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在哥哥和嫂子的逼迫下，在张曳二十六岁的时候，寻了个媳妇回来。
　　是通过媒人介绍认识的。女子今年二十八岁，小名娟儿，家氏姓为伊，是家里的老大。父亲是医生，母亲是家庭主妇。有三个弟弟，大弟弟和二弟弟都是有家室的人。大弟弟伊凌开杂货店，二弟弟伊茫是水泥工。小弟在上技校。
　　张曳曾经表态不想结婚，光溜溜的自己一个人过。话说看到伊娟之后就一见钟情，就马上是要结婚的事儿了，这事都让当哥当嫂的大吃一惊。
　　这话还得从头说起，一天，伊村出了名的媒婆伊辽远，张曳叫叔婆的，在张帝家跟张曳的大嫂张谷丽闲聊中，说起她娘家的邻居有一女子，今年二十有八了。是家里的老大，两个弟弟都结婚了。常年在家劳作的她，如今还没有找到对象。不知道张曳肯不肯这个大龄少女凑合下？
　　张谷丽也说，二十四五该结婚生子的时候了。年龄不是问题。只要两个人合得来就好。然后看看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张曳。他正被电视给迷进去了。张帝吃饱饭睡午觉去了。张曳时常利用哥哥睡觉的时间看电视，他喜欢看时事新闻和体育赛事。哥哥坐在客厅，他可能站不到两分钟拔腿就跑了。他害怕哥哥装腔作势的样子，也害怕大嫂青筋勒起的独眼子。他可以不听大嫂的话，并把她当作空气。但哥哥的他没有半句不回应的。那一年的亏欠，让他再不敢直视哥哥的眼睛。吃饭都是畏手畏脚的。生怕哥哥说他吃得多，做得少。如果连唯一的靠山都不信任自己了，张曳会觉得这个世界再没有爱可言的。那样活着是痛苦的，也是无意义的。幸好，张帝一直都夸弟弟做得很好。这样一来，张谷丽自然也不敢对这个小叔子有过多的轻举妄动。她把他当作在自家包吃包住的工人。张曳也很勤快，从竹厂回来先帮她把饭菜做好，然后再洗澡，洗衣服。张曳的衣服都是自己洗的。吃完饭又帮忙收拾碗筷，洗碗筷。所以张谷丽平日对他不冷不热。
　　张曳平日最讨厌听这些整日吃饱饭没事做，瞎扯扯的妇女们拉家常。而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自然不会把她们的只言片语放在耳边。
　　张谷丽见小叔子没有反应，便大叫了一声张曳的名字。
　　张谷丽平时说话，本来就像雷公下地。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张曳也被雷声给震醒了，差点跳起来。
　　随之“嗯，什么事呀？”一声，扭转头，一副惊讶的样子看着坐在他对面沙发的两个妇女。她们正咯咯地对着张曳发笑。
　　“真是个电视大王，你叔婆说她娘家有一个女子二十八左右。不知你愿不愿意把你的相片给你叔婆，拿给女子。然后你叔婆把她的相片也给你一份哩。”张谷丽没有直接说找对象，而是隐含了其意。
　　不想张曳还真没有反应过来。又问要来干什么？
　　然后伊辽远把这事一五一十的说与他听。
　　面对这两个已婚的老女人说自己的人生大事，还一脸阴险的笑容对着自己。张曳觉得很尴尬。不知道怎么拒绝。于是就应了他们去拿照片。
　　张曳火烧火燎的跑到二楼的房间，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张一寸灰色的照片，那时候还不流行彩色照片。那是五年前他花了五块钱到霍家镇的照相馆照得证件照。那时候的张曳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穿着中山装，留着中分的头发，蓬松如草棚。一双单眼皮的双眸看起来也特别的稚嫩可爱。岁月已逝，如今这张照片已失去光泽，黑色的头发周边的胶有些剥落了。张曳看到自己过去的照片，觉得自己很幼稚。没脸见人的模样，唉，不如索性说自己的照片没有了。
　　但这样，她们肯定会逼自己去照的。在房间里历经一番思想苦斗之后。张曳想着不被这些女人再烦，决定把这张五年前仅存作纪念的照片献出去。成不成？就看小伙儿你的表现了。张曳在用一张陈旧的废日历纸包扎的时候，心里自嘲着对即将被封入纸里的照片说。
　　张曳用手紧紧抓住包在日历纸里的照片。心里很忐忑的走下来，觉得这是儿戏。所以他想用这张儿戏的照片来敷衍她们。
