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辉残废了

　　矿医院的病房里，躺着满脸沮丧的李辉，秋雁头缠纱布的坐在床边。田小喜则满脸灰暗，无精打采站在窗前。
　　“老姐姐，让莹莹她舅舅、舅妈遭罪了，实在对不起。”
　　看田小喜不理不睬接着又说：“是我没教育好自己的儿子，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对不起，还请你原谅。”
　　“原谅，你让我咋原谅？”田小喜气呼呼地说，“你娃儿落难时，我闺女跟着吃苦受累，现在落个带着孩子守寡的下场，你们还不满意啊？竟然还想断了我李家的香火，多狠毒啊。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狼改不了吃人，阶级敌人就是阶级敌人，永远不会和我们贫下中农成为一家人。”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田小喜这话，让明伟的妈妈张大嘴对答不上。
　　“让我们原谅你，上天搭梯子，没门。现在是新社会，我们贫下中农可不是软柿子，随便你们想咋捏就咋捏。我要去县里告你们，我要去为我娃儿、我媳妇儿讨个说法。”十多年来，仰仗贫农成分，田小喜一个寡妇带着一大群孩子，没少得到政府的照顾和帮助。她心里，贫农成分就是法宝，有了这个法宝，她做什么都理直气壮。
　　“亲家，是我不好，是我儿子的错。”明亮的妈妈只能重复着道歉的话。
　　“娘，我看就算了吧，那样多不好啊。咱是亲戚，再咋说也要看李红和莹莹这一面不是？”秋雁不想让妹妹夹在中间作难，轻声劝说婆婆。
　　“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是因为你，我娃才被打的？”见秋雁敢在外人面前说教训她，田小喜好像受了奇耻大辱一样，把矛头指向秋雁：“老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没有给我们李家生下个一男半女，就是最大的不孝，最大的理亏，有什么资格指责我这个做婆婆的。”
　　“娘，你说这叫啥话嘛，秋雁还不是怕你挨打才磕破头的，你还怪她？”床上躺着的李辉开口为秋雁辩护。
　　“娘咋就养了你这个没材料的，成天被媳妇儿迷得团团转，还合起伙来欺负我这个做娘的，我图个啥？还不是为李家，为你们吗？没良心呦。”田小喜说着说着就放开喉咙哭开了，引得门口围了一大群人。
　　“亲家，明亮他爸刚落实政策，孩子刚结束受罪的日子，只要你不去上告，咱们咋说都好商量，她舅舅、舅妈的住院费我全包了。”
　　“这还用我说吗，我娃儿受疼受罪还要我交医药费呀？”
　　“我们缴，一定交。”
　　“我娃儿是工人，不上班就没有工资，我媳妇儿是家里的劳力，不下地就没有工分，这些你们都得补偿。”
　　“行，我一定补偿。”
　　“还有我娃儿、媳妇儿受疼受累的，你也得赔他们精神损失费。”
　　“我……”明伟的妈妈还没有说完，小儿子明祥从外面进来了，接过田小喜的话说道：“我看你也太过分了吧？”
　　明伟的妈妈忙把儿子往门外推：“别说话，快出去吧。”
　　“我不出去。”明祥接着说道：“听说我哥出事那天，正好是你过生日，你骂他是右派分子的孩子，还把他赶出家门，要我嫂子和他离婚，我哥带着气上班才出事的，他的死和你也有着直接关系吧，要赔偿也是你该赔偿，一条命值多少钱你知道吗？”
　　“我……我……”看到围观的人窃窃私语，指指戳戳，田小喜说不出话来。
　　明祥的话让妈妈伤心地哭了，她知道儿子因为右派成分受了不少气，但逝者已矣，她压抑着失去儿子的悲痛不去计较，就是想给活着的儿媳妇和孙女一些安慰，没想到明亮又闹出这一档子事情。
