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隐杀(第十三章)8

　　经过寒冬漫长的蹂躏，山花开始烂漫；枯草渐已苏醒，一簇簇，一株株崭新的生命已经诞生。此时此刻，吕天赐正隔着窗户凝视渐已西沉的夕阳，一股莫名的惆怅顿时涌向心头。
　　从前的悲伤渐渐淡去，新的哀愁迎面而来。窗外，一个男人的身影在远处徘徊。那是一个曾经让她厌恶之极，憎恨之极的男人；而如今，她的这种憎恨与厌恶也渐渐淡去。
　　她开始注意那个男人，必要的时候，她或许会在乎那个男人……
　　“吕小姐，隔着窗户看不清，您要不出来看吧！”姚哥在门外喊。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吕小姐，您看那夕阳……好美啊！”
　　吕天赐这才明白，姚哥唤她看的不是向大山。她的脸悄然一热，然后矜持地拉开房门，一股清香扑鼻而来。是啊，多么美好的景致；漫天红云，山鸟腾翅，雾罩密林，轻风漫卷……
　　吕天赐完全沉醉于美妙景色之中，她没有注意，向大山已悄然离去……
　　
　　山寨的规律已经成为一种默契。清晨六点起床，吃完早餐后进行体能训练；两小时的长跑，一小时攀登，十一时结束训练，中午休息一个时辰。下午进行技能训练，拼刺、战术格斗、空弹练靶、晚六点结束，紧接着是一小时的“坐地训练法”，吃完晚饭准时休息。
　　艾忠很累，但心里甜；原以为很难管束的学员这么快就进入状态，这是艾忠完全没有想到的结果。在艾忠的带领下，山寨风气大变，酗酒赌博的人没有了，骂街闹事的也杜绝了，这都是艾忠苦心经营的结果。短短半个月，艾忠瘦了，但变得更有精神了。令艾忠疑惑的是，老左和仇海至今没有按预定时间返回太平寨，艾忠感到非常不安。唯一让艾忠感到欣慰的是，姑父在三天前已被安全带上山寨，那天的情景让艾忠感到既心酸又高兴。心酸的原因因为姑父一上山就跪在众人面前，恳请他们放了他的女儿。同样感到难过的还有向大山，在他搀起老人的那一刻，他忽然有了某种神圣的使命感……
　　吕坤上山的当天就要带就要带女儿回家，向大山纵有一万个不舍，他也得为父女回家作准备。奇怪的是，吕天赐执意不肯下山，被逼得急了她就说山寨景色美，还可以看表哥练兵。艾忠当时心中一动，之后兀自暗笑。
　　向大山当然求之不得，他每天安排专人陪着吕坤在山寨里转悠；听说吕坤喜欢下象棋，他还特意派人下山弄来一副，还把山寨所有会下象棋的人跟吕坤对弈。吕坤有了精神寄托，一时乐不思蜀了。
　　吕天赐也没闲着，每天有洗不完的衣裤；慢慢的，吕天赐的形象便融入每一个山匪的心里。他们不再喊吕天赐为吕小姐，而是喊吕姐或天赐妹妹。
　　向大山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他有事无事就跑去看吕天赐洗衣服。吕天赐也不回避，就是不主动跟向大山说话，但笑颜总是挂在脸上。明眼人一看就明白，大当家跟吕姐可能要好上了。有不识趣的当着他们的面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大哥、你看吕姐多能干！寨子里几百号人的衣服都被她一人包了，你干脆娶她作压寨夫人吧。
　　说这话的人当头就挨了一棒槌，打他的不是向大山而是吕天赐。
　　这一煽情不要紧，向大山跑去跟艾忠讨主意。艾忠没有对向大山放冷口气，而是由衷地说，你俩的事我都看在眼里，我不反对你俩好，但你想过没有，越是在这关键的时候越是要沉住气；再说，表妹的心事我们都不知道，如果这样冒冒失失说出来，好的话皆大欢喜，不好的话谁都难看。而且最关键的是我姑父这道坎，我猜想他肯定不会你和我表妹在一起……
　　向大山打断问，就因为我是一个土匪？
　　艾忠当即否定说，从我上山的那一刻起，你已经不再是一名土匪了。
　　向大山又问，那是什么原因？
　　艾忠毫不避讳地说，因为你的形象已在老人心目中根深蒂固，要想改变他对你的看法，你必须用实际行动来证明给他看；天长日久，老人自会慢慢接受你。
　　向大山说我懂了，就按你说的做。
　　
　　冯继业总算结束了他十五天禁闭，出来的时候像个逃难的，形象很是邋遢。按照以前的惯例，冯继业出来后总会有人排着对为他设宴洗尘，但现在没人敢请，因为这其中的水太深，谁也不愿趟这浑水。不过，山寨里还是有人为冯继业摆了酒席，他就是二当家李不让。听说李不让摆的这顿酒席相当丰盛，但饮酒的只有他俩人。这顿酒喝的时间相当长，他俩说了些什么，没人知道。这一消息在第一时间就有人告知了向大山，向大山什么也没说，只是一笑作罢。看懂其中厉害的暗自忐忑：这局面很不正常，搞不好太平寨就没好日子过。向大山什么都不说不表明他完全不在乎，其实他心里比谁都不平静。自从那次与李不让吵架之后，向大山明显觉得他们兄弟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如今老四重归自由，而李不让的这顿酒不得不让人匪夷所思。
　　艾忠是何等的敏锐！他什么都没说，他在静观事态的发展。
　　出人意料的是，冯继业再也没有闹事，他每天喝醉酒睡，醒了又接着喝。李不让也不吵着下山猎什么野味了，他每天带着一帮人在寨子周围转悠，一副很忠于职守的态势。这种平静一直在持续，向大山紧绷的弦开始松弛；他觉得兄弟之间闹闹情绪是正常的，也就放松了对他们的警惕。
