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掉孩子被阻挠

　　中午一点多，赤日炎炎，大地如炙。劳累的人们都还在午睡，秋雁却在场上就挥动桑杈，机械地翻动满场的麦子，汗水从发梢滴落的衣服上，和后背紧贴在一起；从额头淌到眼里，酸涩迷离，一如秋雁的心。耳边不断地响起卫生院医生的话：“你怀孕了，你怀孕了，你怀孕了……”
　　清清白白的身子怎么平白无故就怀孕了呢？那朦朦胧胧的梦境，那刺眼殷红的血迹，下身那异样的灼热疼痛……又浮现在眼前。自己再瞌睡再累也不应该睡得那样沉啊？这里面一定有鬼。这个鬼到底是谁呢？婆婆吗？婆婆是对她百般刁难，秋雁也从来没有爱过李辉，但她绝不会报复他们，更不会拿她自己的名声当儿戏。不是婆婆又会是谁呢？她要查个究竟，她一定要找出那个玷污她清白的混蛋。只是眼前考试在即，她必须得先解决掉肚子里这个带给她耻辱的孽种，她要铲除她梦想道路上的障碍。
　　“李辉家的，咋恁积极哩，大晌午不怕热着呀？快歇歇吧。”队长带着社员来到麦场时，秋雁已经把满场的麦子都翻了几遍。
　　“在家没事，就过来了。”说话的功夫秋雁也没停下手中的活。
　　“看看人家秋雁，要是你们都有她这种思想觉悟，地里的麦子还愁不能颗粒归仓呀。”
　　“俺们一个个拖女带女的，这个哭那个叫，饭都吃不到嘴里，咋能和人家比？人家一个人利落舒服，还有婆婆专门在家做饭侍候着，多有福呀。”一个女人阴阳怪气地说。
　　紧接着别人也随声附和：“就是，你不能拿俺们和人家比。”
　　秋雁什么也不说，只想用超量的劳作，来打掉肚子里的孽障。也许是受了那些闲言碎语议论的刺激，她感觉肚里一阵翻江倒海似的难受，眼前有无数颗金星晃悠，随即两眼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秋雁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屋里床上，身边围着李辉、大姑子李平，婆婆在门口的凳子上坐着。
　　“嫂子，你醒了，咋恁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呢？这大热的天，不中暑才怪哩。”李平一脸的焦急。
　　知道秋雁怀孕后，李辉常常蹦着脸，此时看秋雁睁开眼了，眼里明明也透着关心，嘴里却是什么也不说。
　　“我没事。”秋雁说着就欲坐起来，一阵眩晕感，迫使她又躺在床上。
　　“嫂子，刚刚才打了针，不歇着，还起来干啥？都是个快要当妈的人了，就是不心疼自个儿，也得顾忌肚里的孩子呀。”
　　李平的话戳到了秋雁的痛处，她像被人搧了一巴掌似的，强撑着身子坐起来说道：“我要去卫生院，我要打掉她！”
　　“嫂子，你这是干啥，咱好不容易怀上了，咋就要打掉呢？”
　　无论李平如何阻拦，秋雁下了床，倔强地向卫生院走去。
　　“娘，你咋不说句话拦住她呢？昨天的话算是跟你白说了。”
　　无论李平怎样说，田小喜就是不说话。昨天晌午，她急匆匆地跑去告诉闺女秋雁怀孕的事儿，谁知李平却说这是天大的好事儿。她说哥哥没有生育能力了，正好可以借助嫂子怀孕来掩人耳目，免得村里人笑话哥哥，还有秋雁这一怀孕就不能去考试上学了，她怀了别人的孩子，把她留在李家，也可以让她对李家感恩戴德，一辈子不离开哥哥，她说这叫啥一石三鸟。当时田小喜是接受了闺女的建议，但真正面对秋雁时，她却一肚子闷气，无论如何她也不能接受秋雁和她肚里的孩子，尽管这是她亲手导演策划的，但是她还是觉得秋雁是个肮脏的女人，是个背叛儿子的狐狸精。
　　“哥，你咋也不说句话呢？”李平转身对李辉叫道。
　　“你叫我说啥呀，我说不出口。”知道娘和大妹对秋雁所做的一切时，李辉愤怒地一拳头砸在墙上，至今手还是专心的疼。可是他又能怎样呢？一个是含辛茹苦把他养大的娘，一个是与他一奶同胞的妹妹，他能骂她们还是打她们？更何况，娘声泪俱下说是为他抱不平呢？他理解她们的心情，可她们也不能用这样的手段来惩治秋雁吧，秋雁可是他的挚爱啊。更可气的是，妹妹要他对秋雁承认，那晚是他从医院溜回家破了她的身子，且不说他说不出口，以秋雁的聪明智慧，她能相信吗？他不想承认自己没做过的事情。
　　“中。你们一个个都端架子不是？我不管了。我敢断言，要不了几天，村里人都会知道哥是个不管用的废人，梁家的、李家的都该看咱家的笑话，秋雁也会和我哥离婚离开咱家的，说不定到时候她还会查出来害她怀孕的就是娘你呢。我走啦，再也不管你们的事儿了。”李平说完，气呼呼地转身就走。
　　李平刚迈出屋门，田小喜急忙追了出去：“闺女，娘不就是生气嘛。你说，现在该咋办，娘听你的，俺们都听你的还不成吗？”
