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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贩米生涯

作品名称:九万里风鹏正举      作者:铜盆孤雁      发布时间:2017-01-12 14:33:37      字数:10412

  春台袜厂第二年的经营确实取得了较好的利润,到了年关把算盘一倒,就出来了结果,而且,工人们的工资也增加了不少,内内外外,其喜洋洋。
  账算完了,春台来到大哥家里,对大哥说:“大哥,我明年不做袜厂生意了,我要带着桃子去岳阳贩米。”
  春堂说:“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啊,这袜厂经营得好好的,怎么就不做了,怎么就要去贩米,你是不是发烧了啊?”
  春台说:“我是这么想的,我呢,就是想去城里见识见识,要把岳阳弄得很熟悉,将来,如果有机会,我们就把厂子和生意做到岳阳去。另外呢,文喜也大了,他应该是十五岁了吧,我把厂子交给他打理,他管进货和销售,大嫂管理工厂,这不是厂子也没荒废吗。”
  春台一说完,春堂就知道他的内心了,他这是在想着良方要报恩,说自己要去岳阳是假,要把事情交给文喜倒是真。这个春台伢子呀,心地太善良了,他想事做事向来是有坚定主张,他想好了的事别人说什么都是枉然。
  春台走了,徐氏说:“当家的,我觉得五衣没说真话,他的真实意图应该是想帮我们,看我们家里负担重。”
  春堂说:“就是的,这让我很为难,接受了不是,不接受也不是。”
  徐氏说:“五衣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人,这样吧,我们接手就接手吧,到年底,利润对半分成。”
  春堂说:“你这是讲鬼话吧,春台会要利润吗,他是不会来取分毫的,这也是我最为难的地方。”
  徐氏说:“我知道他的为人,但是,他是他,我们是我们。他不要是一回事,我们要给是另一回事。”
  春堂说:“说的也是,那我就还去说说。”
  春台回到家里,把自己的想法和苏氏一说,问她有么子想法,苏氏说:“我能有么子想法,丈夫是天,丈夫是地,天大的事都是丈夫做主,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有你就够了,只要有饭吃就行了。”
  春台就笑着说:“你就这么简单呀,要是没衣服穿,没房子住呢?”
  苏氏说:“你这是拗筋啊,我实际说的是简单的衣食住行条件。难道你看着我光着身子到外面跑,夜夜露宿街头,你心里舒服呀?”
  正说着,春堂夫妻就进来了,春堂说:“五衣,其实你的心事我们也知道,你这样为大哥家着想,大哥心领了。你要把厂子交给我们打理自己去岳阳做生意,我们也拦不住。刚才我和你大嫂商量了一番,认为应该把利润的一半分给你才是应该。”
  春台说:“大哥说什么呢,你接手了工厂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你要是不接手,那些工人就没事做,家里就会发生困难,我应该给钱你才是,怎么能够从你那里分利润呢?”
  徐氏说:“五衣你在外闯荡这么多年,真是没白过啊,还这么会说理,你要是不接受对半分利,那我们就不接手工厂,你去划算吧。”
  春台说:“大嫂息怒,当年你和大哥带养我,没觉得我是祸是福吧?你们图什么呢,还怕就是一份责任,爷娘不在了,长哥长嫂当爷娘,是因为有你们的荫庇,我才没去要饭,还学了文练了武,你们从我这里分利润了吗,你们只分了负担啊,一家人都计较什么呢!”
  苏氏说:“就是的,就是的,老虎说得对,大哥大嫂莫要将我们当外人,我们虽然是两个锅伙吃饭,实际上就是一家人。”
  徐氏说:“你们这样,我和你大哥心里不安啊,工厂是你们的,机械是你们的,买家是你们的,成本是你们的,我们坐享其成。”
  春台说:“大嫂你这是分了‘你们’‘我们’的缘故,你要是把我们当自己一家人就不会有不安的心态了。”
  春堂说:“罢了罢了,我们就听五弟的,回去吧。”
  春台说:“大哥你叫文喜过来一趟,我给他交代一番。”
  春堂他们回去了,文喜过来了,一听说五叔要把工厂交给他打理,就笑得一脸的灿烂。春台给他讲了两个时辰的管理事宜,然后说:“正月初六一过,我就带你去临湘一趟,让你认识认识刘老板,我们的货在他那里销售的很好,只是,你万事一定要谨慎又谨慎。”
  民国二十年的新年一过,春台就带了老婆苏氏动身去岳阳。他背了一个包袱,告别大哥大嫂后,就带着苏氏登上了茆山山顶,然后对着岳阳的方向大声叫了起来:岳阳,我来了!岳州,我台五爷来了!巴陵郡,我胡春台来了!
