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见龙在田 第六节

　　八月中秋的夜晚已颇有些凉意，而程家的厨房里却热闹非常。程二柱围着灶台，煎炒烹炸，醋溜熬炖。铁蛋则在一旁生火，打下手。就连今天心情不错的李虎都跟程二柱抢着上灶，说什么也要露两手。二人争竞半天，惹得程二柱笑骂道：“你个破当兵的，能做出甚的好菜，别白瞎了这上好的食材。”李虎听了回敬道：“哎呦，还别瞧不起人，想当初林大人被贬赴伊犁，身边就我等数个亲兵相随，我又是个头，一路之上大人和兄弟们的伙食不都是我照顾。再说，就因为大人念我一路下厨照应，一到伊犁就给我在布彦泰将军帐前弄了个把总之职。李虎不敢自夸，和正经厨子自是不敢比。要是比你，嘿嘿，就怕只高不低！”
　　
　　二柱呵呵笑道：“既然，虎兄划下道来，那二柱不妨与你比试比试。之前我做的不算。咱俩用这剩下的材料，各做两道菜相同的菜，做好你拿我的，我拿你的。”说着一手指向在外边劈柴的铁蛋道，“上桌后，让我家小子来做个评判。如何？”李虎坏笑着接话道：“不是二柱为了想消遣李虎，你父子要联手耍诈吧？”二柱正色道：“程氏一门自来光明磊落，二柱愿在先祖牌位前立誓！再说，这屋里还能有第四人做评判吗？”李虎朗声道：“刚刚与你戏言，你的为人我能不知。那咱们打赌击掌，输了的，先干三碗酒再说！”“一言为定”说完程李二人便击掌为誓。
　　二人刚击完掌，就见程二柱像是想起了什么，四周寻了几回，以手拍额道：“唉，我真是晕蛋。”李虎赶紧相问原由。只看着程二柱摸着脑袋道：“幸亏虎兄刚才说了个酒字，今日采买什么都买了，独把它这个最为要紧的物件给忘了。”“哎，我还以为是忘了什么要紧事物，算了，明日一早我等便要动身，今晚以水代酒也无妨。来日方长嘛！”李虎劝道。二柱却道：“今晚好歹是节，无酒岂不没趣。再说痛饮一番，睡个好觉。明日在上路不更加精神。离此不远有个酒肆，虎兄，菜你先做，二柱去去便回”说完不等李虎接话，拎着酒壶出门，打酒去了。
　　
　　李虎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灶台前忙活起来。因为和程二柱的赌约，李虎也动了好胜心。在这灶台上把肚里压箱底的那点厨艺都搜刮了出来。不大会儿，便烧好了一道菜。赶紧先装了盘，又要准备第二道菜时，发现炉内火已不旺，忙吩咐铁蛋去院中拿些柴来添灶。铁蛋应了一声小跑来到院中取柴。忽听到院门被推开的声响，以为是爹回来了，连忙迎了上去。刚到门口，却发现进门的竟是一群彪形大汉，且个个面露凶相，铁蛋从没见过这阵势，一下愣在当场，不知所措。灶台前的李虎正等铁蛋添柴，可等了半天不见回来，于是出了厨房来看究竟。一走到院中，就和那群人打了个照面，登时觉得全身的血都凉了，正是麻脸汉子领头的那群贼人。这下才真叫插翅难飞了。
　　
　　麻脸汉子见到李虎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这厮不仅命大，还真他娘的会藏。要不是你自己在城里露了行踪，这样的偏僻所在，还当真难寻。不过，任你奸似鬼，也还是吃了爷爷的洗脚水！”说罢呵呵的冷笑起来。此时此刻的李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的痛恨自己，悔恨，后悔，后悔，悔恨。不断地在心中翻转着。这时手不由的狠狠地扇了自己几记耳光，扇的连那群贼人都不住为他喊疼。都觉得，幸好他手上不是把刀或块板儿砖，否则，那会儿肯定会把自己给扎死或拍死。