　　“明亮为什么会生气要撕你的嘴？还不是因为你说嫂子给莹莹喂奶，向我们家要奶水钱？有哪个做妈的，给孩子喂奶水，还得要奶水钱？”琪琪不知什么时候也进来了。
　　“我们明亮给你讲理，你却骂他是右派分子，党中央都给他们摘掉帽子落实政策平反，你还抓着不放。他最恨别人说右派分子，兔子急了还咬人哩，他不打你打谁？”
　　“你们都吵够了没有？”看到娘被众人指责着，门口站着的李红再也看不下去了，大声吼道：“我家莹莹在输液，我哥还在躺着，你们能不能少说一句，少吵一句？就不怕外人看了笑话？”
　　李红这一吼，再也没人争吵，围观的人也都一一散去了。　　
　　一星期后的早晨，田小喜刚提着饭盒走进病房，医生随后就跟了进来。
　　“大娘，您儿媳妇没来吗？”
　　“她得下地挣工分养家哩。有啥事给我说吧，我是她婆婆。”田小喜说。
　　“那你到办公室来一趟，我有话跟你说。”
　　医生出去了，端起饭碗的李辉不安了，有啥事不能在这里说呢？
　　刚到办公室，田小喜就迫不及待：“啥事？是不是我娃儿病好了，能出院了？”
　　“是好了，但是……”
　　“但是啥？你说。”
　　“但是，由于他的睾丸被重击，组织已经被破坏，失去了制造雄性激素的功能。”
　　“你说啥意思，我不懂。”
　　“给你这样说吧，你儿子他已经没有了生育功能，再也不可能有正常的性生活，不会繁衍后代了。”
　　“啥？你的意思是说我儿子像被阉过的太监一样，再也不能生娃儿了？”田小喜被医生的话惊呆了，但她还是不死心的重复了一遍，直视着医生肯定的眼神，她才明白这已经是不容改变的事实。
　　“哎呀，我的天呐，我的命咋真苦呀？没有孙子，我咋向他死去的爹交代呀？挨千刀的明亮呀，你算把我坑苦啦，你有气就冲着我老太婆发呀，哪怕你让我抵命都中，干啥要绝我们李家的后呀？”田小喜沮丧到了极点。
　　这几天，田小喜夜晚总会做噩梦，梦到明伟满身是血，冲着她喊，是你害死我的，你还我命来。她一直担心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果然，娃儿真的出了大事，再也不能有孩子，这对她来说如同晴天霹雳……
　　无精打采的田小喜走进病房，发现碗里的饭还在桌子上，一点也没动，李辉用被子蒙着头，瑟瑟发抖。“娃儿，你这是咋啦？饭也不吃，咋就打颤呢？是不是发烧呀？”田小喜说着就去扯儿子身上的被子，没想到，她越扯，李辉裹得越紧。
　　“这到底是咋啦呀？”田小喜不明白。
　　“刚才你和医生前脚出去，他后脚也跟出去了，回来就这样了。”旁边一个病患家属说道。
　　田小喜明白了，儿子已经知道自己的病情，再也瞒不住了。
　　“娃儿呀，咱不难过，这医院看伤胳膊伤腿还中，哪懂咱这病的，咱别听他瞎说，咱去找老大夫、老医生瞧，咱去找中医看，你这病一定会瞧好的。”田小喜劝儿子说。
　　“娘，你甭劝我，我知道，我这辈子完了，没啥指望了。”李辉说着就“呜呜”地哭起来。
　　刚结婚的时候，李辉从心底是看不起秋雁的，他觉得她就是为了还他们李家的人命债来的，他要占有她、玩弄她、征服她易如反掌，没想到她会用自杀来地拒绝自己。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秋雁不仅长得漂亮，心气又高，而且心地善良，是非分明。渐渐，秋雁征服了他，占据了他全部的心。同时他又觉得无论年龄，外貌，还是文化知识方面，他都配不上她，但他还是想拥有她，想留住她。他懂得只有给她关心、给她支持、给她爱才能博得她的好感，才能让她觉得欠他的，才能让她委身于他。他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压抑着难耐的情欲，等着秋雁的回心转意，盼着秋雁有一天能心甘情愿的投入他的怀抱，盼着有一天能和秋雁行夫妻房事、交鱼水交欢……然而这一切都被明亮那一脚给毁了，他再也不能拥有秋雁，再也不能像个男人一样活着。一个男人没了那玩艺儿，还算是个男人吗？悲哀啊，悲哀。