  苏氏的一双小脚自然是走不快也走不了远路的,田埂路上,有时还要春台背着,仄仄的山道流水沟路,也要春台背着,春台说:“我把你丢到这山上,让老虎吃了你。”
  苏氏说:“老虎不吃我啊,你看我跟老虎几年了,不也活得好好的吗,你知道我有么子妙法吗,我就是黏住你啊,叫你吃不着。”
  春台说:“我说的是真老虎啊,我们这茆山和昆山,都有老虎和豺狗,它们张着大口,呲着牙,咬一口就可以把骨头咬断。”
  苏氏说:“我太怕了,我就趴在你背上不下来,叫你背我到岳阳。”
  苏氏果然就不下地走了,到了大路上,春台叫来一辆牛车,把他们拖到了岳阳城。
  先是在客栈住下,收拾好后就上街去了。
  春台说:“上一次带你来岳阳,一天到晚待在厂子里没上过街,现在我们有时间了,我就天天带你逛街吃好的。”
  苏氏说:“这街上的东西有么子吃头,我有你吃就够了。”
  他们来到了天岳山街,胡春台说:“你知道这里叫什么地名吗?这里叫天岳山街,以前没有街,就是一只山,很高很高的山,高得快要顶住天了。你要是坐在洞庭湖里的船上看这只山,这只山真的是撞天了,山上烟雾缭绕,仙人若隐若现,神秘极了。”
  苏氏说:“你就是翻精倒怪,这就是一只馒头山,比我们的茆山还小,现在就踩在我们的脚下,你还说它顶住天了,顶你的肚子吧!”
  春台说:“这你就不知道了,我是说的以前,后来,洞庭湖一个滔天大浪就把那个最高的地方打下去了,剩下来的就是今天看到的馒头山了。”
  苏氏说:“你太会翻精倒怪了,应该去说书的。”
  在天岳山街溜达了一会,买了两串糖葫芦,一人一串吃着,春台说:“桃子你好开放啊,女人是不能在外面吃东西的,你知道吗?”
  苏氏说:“你哄鬼啊,那是说的在康王。在康王要循规蹈矩,这是到了城里,我们妇女解放了。”
  春台说:“好吃吗?”
  苏氏说:“好吃呀,又甜又黏人,就像你样黏着我。”
  春台就笑了,带着苏氏继续逛街。
  来到街河口,春台说:“这条街叫街河口,很热闹的一条街。”
  苏氏说:“明明是街湖口,怎么就叫街河口了?”
  春台说:“你这不是抬杠吗,街河口就街河口嘛,大家都这么叫,你一个人出色一点呀!”
  苏氏说:“那你说说,这是洞庭湖还是洞庭河?”
  春台嘿嘿地笑着说:“你这个鬼女子,弯刀把把还蛮多的。我告诉你吧,当然是洞庭湖哪,我们这里的人都把‘湖’叫‘河’的,所以对着湖的这条街就叫街河口了。”
  苏氏说:“这条街怕是蛮久了啊,你看这麻石地面的槽涧都叫鞋子磨光滑了。”
  春台说:“桃子你好细致啊!是蛮久了,听说唐宋以来就有了这条街,原来的岳阳主要是靠水运,街河口下面就是一个码头,南来北往的船只都在这里停靠卸货,所以,这街河口就商铺林立,商人操着各处的口音叫喊着‘卖银鱼咯’‘卖针茶咯’‘卖海带咯’!”
  苏氏咯咯地笑了起来,春台说:“女子是不能在外面笑的,而且要笑莫露齿,你没学过规矩呀?”
  苏氏又咯咯地笑着说:“那是你的规矩,不是我的规矩。你带着我逛街就是不守规矩,不守妇道,要罚你扫街的。”
  说完,忍不住又笑了。
  春台说:“好好好,明天就把你关在客栈里,我一人出来逛街。”
  苏氏说:“我先变成一条虫子,钻到你的肚子里去。”
  臭鱼烂虾的味道扑面而来,湖面上沉闷的空气夹着这鱼臭味直往人们的鼻孔里钻,脚下尽是污泥浊水,垃圾遍地遍街,那些行商坐贾们的身上都散发着难闻的鱼腥味,熏得苏氏一只手捏着鼻子,一只手扇着鼻子前面的空气,她说:“快走吧,快走吧,难闻死了!”
