我问他怎么个高尚爱情法?憨出答:“我们已有肌肤之亲。”这吓我一跳,这在旧社会是要浸猪笼的。我命令他老实交代,他说:“我们拉了一下手指。”我说:“切!”
憨出不听我的,我真的是狗捉老鼠多管闲事。回头想想,我从来就是无用之人,小时候就连我弟我妹也不听我的,因为大人们都要我以他们为学习的好榜样,他们读书读得比我好。如此,我只能在银沙队的阳光灿烂底下,自顾自地只管自己放屁。
其实我不爱管闲事,奈何憨出是我师弟,人前人后师兄长师兄短,我感到责任重大,使命光荣,一时脑袋便犯了浑。所以,我以为人千万不要动不动就有什么责任感和使命感,傻逼大憨的事情往往就在此底下干出来的。
我警告墨斗黑妹:“我不管她和憨出的事情了,她也别再卖我揭盖跑气了的汽水,否则,放不了屁我要她以一赔十。”黑妺说:“算你识做!”
这是个改革开放的伟大年代,注定不会静如死水。憨出忽然石破天惊地向我师傅和大伙宣布,他要一边工作一边复习考大学。这吓我们一大跳,这又不是去考谁的手茧厚和马尾巴的功能,憨出这个写十个字就错五个的大出憨的家伙,也敢考大学?这令人十分奇怪,后来才知道早前黑妹已在小卖部里向外宣布她要去考大学了,白沙队尽人皆知,这事儿就不难想明白了。
黑妺考大学,对围绕在她身旁,整日不上学不干活,无所事事的混混们触动很大。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黑妹这个新时代的有理想女青年,成了他们学习的好榜样,白沙队掀起了轰轰烈烈复习考大学的运动高潮。有人跑县城中学补习,有人蹲家里自习,混混们终于作鸟兽散。没去复习的为数不多,后来也大都进了他们该去的大学——劳改大学。
从这件事来看,墨斗黑妹已初步显露出她天生是改革开放弄潮儿的良好素质,注定她是改革开放未来的精英。这个女人不简单,如此,更加证明了我师兄阿狗判断的正确。
高玉宝那时说我要读书,而此时,“还我失去的青春,我要上大学”,就成了时代的最强音。但我师傅说,有尾狗也跳,无尾狗也跳,憨出考大学,真正是大出憨!
我对考大学没兴趣,虽然我小时候读书就是整日放牛,还要学许地山那样种落花生,但这时我的青春才刚刚开始,如何还?
憨出问我借高中课本,说是科学有险阻,苦战能过关,他要与墨斗黑妹在科学的征途上携手前进,共同攻关,勇攀科学高峰。
我从家中带来整套高中旧课本,但早已不看,就扔在工棚的床底下,尘封多时了。我将书借给憨出并对他说:“憨出,你和黑妺要是考上大学了,记得将它们的尸骨还我,我好找个风水宝地将它们风光大葬了。”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从春到夏,憨出每天早早起来,为完他的大学梦,开工前就一直站在工棚门外,对着苍莽的橡胶林迎风背书。披一弯明月,沐一轮朝阳,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刺耳,唯有寂寂胶林无语。
有时早上被吵得实在睡不了懒觉,我也早早起来看憨出读书。后来看多了终于看出了门道,我叫停他并抢下书本,问憨出刚读了些啥?他回答不上。我笑:“无脑憨出,用屁股读书!”
但我师叔阿孖乸对我的看法不以为然,他认为做事情不在乎有脑无脑,态度决定一切。他要我向憨出学习:“憨,你也该读书了!”
但我不想读书,我只想画尽人世间的妖魔鬼怪。
收工后,除了傍晚死乞白赖跟我下白沙河制造屎橛子外,中午和晩上,憨出便跑到小卖部与黑妹互相帮助,共同学习,共同进步。
中午我守工地跑去买汽水,有时憨出还未来,便可见到黑妹坐柜台里发呆,有时伏台面上睡着了还流口水。见有人来了她便拿起课本一本正经地读,无人时便扔柜台一边。原本课本已三等残废,如今变成一等残废了。这些课本,估计等不到我将它们风光大葬的好日子。
我趁黑妹未发现猛喝一声:“你老公憨出来了!”伏台面流口水的黑妹一惊,抬头骂道:“呸呸!人吓人,吓死人的,什么老公不老公的,我与憨出是携手走在新长征路上,为中华崛起而读书的,有着共同革命理想的同一战壕的战友。不像你胸无大志,思想肮脏,终将被改革大潮冲进历史的垃圾堆。”
天!黑妹要将我冲进垃圾堆。原本可以挑逗,说话随随便便的墨斗黑妹,自从宣布考大学,也学会板起个黑脸开始装一本正经了。
丧钟为谁而鸣?书为谁读?我小时候不认真读书,我妈骂我:“你以为读书是读给我的?还不是读给你自己!”为了读书读给我自己,我妈不惜用大棒擂鼓似地往我身上敲。所以,我被我妈敲得如今的骨头还很硬的。
人世有些无趣,我不明白人为什么要装正经,不能直直白白地说话。我师叔整日唉声叹气,但不忘要我读书,我认为他是装正经。阿灵先生过去一本正经地说我,没文化接不了革命的班。连我们基建队的七翁队长开大会时也要装装正经:“为了实现‘四个现代化’,在新长征路上要认真学习,这个……那个,这个……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