　　傍晚，患者和家属都出去散步了，李辉却把自己关在病房里，哪儿也不想去。他不想出院，甚至不想跨出这个门，他怕大家知道他是个废人，怕引来众人耻笑的目光。
　　“大家都在外面呢，一个人呆在屋里干啥？”秋雁提着饭盒走了进来。
　　李辉不忍看秋雁那一脸的疲惫，急忙侧身面对墙一声不吭。
　　“不是说出院吗？娘也不开心，你也这样，到底咋啦？”秋雁把饭盒放桌子上，往碗里倒着汤。
　　“我不想出院，就想一辈子住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咱可不能赖上人家，还有李红和莹莹这一面呢。”
　　那次争吵之后，俩亲家母达成协议，李辉住院的费用全部由明伟家负担，另外还要支付李辉、秋雁的误工费三百块钱；矿上赔偿明伟的妈妈每月的生活费全部由李红认领，明伟爸爸落实政策的补贴也要给李红母女分一部分。吴雅琴立下字据后，田小喜才放他们走。本来秋雁就觉得婆婆对明伟家很过分了，现在听到李辉说在医院住一辈子，秋雁以为李辉和婆婆一样是想多要几个钱呢。
　　“我没有，我宁肯不要他们的钱。”
　　“那是为啥？”
　　“是……是……你走吧，以后再也不要来了。好好看书，考上大学重新嫁人吧。”
　　“这到底是咋啦？快说呀。”想到刚才在家里婆婆眼睛红肿，对她恶语相向，秋雁觉得一定发生了啥事。
　　“我那个家什不管用了，你以后再也不用躲着我了，我……我就是想要你也要不上了，我再也要不起你了。”话一说完，李辉紧握拳头在床上狠狠地捶打，绝望地哭出了声。
　　“你胡说啥呀？昨天医生不是说好了，能出院了吗？”
　　“是能出院了，可那个东西没救了。”
　　秋雁沉默了。心中泛起的轻松瞬间又被愁云遮住了。她对李辉虽没有爱，但两年多的相处，李辉对她的关心爱护、支持、理解和包容，点点滴滴堆积的关心早已化成了亲情，她希望李家的人平安，希望婆婆健康，更希望李辉安然无恙。
　　“别失望呀，咱县又不是这一家医院，全国还有好多医生呢，他说的不一定全对，这家医院不行还有别的医院呢，我相信一定能瞧好你的病。”
　　“你回去吧，别管我，好好看书，好好考试，将来有了好工作再找个好男人。”
　　“别瞎想。”
　　“虽说你做了我两年的媳妇儿，可你身子还是清白的，我总不能让你守着我这个废人过一辈子吧。”　　
　　秋雁前脚走田小喜后脚又跟了过来，她放不下情绪低落的儿子。走到病房门口刚好听到儿子和秋雁的对话，她惊呆了。
　　还以为娃儿说不要孩子是因为秋雁不会生，怕她怪罪秋雁，没想到竟然没有碰过秋雁的身子。这咋可能呢？两年多了，不让自己的男人碰，这算什么事呀？难道秋雁在为别的男人守身吗？这该死的狐媚女人，早知道她不是好东西，没想到她竟然这样坏。娃儿竟然还处处护着她，让着她，真不知道她给娃儿灌了啥迷魂药。哼。我娃儿让你走，你不知有多随心多高兴呢，还假惺惺地装出一副从一而终的贞洁女样子，我呸！我娃儿被你迷糊了，我可没有。你不是要守身吗？我偏不让你得逞，我就要破了你的身子，决不能让你这么便宜地离开我家娃儿，离开我们李家。
　　被怒火燃烧的田小喜，没有进病房，而是气呼呼的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想着对付秋雁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