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生意落寞的时候，伊笋也才真正的坦露跟父母说，自己做生意亏一些钱。没有钱给正在上大学的弟弟支付伙食费和相关的债务的催还。
　　那时候张家盖的三层楼高的楼房的粗体刚刚竣工，欠亲戚朋友一屁股的债。只弄了一楼一个房间睡。伊笋三姐弟回来，还睡原来的房子里。本张曳夫妇指望这个读了本科的女儿，多赚点钱帮忙还债的。不想到竟然干这些无理取闹的事情出来。听到女儿的苦诉，不由得两眼发蟾光，难以置信。　　
　　三个月前伊笋打电话回家跟他们讲。她学车花了五千多块，暂且近两三个月没钱寄回家。思想开明的伊娟觉得女孩子多学点技术也好。将来有车了，也可以载他们四处兜风。他们想到坐在女儿自己买的汽车上的情形，那种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那是一件无比神圣的事情。所以就应允了。说家里的债务可以慢慢还。
　　大多数父母常常会想到，自己的孩子有出息的表现就是让他们过上安逸舒适，百无聊赖，无所事事，为所欲为的生活。这对在繁琐事务中劳累的大半辈子的人来说，是一件充满期待的事情。但这样的憧憬，常常也只是憧憬而已。很多会被现实中的时刻变化所束缚。使之变成海市蜃楼，凸显的那一刻，也随之消失。但人都是这样给予自己期盼和希望的。活着是需要希望的寄托。而物质层面的富裕是基础。　　
　　没想到这是伊笋给他们如此大的茬儿。
　　这不，惹得张家鸡飞狗跳。呆头呆脑，不愿意被生活改变，又不甘心被生活压倒的张曳，每天愁眉苦脸的面对妻子。抱怨妻子，说这都是她宠爱的结果。伊娟可不服气了。她觉得人年轻的时候如果不去闯荡，那将来就可能只吃泥巴了。本来伊笋学车就是一件好事。至少她会想到自己要去做什么，倒不想大女儿那样稳坐泰山不动移。又扯到当年的那些事儿。说因为当初一心想着家里很多事情要做，没有出去闯荡。现在多少会有一些后悔。其实如果可以，即使出去打工，体验一下不一样的生活也挺好的。至少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不会像现在，像把自己紧紧的吊在一棵树上，再也放不下来了。人生把自己逼上绝路，从来不会有好日子过的。所以伊娟就把希望寄托在子女的身上。这又有什么不对呢？伊娟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事儿。
　　但伊娟没有想到的是，女儿也有自己的想法，也有私心的。她本以为养孩子，孩子将来就是为自己服务。在希望变成失望乃至绝望的时候，需要时间来掂量其分量的轻重缓急。
　　他们到底想不清楚这个女儿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烦恼连绵的境地，还要把他们带上苦恼之路。一个成熟的孩子，绝不会做这样无理取闹的事情。他们在气头上还是难以相信这个事实。伊笋这点倔儿一点也不像她姐姐张晓。同一个爹妈生，怎么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他们无法解释，无法说服自己。
　　“可能是医学上说得遗传变异了吧。”伊娟想了想说。
　　大女儿张晓是伊娟的宠儿。从小就对她特别的关心和体贴。每次有什么好吃的，就先留给她一份。平时不用她吩咐做什么事儿，她却是会被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做得井井有条。张晓五岁开始跟着她下田耕作，七岁就进菜园学着她的样子种菜，施肥。把这些杂事儿做到有条不紊，干净利索。
　　张晓毕业以后一直在一家小公司做财务。一个月拿四千多五千的工资。每个月底准时给家里寄三千块。儿子张昆上大学的学费，也是这个大女儿帮着分担的。还在在公司上班的时候，伊笋则每个月寄两千块回家。这是张曳当初对她们姐妹的要求。说家里实在需要她们帮忙，所以希望她们可以谅解自己的一片苦心。自然这事儿，她们姐妹是从来没有违抗过的。长大必定要回报父母，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这是一种感恩。
　　张曳一直觉得凭二女儿的性格和所读的大学，将来会让他们如愿以偿的过上好日子。他想成本高的，回报率会高一些。他忘了这也是一笔风险帐。
　　不想到现在伊笋会闹出这事来。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不知道这是哪里出问题。觉得这是命运在捉弄着他。他想到会不会是这房子盖了对二女儿不利？这样的想法，在农村人观念里是非常普遍的。他们往往会在家里人出了点什么事之后，找点安慰。并试图找到恰当的理由来填充这个陷。这或许也是一种寄托。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一种自我安慰的虚无存在而已。说白了，就是寻个心安理得。一个即使再有才华的人，如果跟着一群无知的人走，迟早会被驯化掉。时间会改变一切，环境亦会。
　　张曳夫妇找不到什么好的理由来搪塞自己，最后不得不求助神佛。看是哪里出问题了。寺庙里的巫婆对他们说，伊笋是一个野心十足的女孩。将来会翻身，干一番事业出来的。又说现在欠别人的债，将来她才可能成为老板。叫做父母的不要给她太多的压力，同时也要帮她一帮。今年是伊笋的本命年，不宜做生意，亏本是常态。所以要劝伊笋好自为之。太过冲动做事会招来灾祸。
　　他们觉得巫婆的话很有理。
