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伊娟这边考虑的也是年龄的问题。她原是怕自己嫁不出去。在农村像伊娟这样的年纪还没有嫁出去，算是大龄剩女了。这样的女子往往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通过媒人牵线来寻找对象。大多都是男人来挑，她们只得听父母和媒婆的话。不然错过了一个，下一个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儿。年龄的危险，被三姑六婆的唾沫模糊原本难看的脸色。一不小心就成了老处女，无依无靠的。伊村就有这样的老处女，三十岁之后，时常遭父母和兄弟姐妹唾弃。没有人可怜她，觉得她活该，年轻的时候，挑三拣四，最后连老光棍都不愿意同她成为伴侣。一切看来都是罪该应得。人们评论说。
　　老处女晚年的时候，被弟弟的孙儿媳妇从他们的老屋里赶出来，说她身上的臭味比鸡鸭还臭，又肮脏，免得过年过节要他们打扫。他们把老屋用来做鸡棚。被赶出来的老处女睡在公家祠堂旁边的一个小屋里。一个不知哪里捡来的碎砖砌起来的柴灶，一个小小的铜锅凑合着用，饭菜和洗澡用的热水都是那个铜锅。床是别人家丢在垃圾堆的木材做出的坚硬如石头，上面放几张报纸就此凑着睡。这样勉强的生活了不到一年，就无声息的离开了。
　　死的时候，没有棺材，没有可裹身的衣服。最后老处女的那些亲戚才发出微微的忏悔，勉强凑合了一些钱买了一副棺材。
　　最后老处女被埋在伊村公家最多死佬和坟墓的石头山上。这里常年不生草。人们说被那些死佬吃了，也有人说，这些死佬留下了太肥沃的土壤，那些植物承受不了这么好的营养。就不敢生长出来了。
　　这些故事是伊娟小时候听奶奶讲的。老处女与伊娟奶奶同龄。老处女死的时候也不过六十多一些。
　　伊娟害怕自己也变成奶奶故事里的老处女，一过二十五岁还没有找到对象，就恐慌起来了。所以有来到她家跟她相亲的人，伊娟都不会拒绝。
　　伊村的女孩大多数在二十三岁之前就急着把自己嫁出去了。很多女孩在这样的年龄里，大多数还处于对成年世界一片的朦胧中。是父母的驱使和对爱情的向往凑成了她们的人生自从埋藏在为繁琐的事情之中，活在别人的手中。
　　人间的烦恼大多来自外界，和对自身认识的缺陷的无知，而生成的种种繁琐和攀比的蹉跎。这样形成的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是被动的。时时被人掌控，看似繁华，其实是恶性循环的怪圈。
　　不出三天，张曳果真自己骑车去找伊辽远，叫她带他去了伊娟家看看。
　　这不打自招的年轻人，在见到伊娟之后，却愁了半日。对方长得那么粗犷的。高大威猛，像条东北汉子。只有一米六五的张曳怕是奈何不了这样一个女子了。
　　但张曳喜欢对方的慢悠悠的说话方式，和宠辱不惊的表现。见到张曳来，伊娟并没有躲躲闪闪。或是年纪比张曳大，看起来会比较沉稳一些。这样的女人或许会把他调教好的。张曳的不拘性格，需要伊娟的温和驯养。对顾盼已久的恋物，会原谅其瑕疵的存在。没有无用之物，找到其闪亮的地方。总会让人耳目一新的。
　　张曳想了想，觉得这个女孩为人不错。就决定把第一次恋爱与这个大龄女过，不管成不成。他只是想知道世俗人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体验。几乎每个人都在做的事情，也许是幸福的。
　　就这样，不到半年的相互来往和接触。张曳就决定把伊娟娶回家。伊娟没有任何反抗之意，似乎在她决定把自己嫁出去的那一刻，她就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她终会做一个夫唱妇随的人。　　
　　在伊娟进张家三朝的那天晚上，才想起问张曳他们家族的具体情况。之前两个热恋的时候，并没有多涉及对方的以往的历史状况。张曳只把之前的摩托车事件告诉了伊娟。多是俩人恩爱的密语。这是正经八两的事情，人总不能活在历史的尘埃里。摸石头过河，总比在原来的地方徘徊好。
