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凌箜悄无声息的走了。
　　伊笋沉迷在肥皂剧里。
　　此刻，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在哪里。那个曾经说支持她的男朋友骁锵。自从伊笋提出要借钱，之后就好无声息，每次打电话过去，不是关机，就是说忙。没时间跟她说话。那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那时候她还跟凌箜说，这个人想来也是不靠谱的。
　　伊笋曾经以为他将来会成为她的另一半。没想到这个也将成为过去式。像当年的初恋那样，神秘的出现，然后无从告知的消失。他说他不想误了她的青春年华。决定与她分手。为这事，伊笋几天闷闷不乐。事业与爱情的错度，有时候会把希望的种子摧毁。
　　后来这个男人又跟伊笋解释，其实他另有想法，不想结婚。想出家。
　　这让伊笋很诧异，也很吃惊。见钱眼开，以为有钱就可以享受一切的伊笋的第一反应是：那你离开了，你的公司和钱怎么处理？
　　对方的回答是：放下。　　
　　如今在进退维谷的时刻，伊笋突然想起这个人。她觉得自己当初真傻。为这样一个看破红尘的男人忧郁几日。伊笋现在想开了，极度悲观者不合她的胃口。就像出来自己闯荡事业之后，从未再联系过的妮子。她像一座孤岛，从来不允许别人闯入她的怀抱，你不惹我，我不惹你的隔离着。伊笋觉得很神奇，怎么会遇见两个那么悲观的人，而且都是不婚主义者。或许她也有这样一面。只是现在还没有被挖掘，还处于浮夸的境界。需要时间和实践取胜。　　
　　出来社会之后的伊笋，欲望日益膨胀。觉得人生乐趣如此多，为何要出家。人生那么美好，为什么要看透。没心没肺活着不就好了吗？这是伊笋经常对凌箜说得人生哲理。
　　回归到原点，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儿。伊笋心里一直这样想。但在利益的权衡中，她的独裁霸道却是如潮水滚来。
　　凌箜是被她的强势给震走的。伊笋以为凌箜背叛她，天在捉弄她。岂止是自己没有及时反省自己的结果。不知道此刻，在沉溺的世界里，她是否有所悔悟了？　　
　　咳嗽了几日后，伊笋觉得胸口很痛。
　　身上仅剩下一百多块，是不可能去医院的了。
　　想到之前母亲交代的，喝猪肺汤可以治疗咳嗽。于是便到菜市场，花了两块钱买了一个肥大的猪肺，回来混着霸王花煮着喝。
　　如此喝了四五天，仍然不见效。反而胸口越来越难受。每天沉浸在电视剧里，伊笋以为这样可以解愁，却不想到越解越愁。
　　无法，只好打电话给另一种城市工作的姐姐，问借钱看病。
　　创业这事，姐姐当初在口头上是支持的，但之后俩姐妹鲜少联系。
　　今儿才知道妹妹落到这样的地步。
　　什么也没说，就转妹妹一千块。
　　叫她尽快去看。不能拖。　　
　　检查结果出来，医生说肺部有些地方已经被癌细胞侵蚀，要及时化疗。不然可能转为癌症。
　　这结果像晴天霹雳把伊笋彻底打败。
　　那一夜伊笋一个人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泪流不止。
　　她以为自己要死了，想到从前，想到自己还要做很多事，还没有玩够。她就开始抱怨，为什么上天对她如此不公。
　　为什么？大起大落的童年，黯然失色的恋爱和各种不近人情的遭遇。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一个明明可以过上逍遥生活的人。一点点的被现实打倒，连灰尘都不如。伊笋在回想着过去。
　　伊笋还没有把这些梦一个个变成实现就要断送她的人生了。人生，人生是如此的美好的呀。为什么要那么快把我收回？伊笋怎么想也想不清楚。
　　伊笋不想做摆渡人，她只想做自己。
　　现在就要面对生死之事了。一个无法接受的实情。　　
　　第二天伊笋东倒西歪的回到宿舍。狠狠的逼自己睡一觉。但翻来覆去，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最后说服自己。决定把实情告诉父母。一开始，伊笋还是说不出口，而是低声细语说她要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再出来找工作。伊娟俩夫妻也应承了。
　　最后是张曳听到女儿的声音有些低沉，感觉不对劲，像刚刚大哭过。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了？再三质问下，伊笋才把全部实情说出来······
　　“爸妈，我对不起你们。医生说我肺部有癌细胞。他们说我要及时治疗。不然会得肺癌。我不想死，不想死。我还没有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呢？”伊笋这边哭哭啼啼的说着。
　　电话那边，声音也哽咽着，“爸妈不怪你了。你回来吧。回来看看。有可能医生看错了。到时候可以叫你大舅去找以前你外公认识的医生看看。应该没事的。应该不是的，应该没事的·······”张曳语无伦次，最后安慰了几句。才把电话挂断。
　　此时此刻，作为父母的除了安慰，除了强忍无事。又能做什么呢？　　
　　伊笋回到家之后，马上被父母带到外公家，把检查结果给外公伊蹇看。
　　伊蹇看到眼前这个面黄肌瘦的，哭哭啼啼的外甥女，不常在外人面前流露自己的感情的人儿，竟也流下了伤心之泪，那晶莹的泪水蔓延过充斥着老人斑的脸颊上，留下串串银条。伊蹇害怕外甥女比自己先离开。活着多好呀，活着可以做很多事情。还有什么比活着更美好的事情了。
　　然后看了看伊笋拿回来的检查报告，说：“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大碍，关键是要调养。”其实伊蹇也不知道具体实情是不是这样，他已经好多年没有与外界联系了。他只是在帮人们看小病的，大病很少触及。那份检查报告单，他十有八九是看不懂的，他不过想安稳他们的急迫恐惧的心而已。但直觉告诉他，这事没那医生说得那么严重，肺病是时间锻造的病。但也需要及时的治疗。