　　在张曳把自己的照片递给叔婆之后。好像是为了掩饰他的尴尬，并没有当面揭开他拿来的照片。
　　算你们还留人情面。张曳心里嘀咕着。
　　让张曳万万没想到的是，伊叔婆也笑嘻嘻的从口袋拿出一张照片。对方是有备而来的。
　　伊辽远对张曳说，“这是那个女子的照片，你看看。”张曳脸红着微微颤颤的接过对方的照片。
　　“男孩子嘛，你可是要主动点就是了。女大要嫁，男大要娶。这是很自然的事儿。所以你也应该要好好把握机会。”伊辽远对张曳说完这些，刚好张帝睡午觉起来了。走出客厅伸了个懒腰。然后便跟这个叔婆寒暄了一阵。然后也说到张曳的人生大事。
　　张帝正想跟张曳说点什么的时候，才发现人不见了。张曳早在哥哥进入客厅的那一刻逃之夭夭。
　　张帝尴尬不已，不过以他的干练圆滑，话中有话的连带说，“这小子，逃得也还挺快的嘛。叔婆说的是，二十五，是该找对象了。你们谈好就好。我们这些做哥做嫂的，就期盼他以后有个依靠。我们也不用担心他了。”然后又跟叔婆闲聊了一阵才去竹厂。
　　此刻在去竹厂的路上，张曳的心情有一点点的小涟漪。原来他得来的那张女子的照片，亦是一张证件照。一个扎着两个花辫子，留着齐刘海的二十来岁的姑娘，脸蛋如月似画。亦是跟他一样的单眼皮，甚是可爱。相貌他倒没有什么嫌弃的。只是年龄，不知道对方是否会嫌弃？张曳在思忖着，对方二十八，我二十五。这好像不太合理呀。女人老得快，找的对象应该要比自己小的。即使自己喜欢了，若对方因为年龄的问题。不肯要我怎么办？这事到底是我该纠结的吗？唉，自寻烦恼。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们给彼此的都是证件照，而是都是最年轻的模样。是不是说我们还是很有缘分呢？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应该可以打个照面······
　　张曳这样想着，便不知不觉的走到了竹厂门口了。
　　他怀着种种美好的臆想进去了，开始后半天的工作。　　
　　伊辽远今年六十有余，是张村鼎鼎有名的媒婆。招风耳张祖的妻子，十八岁就嫁到这里。年轻时候，帮拉线成功的，不计其数。张村的人都觉得这个女人嘴巴能说，也能生。生得个个都是儿子。让那些只生女儿，不生儿子的女人喟叹命运的卑贱。伊辽远有四个儿子，十个孙子女。儿子们娶媳妇后，各成一家。除了大儿子外，其他三个儿子靠自己的实力，在老家的附近盖起了三座气派的楼房。一人一栋，每栋都是两层半的高度。张村的人无聊的时候，总会几句貌似妒忌伊辽远的话，说像伊辽远这么厉害的女人，生得儿子也不差。从外表开，自然是。
　　伊辽远住在二儿子家带四个女儿。丈夫张祖则带三儿子和四儿子的另外五个子女。大儿子生了一个女儿，现在已经出来工作了。大媳妇在生下女儿不到半年，因嫌弃这个家穷，就跟人跑。再也没有出现过在张家。这个大儿子一直在县城帮人安装水电，很少回来。二媳妇是伊辽远给儿子介绍的，伊辽远极喜欢这个媳妇，能说会道，样样都做得有模有样。唯一不足的是，生了四个女孩却还没有一个儿子出来。这是她极其烦恼的事情。现在这个儿媳妇都快四十岁了，如果还不生，真的可能来不及了。
　　不料几次追急之后，这个媳妇也发狠话了。对伊辽远说不想生了。这个时代不同以前。生男生女都一样的。她不想负担太重。
　　伊辽远气得不行。跟别人说，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命的了？怎么生个儿子就那么难呢？真拿她无法。然后又虚张声势说，看她也怪可怜的。唉，不生就不生了吧。有用一个就够，没用的生千万也没用。到底她还是想着媳妇生个儿子的。因为其他两个儿子都生有一个儿子。有个儿子，靠山还是稳一些。不被人瞧不起。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即使这个看似物质充裕的大家庭，伊辽远也时常在为这些生活的琐事烦操着。儿子多也并不是什么好事，要帮忙带小孩，是伊辽远极其不情愿的事情，她的四个儿子都是家婆扯大的。那时候她还年轻，经常进入他村去媒人，很少照看自己的小孩。虽然有时候她也会带着小孩出门去闲扯。但总是有一些不方便。