　　张曳从父亲的时代开始讲起。伊娟听完的第一句话便是：“你这样的态度，以后我们怎么生活呀？你怎么什么都听你哥的？当初盖房子，你也应该提一下的呀。盖大一些的呀。不然到时候两三个，都没地方住了呀。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哥和你嫂分明就是想欺负你。想独吞钱财，所以才把你的房子盖得那么一丁点大的。这做人也未免太过分了吧。”伊娟从小耳濡目染的听母亲和奶奶说村子里的三姑六婆的故事，所以她特别清楚哪些人对她是好的，哪些人是嘴里说尽你的好话，心底恨不得早日把你打入后宫的。这些伊娟了如指掌。所以听了张曳的描述之后，她便认定，他哥嫂日后可能对他们不利。纵使这样的猜想是疑心过重的表现。但人与人之间的那种微妙之心，始终是防不胜防，使得一些人一些事会被是要时时刻刻都铭记在心。
　　“我的事情，你现在先别插手太多。日后我自有打算的。现在这个竹厂是离不开我的了。我离开岂不是忘恩负义。我狠不下心来做这样一件对不起兄弟的事情。”张曳也表示无奈，“年轻时候犯过的错，现在是一点点还回来的。毕竟是血肉同胞。他始终是我哥，我始终是他弟。况且他也给我建了这栋房子，虽然小，但也算是一份情在里面吧。无论如何，我哥是我这辈子最亲近的人了。即使被他骗，我也没有可抱怨的。”张曳一直觉得兄弟之间应该和睦。不能弄得那么僵。
　　有些情理是情有可原。但有些情理或是为了过去而放不下，有时则是懦弱的表现。人情可以亏欠。但一味妥协，终将会伤害自己。其实在人生几十年里，谁都可能亏欠一些人情债。这是一个相互依赖的世间。为了生活的方方面面，妥协并不是唯一的途径。有时候过了，就会给人踩脚底，把你搁在中间，进退维谷。理所当然和任劳任怨是两种极端的对峙。人需要精准的天平秤，一边高一低，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但张曳卷在中间，无法把自己释放出来。他并不清楚自己的人生是怎样的，他需要慢慢的被训练着适应现实存在的种种可能。所以为了拥有自己的家庭，他做得也很果断。不管结果会这样。他总得想出法子让妻子和未来的孩子过得井井有条的。
　　“但现在看来，我们如果生几个孩子的话，只有两个房间。怎么睡呀？我真的受不了这样的待遇。现在更可怕的是每天用水还要两家子争，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现在怎么说，我们要不自己出钱再弄一个入户的水表吧？你觉得如何？”伊娟在娘家是一个大大咧咧，什么事都可以干，什么苦都可以受的。本想嫁个好人家。不想是比自己娘家还落魄地方。伊娟不喜欢被人限制。
　　“好吧，不过要弄可能也要过段时间。你刚进门来。弄这些东西不好吧。你说是不是？”张曳虽然不信什么神佛，但这点他当年在哥哥的结婚后，曾经听母亲跟嫂子和哥哥讲过，结婚之后的一个月里，最好什么都不要动。这样可能会影响孩子的正常到来。张曳摸约知道个大概。老人家的话，他想有时候是要听的。总不能有三长两短的时候，才抱怨。亡羊补牢，无济于事。
　　原来当初在装修张曳房子的时候，为了省钱，张帝夫妻把弟弟家的水表跟自家的合在一起。因为开一个户，意味着要多一千块的入户费。对张谷丽这样一分一毫都不会放过的人来说，这是一笔无比巨大的数额。所以就两家子合用一个水表，同用一管从远方大山引来的水源。
　　这事是在伊娟到张家住的第二天才发现的，当时她准备放自来水洗衣服，不想十岁的侄女过来她家说，“婶，你能不能先停一下呀？我要冲厕所。抽水桶里没有水。”
　　伊娟觉得莫名其妙，问：“怎么我放水会影响你冲水的呢？”
　　“是因为我们俩家的水是从一条水管引进来的。所以你们若放很大的水，我们家的水就出不来的了。”侄女说完，头也不回就跑走了。
　　伊娟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水都一起共用，还得了？分家也要分得理所当然一些呀。怎么就要弄得两家子要打架的节奏呢？这个家的处事真让人无法理喻。
　　等到张曳回来后，伊娟问他水管的事儿。
　　张曳说他也不清楚。当时装修的事情，全都是哥哥帮忙弄的。
　　伊娟很失望。她知道迟早两家会闹出矛盾来的。
　　第二天，伊娟鼓起勇气去问大嫂水管的事情。果真是伊娟想像的模样。
　　一切都在伊娟的预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