　　艾忠不这样想，他认为看似平静的水面一定会暗藏着恶流；他建议向大山加强对山寨的管控，尤其是一些重要设施更是马虎不得。
　　向大山这次没有采纳艾忠的建议，他不以为然地说：“老四闹情绪属正常，我也有喝闷酒的时候，等老四不醉酒了自认就想通了。至于老二，我认为与他之间的矛盾是暂时的，他更不至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艾忠觉得多说无益，搞不好会让别人误以为在挑拨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艾忠现在最迫切的希望是尽早得到老左和仇海的消息。此时，艾忠是孤掌难鸣，山寨可用的人很多，但艾忠无权调派；纵然有几个愿意听他的，那也得向大山点头才算数。向大山已经被所谓的兄弟情冲昏了头脑，艾忠心急如焚，奈何分身乏术。他只得以教官的身份领着几名学员在山寨中巡查。然而，山寨地形复杂，艾忠顾得了这头但顾不来那头。
　　就在冯继业解禁的第三天深夜，艾忠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先是吕天赐的住处着火，若不是姚哥拼死相救，吕天赐早已葬身火海。当向大山赶去救火时，弹药库突然发生惊天动地的爆炸，冲天的火焰映红了整座山寨。向大山疲如奔命，忙又带人驰援弹药库，事情还没算完，有人禀报说，段、王二人杀了看守逃下山去了。
　　向大山的肺都快气炸了，他顾不得救火就领着一帮兄弟追下山去。
　　艾忠也在救火，当他得知向大山舍寨而去时，他急得一个劲直跺脚。形式逆转的太快，容不得艾忠细想，他嘱咐姚哥一定要保护好表妹和姑父，然后也带着数名学员追下山去。
　　就在向大山和艾忠一前一后奔下山去之时，太平寨寨门突然紧闭，一批荷枪实弹的山匪迅速登上寨台，枪口并一致对准山下，如临大敌一般。
　　不一刻，李不让在众山匪的簇拥下走出聚义堂，在他左右分别是段老财和小阎王。
　　大火已经扑灭，山匪们一个个灰头灰脸齐聚在操场之上，谁都不明白，这场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李不让环顾众匪，突然提高嗓音说：“弟兄们，刚才这场大火大家都看见了，这火烧的邪呀！不仅烧伤了吕小姐，烧死了幺儿，（他还不知道幺儿已改名姚哥）还毁了咱们的军火库……寒心呐兄弟们，咱们辛辛苦苦攒下来的一点家底全被一场大火给回来呀！”李不让痛心疾首，他忽然恶狠狠地问：“兄弟们，这场大火不会无端烧起来，这一定是有人故意纵火……兄弟们，你们知道是谁干的吗……”
　　“是谁……”
　　“把他揪出来，千刀万剐。”
　　“烧死他……烧死他……”
　　操场内群情激昂，他们恨不得将纵火者生吞活剥。谁都没有发现，在众山匪义愤填膺的时候，段老财和小阎王相视一笑，之后又迅速恢复原貌。
　　什么是狼狈为奸？李不让，段老财和小阎王就是这样的货色。今晚山寨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由他们三人精心设计的大阴谋，李不让人如其名，自然当仁不让担起主要角色。经过他数日来的苦思冥想，他终于想出这么一条妙计：先纵火，让太平寨乱成一锅粥，然后放出风去，说段、王二人杀人逃逸。他料知向大山立刻带人去追，如此一来，山寨无主，他就是老大了。夺得山寨控制权，然后蛊惑山寨的弟兄，并嫁祸于他早已设定的人选——冯继业。他就是这么实施的，在未行动之前，他将冯继业灌醉，趁他不省人事的时候将其五花大绑，封嘴，锁入暗示之中。计划按照李不让的设计向前发展，不但向大山追下山去，就连他平日里恨得牙痒痒的艾忠也中计而去。这中李不让下怀，如此一来，他会更加地肆无忌惮了……
　　李不让心中得意，脸上当然不会显露出来。他捶胸顿足道：“想不到，万万想不到啊！这场大火的元凶竟然是我生死与共的四弟所为。他、他太令我失望了……”
　　操场内顿时停止了喧哗，一个个凝神屏气，谁都不敢乱发言了。几乎所有的人都想到了一点：原来是他们兄弟之间的矛盾才造成现在这种局面啊！
　　李不让身边一名小头目接过话茬：“弟兄们，四当家挟私报复，把大当家的怨恨洒在整座山寨，我们决不答应。因此我建议，从今晚开始，不管是谁见到四当家，立马给我绑来……”
　　李不让接过话茬说：“四当家不在山上，他已经逃下山去了；大当家已经带人去追了。大当家不在，山寨不能群龙无首，因此，从今晚起，山寨所有的弟兄都要听我号令，如有擅自行动不听号令者，我绝不轻饶……另外，为了确保山寨安全，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打开寨门。如果有人胆敢违抗，我毙了他……大家都听明白没有？”
　　一阵稀稀拉拉的回应声：“听见了……”
　　李不让气不打一处来：“大声点，老子听不见。”
　　“听——见——了——”
　　这时有山匪问道：“二当家，如果是大当家回来了开不开门呢？”
　　李不让骂道：“你个猪脑壳啊！大当家回来当然要开门，不过，现在形势复杂，不能让心怀叵测之人有机可趁。因此，不管是谁喊山，都得先让我知道，明白吗？”
　　山匪先点点头，之后又摇摇头，很困惑的样子。
　　李不让懒得理会，他突然喊道：“兄弟们，今晚轮流值岗，不准偷懒，出了事我要你们的命，听见没有？”
　　“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