　　群贼人似是并不着急，看着他打的够了，麻脸汉子才满脸讥笑的道：“这世上什么药都有，就后悔药只怕天下的郎中还没配出来，也是天意，让爷爷还是寻到了你。哼哼，这也算是种缘分吧。”说着顿了一顿阴恻恻地说道：“实话先不妨告诉你，你的三个手下，有两个被我兄弟直接做掉，还有个活捉后倒向了爷爷。不过爷爷我最讨厌贪生怕死之辈，套完你等打算，已被爷爷亲手宰了。所以，除了顺爷爷的意以外，你已无路可走了！”这话不蒂于给李虎的伤口上又撒了把盐。李虎只觉喉咙发甜，“噗”的一声，突出一大口血来。仰天长叹，抬头看向天上的那轮明月空自落泪。当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好不凄凉。
　　只听那麻脸汉子慢悠悠又道：“不过，你们毕竟是官府中人，爷爷也不想把梁子结的太深。还是那句话，乖乖的交出来，你的命就算保住了。”李虎似是没听见一般，仍对着月亮发呆，似乎还未从刚才的打击中清醒过来。这时拿短枪的贼人凑身到麻脸汉子跟前说道：“老大，莫要和他在这干耗，不妨先将这厮带回去，让兄弟好生伺候，保证今晚就能将那东西献给老大。”麻脸汉子却冷笑道：“你懂个屁，爷爷现在就能让他交出来！”说完冲着他一指还愣在一旁的铁蛋，拿短枪的贼人登时会意，一个箭步就将毫无抵抗能力的铁蛋制住。铁蛋被贼人捉住自是吓得哭将出来，铁蛋的哭声一下把还在发呆的李虎惊的回过神来。只见铁蛋被贼人抓在手中，不断地抽泣着，豆大的泪珠从脸颊滑落，而尖锐的枪尖正对着咽喉。
　　李虎急得大声叫喝道：“好下作的手段，你们要的东西在我这里，休要伤他，冲着我来便是！”麻脸汉子得意地言道：“我只要货，交出来，你和这娃儿我都会放过。”李虎眼见于此，已无丝毫胜算，可以说自己是彻底绝望了，放弃了。就连赖以支撑自己的信念，责任都被这场因自身的疏忽大意引来的变故完全摧毁了。所以，自己所守护的这个东西，和现在铁蛋的命比起来，真是屁都不值。当下心中有了计较，便不再犹豫。先将腰间腰带解下。层层撕开，露出那节圆筒。李虎在将筒盖拧开，把那卷羊皮纸握在手中。麻脸汉子看在眼里，撇了撇嘴，心道：“还以为藏在了个多隐秘的所在，早知如此，何必跟他这般费事。”当看到李虎把羊皮纸卷拿了出来，不由得双眼冒光，不自觉的往前走了几步。李虎见群贼围了上来，一扬手，拿出一个火折子。当即点燃，将羊皮纸卷对向明火。那羊皮卷自身油性甚重，可说是遇火即燃。群贼知道厉害，便即停步，不再向前。这火折子还是刚刚准备生火用的，不曾想便派了用场。
　　
　　李虎一手持着火折子，一手持着羊皮卷道：“放了这孩子，你们先随我一起离开此地，等离得这家远了我便交了此物，我也任凭你等处置。如何？”“好，你先走过来，我即刻放人。”麻脸汉子应道。李虎扭头欲对铁蛋嘱咐几句，突然，听门外有人言语道：“真个怪了，我家何时有了这般热闹了。”群贼均是一惊，纷纷看向门外。就见门外站了个土里土气的汉子，手里边拿着个酒壶，一脸的疑惑。正是刚打酒归来的程二柱。