  两人来到便河园,苏氏说:“这明明是一大片菜园子,怎么就叫便河园了,名不副实啊!”
  春台说:“这是你看到的现状,原来不是这样的。听说明洪武年间,有一个将军来到岳阳,他修了一段很长的城墙,城墙边上修了一条护城河,岳阳人就把这条护城河叫做便河,后来,河道淤塞了,就成了稻田,再后来就种上菜了,成了菜园,就叫便河园了。”
  苏氏说:“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又不是洪武年间的人,你要是洪武年间的人,现在又还活着,那不是个怪物了?”
  春台说:“你这叫枉顾绊六筋,历史是一代代传承下来的,书就是它的载体,先生就是传播者,你到袁先生那里读过书吗?”
  苏氏说:“告饶了,告饶了,我不和你对筋了,就怕你明天不带我出来,把我一人丢在客栈里让老虎吃掉。”
  走走歇歇转了一天,也挺累人的,回到了客栈,苏氏倒头就躺到了床上,春台说:“这么不经事啊。”
  苏氏说:“你是男人我是女人,你是大脚板我是小脚板,还说我不经事,你换成小脚板试试。”
  春台说:“那好,我明天就裹脚去。”
  苏氏说:“明天不再逛街了吧,我们是来贩米的,来弄营生的。你要个富家公子哥样,用光了本钱,去喝西北风呀?”
  春台说:“我来岳阳贩米,不是为了赚钱,我赚的钱只要能维持我们的生计就够了,我来的目的主要是要熟悉岳阳,要把岳阳吃透。”
  苏氏说:“又不要你来当县长当局长,弄那么熟悉做什么?”
  春台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倘若有一天,玉皇大帝说,春台,差你去岳州府做一个知府,我要是不熟悉,去了如何是好?”
  苏氏说:“你是做梦不得醒啊,再说,哪个来做知府知县的又事先熟悉岳阳,还不是来了一边做官一边熟悉。”
  春台说:“好了,不打嘴仗了,睡觉吧,明天我们去寻找铺面。”
  一夜无话,第二天,夫妻二人来到了梅溪桥。
  苏氏说:“你看这梅溪桥街,这么长一条街道,石板铺着地面,街道两边尽是店铺,做生意的人千千万万,我怎么就看不到一条溪水一座桥呢,这个梅溪桥什么来历啊?”
  春台说:“你想象力丰富啊,你就想这是我们那里的梅溪,是从我们那里飘过来的,两块地方搭着一座长长的桥。”
  苏氏说:“不可能,不可能,你不要哄鬼。”
  春台说:“这地方是人改变了地貌,原来是有河有水有田地的,有一个叫杨梅溪的老人,看人们来往不便,便在这溪水里修了一座桥,人们为了纪念他,就把这地方叫梅溪桥了。”
  苏氏说:“这样啊,难怪的!”
  摆街的货物应有尽有,豆腐百叶笋子麻花海带银鱼茶叶花生红薯大米黄豆芝麻,真的是堆了一条街,看得你眼花缭乱。
  春台他们不是来看货的,更不是来买货的,不管谁问他们买不买货,他们只是摇摇头,不作回答。
  春台的眼光盯着门面看,看哪家门面关着门等待出租,看哪家门面写着租赁的字样,他知道,最当街的地方是不会有门面等着他来租赁的,黄金地段自有黄金租价,自有黄金租人。
  终于,他在一处拐角处找到了一家空铺,铺面敞开着,里面坐着一人在抽水筒烟。春台带着苏氏走了进去,对着吸烟人作了个揖,自我介绍说:“我是康王的胡春台,想来这里租个门面做点小生意,不知您这里门面租不租?”
  吸烟人斜着眼睛打量了春台一眼,又继续吸他的烟,直到把他的一锅烟吸完了,才擦了擦烟筒嘴递过来说:“要不要吸两口?”
  春台扬着手说:“对不起,我不会。”
  吸烟人说:“你是康王人呀,你要租门面呀?”