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家婆带。自以为可以风流倜傥一辈子的伊辽远，不想到最后还是回归到一如家婆当年的模样。回到了带孙子孙女的路上了。难道每个人老的时候，都要这样子的吗？多没意思呀。伊辽远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样一天。如果不生那么多儿子，儿子不生那么多孙子，那也不用带那么多的孩子了。但为什么人总是想要个儿子呢？别忘了，女儿是泼出去的水。所以别指望。唉，做了大半辈子的媒人，这才领悟到，原来人们争相生儿子是为了有个依靠。有个依靠，似乎是这样的。伊辽远在为自己辩解着。
　　唯独出来拉拉红线，是伊辽远最快乐的事情。她说，习惯了年轻时候那种不被钱束缚的感觉，自己赚钱自己花的感觉。不像现在没有收入，像失去了靠山那般，再无法自由的行使金钱。平时买菜什么的，都要顾虑儿子媳妇给的伙食费有多少。被束缚的感觉，时时刻刻在担心着自己身处何方，然后又要考虑接下来会发生，应该做什么如此种种的烦恼，纠缠不清。这不又把目光瞄着张曳，这个在家的小伙子的身上了。　　
　　张曳的照片，很快被转交给这头的女子—伊娟的手中了。伊娟心里也很忐忑。她不知道这个小她三岁的男孩是否愿意娶她。就像张曳想她是否愿意接受他一样。
　　对从来没有恋爱过的男女来说，可能更多的会为对方着想。想到自己的不足是否让对方接受，所以也忧虑重重。
　　一个星期之后，伊辽远又到张帝家。张曳赶集去了，不在家。张谷丽知道对方来的缘故。故留对方坐下聊一聊。
　　寒暄了一阵。伊辽远言归正传。
　　“你的小叔子最近有什么表现吗？”
　　“唉，这事，叔婆你也知道的。我们这些做嫂子的外人。那里知道什么呀。但就见他最近做事不太入心。不知道是不是那张照片的原因。让他想入非非。”张谷丽事不关己，却被逼迫不得已才那样说的。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是对这个女孩有意思的。我那边那个女孩也说了。只要张曳出声娶她，她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因为她比张曳大三岁。她那边主要考虑的是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我已经应承她了。如果张曳这边对她的年龄没有什么顾忌的话。她是欢迎张曳去她家做客看看彼此的真实模样的。”伊辽远以她多年丰富的媒婆经历，预感到她的钱包即将会涨起来。一种胜利在卷的希望。
　　张曳从霍家镇回来后，张谷丽把伊辽远的话一一传达给张曳听。
　　张曳的回答是：看看吧。我再考虑看看。
　　张谷丽知道他有些心动，不便再说他什么了。
　　张曳这些日子其实一直都有想很多。就像嫂子张谷丽说得那样，他老是心不在焉的做事，像一个游荡的灵魂。张曳想如果他真不结婚的话，永远都是过寄人篱下的日子。若想尽快的解脱这苦海。只能结婚生子，另成一家子了。哥哥已经把他的房子盖好了。现在就等他的桃花运的到来了。难道一切都是要这样顺理成章的行进的吗？
　　张曳看不到生活的尽头，希望尚偶尔还出现涟漪在心里激荡旋转。到底结婚生子才是出路。这条常人走过的路，一直没有变改变过，人的一辈子也许是这样度过的。尽头意味着看破红尘，那显得太极端。不想走那么极端的路，终究还是要像常人那样结婚生子，直至老去那天。一辈子的责任似乎都是在这条线上流淌而去的。谁也无法从中解脱出来。终究是要在上面行走的。没有把握住之前，跟着大众走，或许是不会错的，错也许不离谱。大家都这样，错了，也不见得有谁站出来讲过。似乎大家都对这条熟悉的路，有种满足感。即使之后，有些人选择分离，在日后或是另组建家庭的，或是从此以后一个人过的，历经过这样一段跟没有历经过的人到底会有区别。也有些人为了孩子们，孙子们劳累大半辈子。截然不同的活法，一直在人类存在着的历史里铭记着。不知道谁是谁非。人类依然行走在这条大道上。引以为常，司空见惯。
　　张曳的想法始终离不开凡人思维里的种种挣扎。他不想成为另类。他还是想结婚生子，组建家庭，度过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