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见龙在田 第五节

　　此时此刻桌上的气氛似乎凝固了。一个不住的垂泪，叹息。一个似有所思，沉默不语。就这样僵持了半刻钟只见程二柱忽地拍案而起，把还在流泪的李虎和在一旁吃饭的铁蛋吓了一跳。李虎还以为是自己失态引得程二柱不快赶忙起身致歉道：“李某失态，得罪兄弟了，请兄弟多多海……”“涵”字还未及出口，程二柱抱拳拱手对李虎正色道:“虎兄再次上京，如不嫌程二柱没甚本事，愿带犬子与兄同往！”
　　
　　此话一出李虎愣在当场，半晌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挤出一句道：“兄弟什么意思啊？”二柱回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二柱自知本领低微，不过就似虎兄刚才所说，你孤身一人如遭不测便再无使命达成之人。二柱虽本领不济但为兄挡刀，探路的本事还是有的。”李虎刚想说什么，二柱又继续道，“再说有二柱在侧，路遇凶险两人还有个照应。如遭不测，只要你我二人中一人不死，便还有完成使命希望。因此多一人，此行岂不便多一道保险。何况林则徐大人也为兄弟敬佩，此事没遇到也就罢了，但如今摆在自家面前，程二柱断无袖手之理。愿与兄一路之上同进退，共生死。望虎兄成全！”
　　
　　李虎与他相处已有数月，只觉此人性格随性，豪爽，人品做派倒也不俗，言语间又带着几分风趣，可周身上下仍不脱那股子乡间野人的土气息。但是刚刚这番言语一出确被深深的震撼到了。他没想到与他相处不算短这村汉，竟还有这样忠义的一面，更没想到的是他甘愿与自己一同赴险。见他说的如此郑重，李虎的心下是又惭愧又矛盾异常。鉴于此间形势，程二柱的建议可以说是现下最保险，最可行的方法了。换句话说，在完成这项天大的使命过程中，也的确是需要几个这样的炮灰的。自己和那几个生死不明的几个兄弟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更何况，是对方主动要求。可程家救己性命，如此大恩，又多次相助，并照顾自己，所欠人情实在太多，未及报恩，又要人全家随己赴险，做人行事岂能如此乖张。要是答应此事，与程家同行在路上出现变故，死的如是自己倒还罢了，就当还了这人情债。可如是程家为此遭受不测，二柱倒还其次，如果铁蛋有个三长两短，岂不绝了人家的后。那真的是万死莫赎了，于心何忍。
　　
　　想到这亦正色道：“兄弟真乃无双义士，当世的公孙杵臼。如此义气，李虎感佩不过，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二柱听了便知其意忙欲言道，李虎则打断他：“听某把话说完。兄弟刚才所言，句句在理，结合形势我真的是无法反驳。你我同行自是无妨，但路途实在太过凶险。”说着顿了一顿接着道，“要是铁蛋有个闪失。你妻去世已早，你又人到中年，这不仅害你程家绝后，而兄弟你又要对祖宗担个不孝的罪名。呈人之恶，李虎不能为之。兄弟美意，只能心领了。”未及说完，二柱哈哈大笑起来：“虎兄之意我已明白，是在担心我家小子拖了后腿？”李虎忙跺脚道：“唉，此言差矣，铁蛋如此年纪，实不能涉险那！”二柱接着笑道：“虎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怎会不知江湖凶险，况且天下没有没事吃饱了撑的拿自己的骨肉去玩命的爹。带犬子同行自然有我的道理。虎兄就不必为这操心了，到时只管与我等上路便是。”李虎闻言还是劝道：“兄弟所言固然有理，但这是你的独子。万万闪失不得啊！我看此事……”二柱摆手打断道：“虎兄稍安勿躁，听我言语几句。”说着就把为何带铁蛋一起的盘算对李虎说出。李虎无奈，只得洗耳恭听。