  春台肯定地说:“是的。”
  吸烟人说:“你打算做么子生意咯?”
  春台说:“贩米吧。”
  吸烟人说:“这还使得,民以食为天嘛!好了,我这铺面就租给你哪,我是昆山人,姓罗,你叫我罗老板就行了。我这里嘛,有一个铺面一个睡房一个伙房,睡房伙房不大,够你们二人用了。”
  春台一听他是昆山人就高兴起来,他说:“幸会幸会,真是他乡遇故人啊!”
  两个人很快就谈好了租价以及相关事宜,押一付三,明天就可以开业。然后写了一张契约,签字画押付款。
  苏氏留在铺面里打扫房子,收捡家什。春台去客栈搬来行李,路途也不远,只一盅茶的工夫就回来了。
  下午就从小港米库里运来了米,进了十担大米,还有绿豆黄豆芝麻一类的食材,又买了一些摆放的器皿。
  第二天一开张,就有一个叫三愣子的泼皮上门了,他一来就坐在一只米箩筐前,然后手就在箩筐里抓着米玩,右手抓一手米丢到左手里,左手抓一手米丢到右手里,丢来丢去,就把米丢到了筐外。
  春台忍住气说:“客官,你是否要买米?”
  三愣子说:“我不买米,我就是喜欢耍米。”
  春台说:“你不买米就不要坐在这箩筐边,耽搁了别人买米。”
  三愣子说:“我就是喜欢坐在这里耍米。”
  春台弯下腰去,用两个手指捏住三愣子的一只手腕,痛得他呲牙咧嘴从地上跳了起来。春台不放手,三愣子一直在那里跳,嘴里喊着唉哟唉哟,眼泪都出来了。
  春台放手了,三愣子反身就走,一边走一边说:“好咯,是熬角色你就等着咯,有你好看的。”
  不一会,三愣子就带来了八个街痞,他们一窝蜂就涌进了春台的铺面,围住了春台。
  春台说:“你们想打架么,这地方太小了不好动手,要打就到街上去。或者这样,你们每人先打我三拳,我不动手不还手,然后你们再决定打不打。”
  这样的优惠条件还不答应?这围着的九人就在春台前面站了一列,准备着轮流捶打春台。
  一个叫坐地虎的后生子说:“打得你吐血别怪我们啊。”
  另一个叫滚地龙的后生子说:“你欺侮我们三哥,我不打得你满地找牙我就是你孙子,我就叫你做爷。”
  三愣子说:“别跟他啰嗦,开打!”
  春台说:“好,开始打吧,不准打面部和下面,其余地方由便。”
  坐地虎将两只拳头夹在腋窝下,然后一个箭步飞奔而去,照着春台的胸脯就是两拳,他的第二拳还没有打出去,第一拳就犹如砸在石头上,痛得他的手骨头剌剌声作响,在原地跳了几步,把那只手甩来甩去快要甩断了。
  滚地龙不服气,乜着头就朝春台的前胸撞了过来,这一撞非但没有撞倒春台,反而把自己的脑壳撞得缩进了脖颈里,然后就倒在春台的面前。
  三愣子说:“你是不是身上绑了家伙,我们要看看。”
  春台就把自己的上衣脱掉了,拿着衣服抖了几抖,然后问他们:“还打不打,我报个名号给你们听,我叫胡春台,我婆娘在家里叫我老虎的,不信,你们就问问我婆娘。”
  众人一齐跪在地上,倒头便拜,连喊壮士饶命。春台说:“你们这就是说笑话了,我又没打你们,饶你们么子命?”