　　伊笋和张曳夫妇信以为真，大喜。
　　但伊蹇对他们说，还是去大医院在复查，仔细确认更好治疗。　　
　　伊蹇最后联系了他一个老朋友，他的儿子在市人民医院上班。让伊笋再去复查，再看结果。
　　结果出来，发现伊笋的肺部确实有一块死肉。
　　医生问伊笋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怎么年纪轻轻就肺出现问题了。到老还很长时间呢。然后再翻阅着体检报告，叹了口气。
　　伊笋一一跟医生道来。
　　最后医生交代，身体状况也不算好。属于亚健康的人群。所以需要及时的调和，最好不要去公共场合，那里二手烟多。也不要下厨，油烟大。不能喝酒，不要吃油炸的。
　　伊笋的情绪开始有了一些转变。只要不被判死刑，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在家休养的日子，伊笋时常到外公家陪外公聊天。现在伊笋回想起来一段无比幸福的时光。
　　伊笋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创造一个与众不同的世界，此刻看起来都是浮云。
　　当她真正愿意拿起书本的时候，发现里面原来是那么多的宝藏。说打从上学来，她一直以刁钻人性，霸道独裁的性子展现给人们。现在才知道，她也有另一面的性格未被挖掘。书里的故事在慢慢的改变着她。
　　以前觉得读书是浪费时间。虽然古人留下了“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那么美好的摘句。伊笋说自己却从来没有好好的体验过的美好过，现在，此时此刻它们的精彩一点一滴的呈现。这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情。
　　伊笋再也没有出去闯过，外面的世界，她的内心，此刻真正沉淀。妮子和骁铿的影子，渐渐在她的生命里出现。她不再浮夸生活了。现在她终于敢说金钱永远也算不了什么。
　　开始在网上与妮子聊天了。妮子也像一个幽魂，你找她的时候，她却也是一如既往的出现，然后淡淡的问候，淡淡说故事。　　
　　自伊笋回来之后，张帝开始对弟弟有所宽恕了。
　　不再每年只给一万块。而是每个月给五千块的补贴。
　　那个曾经欠伊笋家十万块的小舅，也会时不时的给一些钱给伊笋。是她那个已经失去双亲的小舅妈舒璇怜心大发，说看到伊笋可怜的样子，就像看到当年她父亲。生命始终是脆弱的。在可以弥补的时候，需要及时弥补。否则后悔莫及。
　　然后又跟伊笋父母说了很多亏欠的话。让伊笋好好的养病，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她定会全力以赴。人间冷暖并存。这是伊笋生病之后最大的感想。
　　生命只有一次。
　　伊笋的邻居。曾经因生活琐事争执，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跟他们有过交集。突然有一天，他们家正在上高三的女儿。某一天突然乱锤自己脑袋，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同学和老师都害怕，以为她是压力过大。才发疯的。于是叫她父母带回家治疗。
　　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医生说是小时候的出车祸留下的后遗症，里面的一根神经没有补好，现在发作了。医生说随时等待命运的考验。他们无能为力。因为那伤太深，太重。无法根治。
　　女孩的父母知道女儿可能随时死掉。住院的费用昂贵，于是便把女儿带回家。期间，伊娟每天都会拿点营养品或水果去问候。
　　发作不到两个星期，女孩在家中无声息走了。全家陷入无比的哀伤中。这时候又是伊娟，伊笋的母亲，去他们家给予问候和关心。这家人大概深深的被伊娟的做法感动了，自此两家开始有来往。
　　伊笋问起母亲为什么可以如此的大方做到这样。
　　母亲伊娟的回答是：人命关天，温暖在人间。人是需要关爱的，生命的脆弱的。这是最基本的做人准则。人不能一直活在仇恨和过去的不快中。除了生死，没有什么不可以放下的。
　　多年前，这个女孩，出车祸的时候。大伙儿像看戏那样，看着瘫在血泊里的小女孩。最后是未换睡衣的伊娟就立马的叫了救护车把女孩送医院。
　　如今，伊笋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妈妈并没有穿胸罩，急急忙忙的两头跑。不怕被人说吗？
　　救人要紧，这些算什么呢？命没就没了。这些生活小细节被人嘲笑又何妨呢？妈妈的回答，让伊笋大吃一惊，一直以来，她都觉得妈妈是一个只会做事，不会做人的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没想到她的品德是如此的高尚，淳朴。
　　或许人间最温暖的事情就是这样悄无声息的发生着。在历经人情世故之后，慢慢才懂得，最愉快的人生是寄托在友善情怀中，与金钱无关。
　　伊笋把肺病养好之后，一直留在家乡，没有出去。考了公务员，跟一个邻村的同龄男孩结婚，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时常没事干，带着小孩跟妇女们絮絮叨叨的聊家常，人生如此突兀，伊笋说她从来不后悔。历经一切会让心态改变，这就是生活。这是伊笋对妮子说的话。
　　只要快乐，看开了。其实任何一种存在着的生活方式本质是一样的。妮子在暗处与她道来。生命的本质在于自我探索和觉知中，能做到不被情绪控制就好。结婚生子也好，独自飘零也好。每一种都是在考验着内心的叱咤风云的海阔天空。　　
　　一场梦幻的知觉，带来一世的自我催醒。此刻已落定尘埃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