　　
　　是夜已深，程李二人为上京同行之事仍争论不休，自是没有困意，而一边的铁蛋早就困乏起来。就在程二柱正要为李虎讲明带铁蛋原因及自己的盘算，看到犯瞌睡的儿子，才想起来时辰不早。赶忙先将铁蛋送屋歇息，转过身来对李虎道：“时辰不早，虎兄勿要嫌弃程二柱啰嗦。”不及李虎应声，接言道，“二柱带犬子同往原因有三，一，此次上路，必要极尽低调行事，我已想好，要委屈虎兄与我一样扮作樵夫打扮，我三人一行只走乡村小路，避开城镇。一路打柴，做这柴火生意即可遮人耳目，又可赚取盘缠，这手艺又是兄弟我家的本色扮相，做起来自是无破绽可寻。一举数得，虽慢却相当稳妥。又有一顽童在侧岂不更加得不易惹人注意二，虎兄与贼人死斗，已然露相。不论如何乔装，多数场合还得小心行事，可一路上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却不能免。二柱又要伴兄长左右，这衣食采买都交与铁蛋岂不即稳妥又省的我等为琐事牵动精力。三，是二柱的一点私心，若老天爷有眼，让我等完成使命，程二柱绝无所求，只求虎兄在林则徐大人面前为铁蛋美言，看能否收留于他。若不嫌此子粗鄙，能拜师最好，不成留在府中做个小厮仆从也可，总比烂在这山沟里强。”
　　
　　听到这李虎心中暗道：“这人豪爽自没话说，但这行事安排之周全，心思之缜密，却与他的外表大相径庭。更没料到的是，自己刚还认为的忠厚义气之人还藏了如此一层心计，竟想借此事为跳板让自己儿子跳出山野，并还想拜于林则徐门下，心思之大让人咂舌，这人真是个敢想，敢说，更敢为的汉子。若平日里要是跟自己这样说来，自己必会当他村汉戏言消遣罢了。山野村夫之子也想攀龙附凤，当真不自量力。
　　不过今日情形说将出来，却容不得把此当作戏言来听。此人为了儿子前途不仅愿与自己赴险同往，并且为了事后，能将铁蛋顺利引荐于林则徐驾前不惜带着儿子弄险。让儿子全程参与此事，只等一旦事成，要是到了林则徐大人面前说起，岂不又多了几分底气和把握。
　　
　　李虎想到这暗叹道，此人做事竟打算的如此长远，心机城府深不可测啊。带此人一起上路，倒还真不是累赘。想到这拱手道：“话已说道这个份上，李虎再不答应就是不识时务了。只恨李虎还未及报恩，就又要将你父子搅入这淌浑水中，实是惭愧之至！”二柱笑着摆手言道：“虎兄好不啰嗦，此是我自家选择，福祸自安天命，二柱绝不怨天尤人。”李虎叹了口气道：“好吧，但是兄弟必要应我三件事。”“请讲。”“这一，刚才兄弟说铁蛋欲拜林大人为师一事，我早有言在先，此间事了必会为你家请功。铁蛋拜师就包在李虎身上，至于兄弟你，我也必将表奏，定不没兄弟之功。到时你不得推诿，懈怠。”二柱哈哈一笑：“那就先谢虎兄抬举了。”“这二，一路之上如遇不明难断之事，必要听我号令行事，不得造次。”“这是自然，我父子路上只是你的随从，定唯你马首是瞻。”“这三，路途凶险，若是我身遭不测，哪怕是刀剑加身，你父子二人不得施救，援手。只管自家脱身。”“我门结伴出行，这……见死不救……”二柱不禁踌躇起来。李虎正色道：“这三条缺一不可，兄弟答应，我等择日启程。有一条不允，李虎必孤身上路，如若兄弟拦阻。某宁死也决不与你等同行。”