　　麻脸汉子拉量他一番，连问都懒得问，挥手叫两个手下把他揪着，和铁蛋并排站下。这时李虎则上前凄然道：“兄弟，你回来的却真、真……是，……唉！”一时语塞。顿了片刻，叹了口气道：“兄弟，李虎要先走一步了，有几句话要对你交代。等下我与这群人走远，切记赶紧离开，不可再回来了。”程二柱刚张了张嘴，李虎又言道：“别忘了你答应我的第三个条件，切记你和铁蛋不可再回这个地方了……”见李虎嘱咐了半天，麻脸汉子怒喝道：“好不聒噪，啰嗦的没完了。不要挑战爷爷的耐性，快走！”于是李虎便给程家父子施了一礼道了声：“保重。”转身欲行时，却见一个身影闪过，对面的程家父子居然消失不见了。而自己衣服的后襟好像被人抓住，顿时两脚离地，两耳生风。还未及反应，又被轻轻的放下。李虎心中甚奇，忙回头观瞧。
　　
　　只见自己已站在堂屋之下。而抓自己的人，确不是别人，正是程二柱，他的另一只胳膊还夹着铁蛋，此时的李虎和群贼都被惊的说不出话来。尤其是李虎，他与程二柱相处已久，都从未见他显露过。真是万没料到这看似土气的村汉，竟有这等身手。程二柱不等群贼和李虎搭话，大声吩咐铁蛋道：“请家传宝刀来！”铁蛋应了一声，飞奔进到堂屋内把那长刀交与程二柱。
　　程二柱捉刀在手，上前大踏了一步说道：“各位好汉，得饶人处且饶人，莫要苦苦相逼。姓程的在此奉劝诸位不如就此罢手，免得在伤和气。”那麻脸汉子也是识货的，刚才见此人能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把人拿走，自己这边竟反应不得，深知是遇见高人了。可是高人，也毕竟只有他一人而已，而自己这边则人多势众；再说，那物件离自己已近在咫尺，伸手可得，这快煮熟的鸭子岂能让它再飞了。于是，高声怒骂道：“操你祖奶奶的，爷爷与那厮之间的原由，你知道个卵。你凭着什么敢在这里教训我等！识相的，赶紧滚开，免得后悔！”程二柱听罢一笑道：“凭着什么？就凭这把刀。”说完拔刀出鞘，仗刀而立。
　　
　　这把刀本就刀光森然，未出鞘就带三分杀气；再映衬这月色下，此刀更显阴森。麻脸汉子见此，心里又不免打了个突，嘬着牙花子心道：“这就要到嘴的肥肉还当真难吃，可自己这边尽可仗着人多，一拥而上，只要拿住那个差官，抢到卷子，就不与此人继续纠缠。尽快扯乎。”想到这，狞笑一声道：“看来你这厮是吃定了要与你家爷爷结下这个梁子，也罢，那爷爷也就不客气了，上！”说完一挥手，群贼呼喝着，各挺兵刃上前抢攻。一旁的李虎与这帮贼人交过手，知道他们身手都是不弱，且人多势众。便想上前助拳。但伤虽已痊愈，也只限于日常行走。若要施展武功，没个一年是不可能的，上了也是累赘。只能在后面为他观敌掠阵。
　　并不时叮嘱程二柱小心应付。可当见到程二柱出手时，李虎才发现自己刚才的叮嘱不仅多余，而且还为曾经轻视过他家的家传刀谱感到惭愧，连骂自己是井底之蛙，看扁了英雄。群贼不多时就已到程二柱面前，各自挥动兵刃，冲将过来。程二柱并不慌张，他先将掌中刀的刀身翻转，刀背冲下，刀刃冲上，晃动身形便即出手。电光火石之间，只见群贼惨呼连连，节节败退。李虎看着此间情形，心中暗暗喝彩。只觉得他的身法和出刀的速度之快倒也罢了，更难得的是出刀的时机拿捏的非常精准，不出则以，一出刀必有一贼人倒下。
　　
　　那些在李虎眼中激进、搏命，不能连成一气和不守自家门户的招式，被程二柱使将出来竟变得狠辣而不失精准，凌厉而不失沉稳，让李虎有了耳目一新的感觉，真怀疑现在程二柱使得的招式是不是那本刀谱上的功夫。不消片刻，十来个贼人都被程二柱撂倒，而那群贼人竟不能伤他分毫。李虎和那麻脸汉子看得明白，这得亏是程二柱手下留情，用的是刀背。如刀刃朝下，这十来个人没一个能在站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