  三愣子说:“我们实在是不知道哪吒下凡,不不不,您老人家比那哪吒还要厉害十倍,只怪我们瞎了眼,只怪我们有眼无珠。”
  春台说时迟那时快,左右两手在滚地龙脑壳上搓了几把,然后端住他的脑壳往上一提,就把缩进去脑壳提上来了,那个滚地龙才缓过气来,瞪着大眼睛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活了过来。
  三愣子还在那里叩着头,叫春台收下他们几个做徒弟,春台说:“做么子徒弟啊,我又没工夫,再说,我即使有工夫也不能教哇,你们在这里横行霸道,教了你们工夫,其他商人还不得更加遭殃。”
  虽然春台的门面在拐角处,里面的响动还是惊动了街人,门口里已经围了很多人了,他们弄不清这里发生了么子事情,以为里面那些人是来庆贺开张的。
  坐地虎说:“师傅在上,我们今后再也不敢欺生了,再也不敢横行霸道了,只要您老人家教我们工夫,您就是我们的祖宗,您说么子就是么子,我们二话不说。”
  其余众人又一齐叩头,叫春台无论如何收他们做徒弟。
  春台见他们也是真心要学好,就说:“你们先起身吧,我又没死,你们长跪不起像么子话。”
  众人一起说:“师傅不答应,我们就长跪不起。”
  春台只好说:“好吧,好吧,你们先起来吧,我先观察你们一个月,你们要是不在这街上作恶了,我就考虑带你们练练拳脚。”
  三愣子他们又给春头叩了三个响头,一边叩一边退着出门了。
  那伙人走了,铺面门口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春台夫妻正式做生意了,盘桓了一整天,还算是不错。到了晚上,春台就对桃子说:“今后,你就坐铺面卖米收钱,我就管进进出出,我不能坐在这里,我怀疑自己如果坐在这里,别人就不会上门来。”
  桃子说:“你这是偷奸耍滑,今天你坐在这里,别人不是照样上门来买米,难道明天后天有么子两样吗?”
  春台阳不照地说:“也是啊,那我用么子理由说服你呢?”
  桃子说:“你就想破脑壳吧,我其实是看穿了你的鬼把戏,你就是要当甩手掌柜,用铺面困死我,自己就到外面去溜达。”
  春台说:“还是我们娘子聪明,你是如来佛再世,我即使是孙大圣,也翻不出你的手掌心。”
  桃子说:“你是我的男人,我当然不能捆死你的手脚,我只要夜里能黏住你就是了,白天你要疯就去疯吧。只是你不守店,就怕那几个痞子再来闹事。”
  春台说:“这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不光是他们不会来了,就是其他的街痞再也不会来滋事了,他们听了我的名号还不发颤。”
  接下来的日子里,春台观察了三愣子他们一个月时间,梅溪桥街市上的商人也觉得乾坤倒转了,没人上门滋事了,没人上门收保护费了,谁家要是有货物抬不动,三愣子他们立马就有人前去帮忙,不知道他们是要做给胡春台看,还是他们在诚心诚意改正自己言行。
  梅溪桥街市上的人现在没有人不认识胡春台的,只要胡春台一走动,就有人指着他说“这是胡老虎”,无论胡春台到哪家去串门聊天问货,主人总是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他们把胡春台看做保护神,胡春台有多大的本领,谁也摸不透。
  一个月后的一个晚上,三愣子他们又来了,每人提了一份礼,到了春台米行又一起跪在地上,三愣子搬来一把椅子,牵着胡春台的手让他在椅子上,然后自己再跪下,口里喊着:“拜师傅——叩首!拜师傅——再叩首!拜师傅——三叩首!”
  胡春台说:“这么说吧,你们要学工夫也是诚心诚意的,我到底有多大的本领连自己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们这样的小伙子一次上来二十人,我照样打得你们满地找牙!”
  三愣子说:“师傅在上,您老人家说的话金口铜牙,我们全相信。”
  胡春台说:“我给你们约法三章,要是答应了,我就收你们做徒弟,如果不答应,那就还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第一条要学好样,现在是我的徒弟要学好样,将来出师了,我不在这里卖米了,都要是一个样,一句话,今生今世不能再做恶事。第二条,学功夫要专心致志,要下得苦工,要讲武德,学武,不是为了打人,不是为了逞强讲狠,而是要惩恶扬善。第三条,自己团体内,要互相帮助,社会上的孤弱贫苦,你也要尽力扶持,要行善积德。”
  三愣子说:“师傅讲了三条,大家做得到吗?”
  跪在地上的众人一齐说:“我们保证做得到,如若违反,任凭处置,将我们丢到洞庭湖里喂鱼也无怨无悔。”
  春台说:“好吧,你们起来吧,明天,你们找一个练武的地方,我每天下午教你们俩时辰,其余时间你们自己练习。三愣子做你们的头,坐地虎和滚地龙做他的助手。”
  胡春台原本没有什么雄心壮志要整治梅溪街市的秩序,经过这一起事后,街市上的秩序果然是好多了,再也没人敢欺行霸市了,再也没人强买强卖了,大家都做着正经生意,笑意就写在他们的脸上。
  一天,胡春台在街上溜达,走到一家书画店,便拐了进去。店主人叫刘希山,他见胡春台进店了,就走过来说:“胡先生来了,您随便参观,在下姓刘,名希山,胡先生若有么子需求,刘某甘愿效劳。”
  胡春台说:“我没进过你的店啊,我也不认识你啊,你怎的知道我姓胡,还对我彬彬有礼?”