　　二柱见他说的如此决绝，一拍大腿道：“罢了，就依兄长了。来，二柱在敬你一杯。”说着端起酒杯。李虎却不应，回身取了两只海碗，把酒斟满道：“这应是我敬才对，不光敬你，也敬铁蛋，有你这样的义士相助，我等必能马到成功。干！”说完欲饮碗中酒，却听程二柱端碗说道：“那虎兄，我们准备何时动身呢？”“那自然是越快越好了。”李虎回答道。程二柱想了想又道：“依我看，虎兄你的伤再养个十日左右便可痊愈。十日之后又是八月十五。虎兄则继续以养伤为主，我与铁蛋做些出行准备，待到中秋一过，即行上路如何？”李虎微笑着回答道：“兄弟真是用心良苦啊，这身上的伤都是你一手医治好的。我这个病人自是要听大夫的话了喽。”言罢，二人相视大笑起来。随后又干了几碗酒，又将桌上的肉菜食尽，俱欢而散。
　　
　　时间一晃便到了八月十五。这天，天不亮程二柱就要去赶集去了，准备趁这过节把这车材火卖个好价钱，为路上多赚些盘资，也顺便买点好菜好肉过个好节。这时铁蛋早已把车架好，程二柱上前拉车欲行。忽地，李虎从房里走出:“二柱，且慢。”二柱忙停车相问究竟。李虎上前拉着铁蛋说道：“这趟赶集，可否带我和铁蛋同去？”二柱笑道：“这段时日怕是把虎兄给憋坏了，不过，明日我们就要出发，为了稳妥虎兄还是忍忍吧！”“唉，二柱有所不知，前几日已答应铁蛋在中秋这日送他几件喜欢的玩意，对孩子岂能失信。况且这几日都是兄弟在忙活，明日就要启程，临行前算我出点力吧。”二柱自付：“今日过节，集市上的行人想是不会少，在好好乔装一番，倒也稳妥，便不再拦阻。嘱咐李虎进了集市定要低调行事，接着又给他乔装打扮以毕，爷仨这才一行奔关城市集而去。
　　
　　就在三人到达市集之时，天已大亮。因是中秋，所来集市赶集的乡民是越来越多。爷仨先赶紧找了个热闹的地方把车撂定。程二柱一边将柴火码好，一边先嘱咐铁蛋道：“小子，一会儿逛街要听虎大叔的话，切不可顽劣。回来要是虎大叔向我告你的状，定叫你好好地吃顿板子不可！”铁蛋似是不满的撅着嘴点头答应。程李二人见此不禁莞尔一笑。随后程二柱又对李虎嘱咐道：“虎兄这次进城，千万小心，不可大意啊！”“尽管放心”说完拉着铁蛋汇入人流之中。程二柱望着李虎的背影，隐隐有些担忧，片刻又自己宽心道：“明日便要启程，就还剩这大半日能出什么差池，净想着不吉利的。真是自寻烦恼。当下便不再去想，专心照顾起生意起来。
　　
　　而这时的李虎领着铁蛋玩的正欢。铁蛋是个人来疯，人越多他越是兴奋。至于李虎，这大半年来一直憋在程家养伤，今日出门自是心情大好。再加上活泼，懂事的铁蛋很会哄人，所以李虎对铁蛋任何要求都无不满足。逛着逛着，不觉已到巳时，铁蛋也是玩累了，便对李虎央求道：“虎大叔，我渴了，歇会行吗？”李虎不置可否，拉着铁蛋向对面的一个茶摊走去。进得摊子跟前，找了一处坐定，边摘下头上草帽，边大声吆喝道：“伙计，上两碗茶来。”伙计见生意来了，赶忙过来招呼。斟了满满两大碗茶水，放到二人面前。铁蛋是真的渴了，捧着碗大口大口的喝着。李虎连忙劝他慢些，说着自己也端起茶碗慢悠悠品着滋味儿。
　　这时却不知旁边已有两双眼睛盯上了自己。就在李虎与铁蛋坐下时并没人注意他们，直到李虎吆喝了那一声，旁边一桌的两个人，不经意地瞄了他们一眼。谁知这一眼看去，这二人的视线就在也没有从李虎身上移开。盯了一会，二人相视冷笑。只见一人立刻起身，一会消失在街中。另一人则继续在一旁死死盯着李虎。
　　
　　此刻铁蛋已经连喝了三大碗茶水，不断地揉着肚子，李虎看着他是忍俊不禁。抬头看了看天，以快到午时，便拉着铁蛋前去与程二柱会合。一旁那人也即起身跟随，而李虎却没有丝毫察觉。不多时李虎领着铁蛋便走到程二柱的摊子前，程二柱的柴火已经早早卖光，趁着这当口，还买了不少准备晚上过节的肉和菜，等这爷俩已有多时了。见人已到齐，便收拾收拾，于是三人一起出城不急不慢的往家赶去。他们却不知道，已有个尾巴跟在了身后。一场祸事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