　　“咋办？你随我赶紧到卫生院阻止嫂子打掉孩子，哥快去找大爷，就说秋雁为了考试上大学，要打掉好不容易才怀上的李家骨肉。”
　　“我和你们厮跟着去卫生院算了，叫大爷干啥？”李辉不解地问。
　　“哥，你咋恁不开窍呢？嫂子那倔脾气上来，是我能拦得住还是你能拦得住呀？她最听大爷的话，只有大爷降得住她，快去。”
　　安排好一切，李平拉着娘急急忙忙往卫生院赶。没跑多远，田小喜就喘着粗气儿道：“慌……啥哩？我这把老骨头架子……都……跑散了。”李平道：“去晚了，嫂子把孩子打掉就坏事儿了。”
　　李平和娘赶到的时候，秋雁正躺在手术台上，医生握着手术器械正要手术。
　　“停——”李平的一声大叫，医生手中的手术钳吓掉在了地上。
　　“医院是个安静的地方，干啥恁大声？”医生责怪道。
　　“幸亏我叫了，我要是不叫，我们李家的骨肉就没了，这会要了我娘老命的。”李平说着拉了拉身边的娘。
　　“你们不能打掉孩子，那是我们李家的唯一的根苗，我会找你们拼命的。”田小喜说着跑到手术床前，张开双臂护着床上的秋雁。
　　“大娘，这不怪我们，是她缠着我们要打掉孩子的，她说她不知道怀孕了，前几天喝了好多西药片儿，怕影响到孩子的健康。”
　　“医生，别听她们的，赶快动手吧。”秋雁躺在床上催促道。
　　“嫂子，你咋能骗医生呢？我知道，你是怕有了孩子影响你考试上大学，你放心，你只管生，生下来我和娘给你带着，不耽误你上学念书的。你进门两年多了，一直没能怀上，好不容易怀上了，这可是咱李家唯一的根苗呀，也是娘的希望呀，你咋忍心做掉呢？”
　　李平这一番声情并茂的表白，让在场的医生都感动了，她们不仅不给秋雁做手术，反而劝她回家好好休息，别让婆婆一家人失望。
　　“你们明知道，这孩子不是……”
　　秋雁的话还没说完，被李平打断了：“我们知道，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可是，他既然来了，咋忍心害了他呢？留下吧。我代娘求你啦。”李平说着跪在了地上。
　　“秋雁，咋恁固执哩？”正僵持着，李大爷风风火火赶到了。
　　“大爷，你咋过来了？”见到李大爷，秋雁急忙坐了起来。
　　“妮子呀，虽说你不是大爷的孙女，可大爷一直可是把你当孙女看呐。”
　　“爷爷，我知道，我知道您疼我，对我好。”
　　“爷爷知道你心气高，想多识俩字，多念点书，这都是好事儿，可是你是李家的媳妇儿呀，当了人家的媳妇儿，就得听男人的、婆婆的，生娃儿续香火是一个媳妇儿的本分，咱不能丢了本分呀。”
　　“可是，这孩子……”秋雁真不知道该怎样跟李大爷说。
　　趁秋雁还没说出来，李平赶紧把李辉推到了前面。李辉看着秋雁说：“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待你和咱们孩子的。”
　　“看看，一家人对你多好呀。听爷爷的吧，有了孩子，你就是李家的功臣了，谁也不会再亏待你啦。”李大爷说着盯着田小喜。这一盯，让田小喜赶紧垂下了头。
　　秋雁还想再说什么，但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来。她不想再让李大爷作难了，她只有暂时妥协了。她明白，即便是她再坚持，医生也绝不会给她做这个手术。
　　傍晚的时候，像一阵疾风吹过，李姓大家族乃至整个石佛湾的人都知道李辉的媳妇儿怀上了，田小喜就要当奶奶了。
　　“她婶子，我来道喜啦，这下你可有孙子啦。”梁黑妞亲自上门道贺，使田小喜的脸上有了笑容，她不得不佩服大闺女李平的精明。
　　“可不是，我也该当奶奶了。”她表面上应承着，心里却像吃了苍蝇似的难受。
　　“以后可不敢让你家媳妇儿下地干活了，晌午都晕倒在场里了，要是孩子掉了多可惜呀。”梁黑妞假惺惺地关心道。
　　“那是当然啦。”李平端了一碗荷包蛋出来接上了话茬，“我娘不止要让嫂子歇息将养，要让她补身子呢。”
　　屋里，躺在床上的秋雁正在和李辉说着。
　　“你别骗我了，医生都说你治不好了，那晚上咋可能是你呢？”
　　“真……真的是我。”底气不足的李辉有些结巴。
　　“我一定要查出是谁害我的，到时候我绝不会饶了他的。”
　　秋雁坚定不屈的话让李辉害怕了，他害怕秋雁知道了会和娘大闹，害怕她会离开李家离开他。
　　“别想恁多了，这几天你只管在家好好养身子，好好念书，好好考试，别的咱以后再说中不中？”
　　李辉近乎哀求的话让秋雁无语了。如果一家人指责她，辱骂她，她也许会决然离开，而此时，面对一家人无微不至的关心，她又怎样呢？秋雁只能将苦涩泪水往肚里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