  刘希山说:“胡先生有所不知,这条街上只有您不认识的人,没得不认识您的人。您的名气太大了,您的本事太大了,三愣子那一伙恶人,还没见您出手,就被您整治得服服帖帖。以前我们做点生意,提心吊胆,现在好了,有您罩着,我们晚上睡觉都可以不拴门了。”
  胡春台说:“没这么神吧,我也没做么子啊!”
  刘希山说:“您过谦了,事实就是这样的。胡先生,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您要是不便回答就不回答。”
  胡春台说:“哦,你这么说,就问来试试。”
  刘希山说:“我仔细观察过您,您开了家米店不假,可您的心事不在经营上,赚多赚少似乎也不关心,您有另外的心事?”
  胡春台呵呵笑着说:“刘先生果真是君子不露相啊,还学会了观察人,还学会了揣摩人的心事,有心人哪!”
  刘希山说:“哪里哪里,我不是君子,您才是谦谦君子。”
  胡春台说:“实不相瞒,经商是要特殊人才的,我不是经商的料子,所以也就无心去赚钱,生意么,能糊住嘴巴就不错了。我就是想熟悉熟悉岳阳的人和事,熟悉这里的风土人情。”
  刘希山一击掌说:“这就对啦,我猜想这就是您的目的。我也是个把生意看得有点淡的人,我能做您的朋友么?”
  胡春台说:“这当然是可以的,我也乐于和你交朋友。”
  刘希山说:“我们这里有一个神人,看相算八字很厉害的,他的名气很大,汉口长沙都有人来上门求教,你要不要去看看。”
  胡春台说:“我从来不信这个的。”
  刘希山说:“这个嘛,信则有,不信则无。你可以去看看,然后再作判断,信不信还不是你自己拿主意。”
  胡春台说:“也是啊,那我们么时去登门拜访?”
  刘希山说:“何不趁热打铁,就今天啊!”
  说话间,刘希山就把胡春台带到了芋头田黎胡子那里。刘希山说:“黎胡子呀,我们是老熟人了,今天我带来了一个贵人,你给看看相,看有么子说道。”
  胡春台也说:“黎老夫子,您老好悠闲啊!”
  黎胡子微微睁开闭着的眼睛,在胡春台脸上扫了一眼,然后又闭着眼睛默了一会神,再把眼睛睁开,在胡春台脸上来回扫着。
  黎胡子说:“你要不要我说,要我说我就说直话了。”
  胡春台说:“但讲无妨。”
  黎胡子说:“从你的额头看,额头宽阔,是一个当官的料。你现在是个生意人,却无心做生意,你现在是蛰伏于地下,在等待时机,时机一成熟,你就会出来当官的。不过,你当不了大官,你的脾气太直了,不适宜官场,官场盛行逢迎曲折,你做不到。”
  “你的眉毛很淡,这不好。眉毛是主名望的,你的名望原本是好的,但是,你犯了小人,最终你会因此而丧命,所以,今后你要时时提防身边的小人。”
  “好了,我不能再说了,相面就相到这里,你想不想算算命,如果想,我就给你算一算。”
  胡春台说:“好吧,我从来就没算过命。”
  黎胡子说:“你报八字吧。”
  胡春台说:“我生于乙巳年腊月十九丑时。”
  黎胡子闭着眼睛一默神说:“你是个喜欢当头的人,不喜欢别人管你,你不喜欢屈于人下,给人的印象是永不低头。你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别人给你一滴水,你就要回报别人一桶水。你还是个讲大义的人,不在乎个人得失,你的善良的品质最终还是要为人所害,你的归宿不会好,这是给你的忠告。”
  刘希山说:“这看的相和算出来的八字太吻合了,黎胡子,你知道这人是谁吗?”