　　回来立马打电话给女儿，把巫婆的话，一五一十的传达了。
　　伊笋却不甘，“妈，我不想放弃。我不想过朝九晚五的生活。”
　　“如果你不想，那我现在也无法帮助你成就一番事业。现在你也看到了。你弟又要准备上大学了。你姐每个月寄钱回来，才能还债。家里还不是就我一千块的工资。你爸都是白给人打工。一年到头就拿人家那么一万几千块。我们也帮不了你呀？你说你怎么就那么不听话？好好的一份工作不做。出来瞎折腾什么呢？我们本来还盼望你给我们点什么安慰。现在我也不指望了······”说着电话那边也哽咽着不出声了。
　　母亲的话，像刀割那般让伊笋伤心欲绝。她以为自己可以让父母过上好日子，却没想到还让他们担心。自己倒是越陷越深了。
　　后面自我安慰说，看人家碧儿父母多好，什么都肯帮她。而自己的父母，却口口声声说没钱。
　　但他们也确实没钱呀。这一直都是事实。
　　他们还活在伯父一家的黑影下。
　　此刻，伊笋的脑子一片空白······　　
　　凌箜找到工作搬出去了，宿舍里留下伊笋一人空守。她还沉溺于自责和对父母的亏欠中。但伊笋从来不会跟凌箜说自己家里的那些事。她觉得这些是她自己的事，没有必要跟一个与自己不那么熟悉的人诉叨。她们的关系如同河里的石头与河岸的石头，从来不会交融，她们在平行线上注视着对方。可以毫无交集。
　　一个周末晚上，凌箜回来搬东西。
　　“你自个弄吃的吧，我刚刚弄完面吃了。”凌箜进宿舍的时候，看到伊笋正投入看着手机里的电视剧，里面传来一阵阵的笑声，她也跟着笑。跟凌箜说这话的时候，她并没有回头看凌箜。而是对着手机屏幕说。看来她已经把自己的心放在电视剧里了。凌箜猜到。
　　“我已经吃过了，你没有出去走走吗？”凌箜关心地问道。她害怕伊笋整天呆在宿舍胡思乱想。想出抑郁症可不是说着玩的。
　　“没有，我感冒还没有全好。感觉外面很冷。不想出去。”说着，坐在小塑料凳子上的她哆哆嗦嗦的把双手夹放着大腿里摩擦，一副像刚刚从冰天雪地里走出来的模样，冻得脸色苍白，神情恍惚。
　　凌箜这才注意到伊笋穿着雪地靴，两条单薄的睡衣和厚重的绿色呢绒衫。把个子只有一米四五的她，整得像一个棉沙包。这跟她平日出去约会时候，穿得高跟鞋，抹胸的时髦裙子和浓妆艳抹的打扮相形见绌。近日连续降温，日夜温差有些大，穿多一件出汗，穿少一件哆嗦。刚刚才外面回来的凌箜只穿着一件长袖格子衬衫，大概因为她刚刚走路回来，在运动状态下，身体的抵寒力会比较强。
　　凌箜刚找到一份行政文员的工作。她是来搬东西的。现在找到了一个房子。准备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搬出去。
　　当初凌箜听信伊笋的话，自己跑来干这个。全然没有想过后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事到如今只得默默的承担自讨苦吃带来的恶果。
　　对此，凌箜并没有任何怨言，她觉得这是自作自受，既然走到今天这一步，也算是给自己一个教训。让她识得一些人，一些事。有些经历也不是白费的。历经过才会痛下心来重新开始做自己想做的事，认真过好每一天。这也算是一种生活经历。没有人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以做什么，要过怎样的生活。刻骨铭心的经历或是会改变一个人对以后生活的规划。至少不会再轻信那些浮夸的谗言和诱惑。
　　伊笋则不想在公司里上班，即使在这个负债累累的时刻，她亦不想出来找工作，倒愿意把时间留给搞笑又洗脑的电视剧里，以为那样就可以把过去忘记，可以把眼前丢在荒野里。此刻，用虚幻的电视剧来麻木自己，她觉得那样很过瘾。
　　曾经有一段时间，伊笋也是一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不合群，不爱搭理同事，上班时候除了工作内的事物，其他她全然不管。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想要的生活应该是生活与工作相融合，而不是分开的。一度幻想自己可以做《穷爸爸，富爸爸》里面的第四象限的总裁，于是就想着出来做餐饮。成本低，容易复制。
　　没有任何经验，没有去了解行情。就这样开起黑作坊来。自然不知道明天等待她们的将是什么。懵懵懂懂的干着，自然不知道黎明的昏暗与晨曦的光明会是一场如何的决斗。正如此刻的她，用虚幻的电视剧麻痹着自己。试图忘记昨天和明天。
　　而凌箜想到家人，想到现实。她还是决定从痛苦中走出来。决定离开这里，寻求另一种生活，决定以另一种姿态对待生活。她知道与其苟且的度过，不如重拾对生活的美好向往。坦坦然然过好当下的每一天。半年来，凌箜有过很多的挣扎，大起大落也曾让她崩溃，也曾试图告诉自己，苦难是暂且的，阳光雨露终会出现的。她祈祷着。后来，渐渐地，她发现心态好不一定可以换取自己想要的结果，没有坚实的基础，只等别人到你饭碗里来做客，似乎是死路一条。
　　黑作坊的生意日益没落，凌箜渐渐看清楚一切，薄弱的底子终会被现实跨倒。离开这里吧，我还想过另一种属于自己的生活。
　　“我走了，天冷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注意保暖。感冒多喝点水，记得吃药。”临走时，提着行李箱的凌箜对正在迷恋着手机屏幕的伊笋，关切问候着。
　　她对着屏幕说，嗯。哦，对了，钥匙还我吧。
　　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