  黎胡子说:“他叫胡春台,康王茆山人。”
  胡春台说:“刘先生,我身体有点不适,我们走吧,你给我付了钱,我回去了给你。”
  刘希山付了钱就和胡春台走,黎胡子说:“胡老虎你别悲观,你的人生途中还有一段非常灿烂的时光,将来,无数的人是比不上你的。”
  回到了店子里,刘希山说:“胡先生,你是不是失悔了,不该去的,他说的太吓人了。”
  胡春台说:“是啊,挺吓人的,今后我可是要小心翼翼的。”
  刘希山说:“小心固然是好,就是怕难逃命运。”
  胡春台说:“一个人就不能与算八字的人打交道,你不找他就不会知道自己的将来,懵懵懂懂过日子多好啊!”
  刘希山说:“你是人中蛟龙,命里该有的你终究会有。”
  算八字的事情很快就忘记了,不痛快也早就消失了。胡春台还是日复一日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店铺里没米了就去小港米库里进货,有时是自己一个人去,有时候,三愣子他们几个徒弟去帮忙,店子里没多少事情。
  如果是不进货,胡春台就上午到湖边去走一走,经常从慈氏塔一直往北走到岳阳楼城门。看洞庭波涛,看远处水波里的青螺,看渔民颠簸在风浪里,看水鸟在点水翱翔。他经常和渔民一聊就是半天,有时还登上渔船和渔民一起去捕鱼,回来时,渔民要送他小鱼小虾做菜,他无论如何是不要的。
  下午就去芋头田练武场教徒弟,过去说是教两个时辰,其实不止,和这些徒弟混熟了,觉得他们蛮可爱的,兴起的时候,就叫他们一起上来和他对打。
  这样的日子一晃就过去了几年,到了民国十四年腊月,胡春台生活的轨迹出现了重大的变化,他的老婆苏桃子突然就死了,没有一点征兆,也没害任何病,就在睡觉的时候,脱衣服后就死在了床上。
  抱着妻子温热的尸体,胡春台泪流不止,这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女人啊,自从嫁给他,她就把丈夫当作了天当作了地,她没有独立的自我,丈夫就是她的一切,她把自己说成是黏人糖,她只知道把好的让给丈夫吃,只知道把闲时让给丈夫休息。如果要说缺憾,那就是她嫁给胡春台几年了,还没生下一男半女,尽管如此,胡春台也没嫌弃过她,他一直是很爱她的,很爱很爱这块黏人糖。
  胡春台买来了一具最好的棺材,小心翼翼地把妻子装殓进去,然后起柩回康王茆山。三愣子他们二十个徒弟轮流抬着灵柩,一路走过竹荫街,走过观音阁,走过三眼桥,走过尚书山,走过许家桥,然后将她安葬在窑坡。
  徒弟们回去了,胡春台对他们说:“你们回去吧,我不再去岳阳了,如果再去梅溪桥市,我是过不下去的,那里尽是你们师娘的影子,她会把我魂魄摄去的。你们也学了几年武功,差不多了,今后要记住我当初和你们说的话,不要让我放心不下。”
  三愣子他们跪在地上,含着眼泪叩拜了师傅,然后就回了岳阳。
  晚上,坐在大哥家里,一家人聊开了话题。
  春堂说:“真是没想到啊,平时又不生病,你们的日子又过得甜甜蜜蜜,她怎么就一命呜呼了呢?”
  春台说:“谁想得到啊,她是那样的可爱,对我体贴入微,知冷知暖,还知道我的心事,难得啊!”
  徐氏说:“五衣你今后咋办?”
  春台说:“我也没想好,现在脑壳里一脑壳的浆糊。”
  徐氏说:“你也要走出来啊,苏氏千好万好,没给你生一男半女,总归是不好,她既然走了,你就只当她没来过好了。”
  春台说:“嫂子,这是不可能的,桃子同我过了几年,我们的感情很好,我不会忘记她的。生不生孩子是另一回事,反正我的侄子也多,也不害怕身后孤单。”
  春堂说:“你这样子还是不行,你要走出来,从桃子的阴影里走出来,她也肯定不希望你沉溺其中。”
  文喜说:“要不这样吧,五叔你还是回来经营工厂,我去做别的吧,这几年工厂还算是顺利的。”
  春台说:“喜子你说什么呢,你放心,五叔会活得好好的。”
  文喜说:“这样就好,我也是怕五叔太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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