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大战在即

　　盛泽十六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冬。
　　这一日，印入靖国开国史册之中，这一日，是西盛走上灭亡之路的起点。
　　天色还未转明，已经深了的霞色仍然占据了整个天空。浓浓的寒雾正如冰璃预料的那样渐渐的从山峦爬起来，很快便弥漫整个山头，伸手不见五指。
　　“七哥，大雾啊，真的起大雾了！”一直担忧的十六皇子时不时的走出帐外观看。一个时辰的心理煎熬，现在终于看到了大雾，忍不住大声说道。
　　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帐帘被掀开，上官千华从营帐内匆匆走出来。
　　“七哥，你看，医仙所料丝毫不差，有了这一场大雾，就是天助我军！”十六皇子看着走出来同样面带喜色的上官千华说道。
　　“还愣着做什么?你不是要亲自到峡谷设伏吗？”上官千华看着十六皇子，眼带笑意的说道。
　　十六皇子猛然从喜悦中回神，从腰间拔出长剑，高举过头顶，明晃晃的剑即使已经没有月光的照射仍然是寒光熠熠，如同那小小少年眼中闪烁的星光。十六皇子说道：“是啊，我要去峡谷，我一定要让父皇知道，他的小十六已经长大了，同样可以上阵杀敌了。”
　　大雾一起，喜上眉梢的不仅仅是靖军，驻扎在三十里外的西盛军自然更是兴奋异常。
　　西盛国君乃是前朝皇帝的亲戚，庆国衰落后，西盛是第一个建国起兵的，却被靖国后来居上，一举歼灭浩国，攻破紫金城，称霸中原。随后迁都至靖国边境，心中恼怒可想而知。
　　浩国被灭，曾经与盛泽帝同朝为官的西盛帝深知盛泽帝的野心，他是不会放过西盛的，既然如此，与其被动任人鱼肉，不如主动出击先发制人。从浩国灭亡的那天开始，西盛先帝就已经开始筹谋，历代皇帝都以灭了靖国为最终目标，中间花去了多少年，多少人力物力，才打通了靖国内部的关卡。故而对于这一战，西盛帝尤为重视，挂帅的是他尤为倚重的开国大将军兼威远侯——聂涛。
　　这位将军曾在二十五年前一度被誉为战神，直至司徒善明的出现，聂涛的不败战绩才被打破。十六年前，紫金城南华门一战，司徒善明以三万残军大破聂涛的七万大军，最后踩着尸骨累累的胜利踏入紫金城，奠定了靖国的开端。自此之后，聂涛深受打击，曾经数年消沉，西盛帝都不曾放弃请他出山，直到三年前司徒善明被盛泽帝调离紫金城镇守边关的消息传来，聂涛亲自去过边关探望司徒善明，据传言，一代枭雄竟然在死对头的面前失声痛哭，痛斥盛泽帝不识良将。回到西盛，却应允了西盛帝的第十三次请求重回朝堂参与朝政，可是回归朝堂三年来却是首度披甲上阵。
　　“父亲，果然起大雾了！”西盛军帅营，一个身着副将铠甲，英俊不凡的少年郎掀开帐帘，一脸喜气的走进来，眼中满是崇敬的看着营帐内那个背对着他，正用白布擦拭一把足有一丈长的大刀的男人。
　　男人的背影挺拔，身形高大魁梧，听到少年的声音没有丝毫反应，依然擦拭着他的刀刃；倒是坐在军营内主位之上，一个面色有些苍白，带着丝丝病态的俊美男子先开口，说道：“再等等吧。”亲和的声音中不难听出倦意，可是却与生俱来有一股王者的强势，尽管那声音轻软的好像没有力度，可是依然不容忽视。
　　这个外表俊美却一脸病容的男子正是此次西盛军的督军，西盛太子——贺兰逸风。
　　“太子殿下放心，属下知道。”最初进来的英俊男子便是聂涛的长子——聂瀚霖。
　　聂瀚霖说完后，就再没有开口，贺兰逸风似乎是乏了，缓缓地合上一双如同雨后天晴一般明亮的双眼，似是在等待，又似是在休息，整个营帐内只有那擦刀的细微之声。
　　“启禀殿下，聂九回来了。”不知过了多久，帐外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随后便是属下通传的声音。
　　贺兰逸风柔和秀气的剑眉微微一蹙，眼睛依然没有睁开，而是点了点头，一旁的聂瀚霖看到后立刻肃容朗声说道：“让他进来。”
　　随后帐帘一掀，一股冷风吹来，即便是盖着厚厚的绒毛毯子，贺兰逸风也觉得凉意寒人。不禁伸出白皙的手拉了拉盖在身上的薄被。
　　一个高大的黑衣人走了进来，单膝跪在贺兰逸风面前，抱拳说道：“参见殿下，聂九幸不辱命，靖军粮草被毁，可是聂七任务失败，没有刺杀成功，属下危难之时舍下同伴，只为回来报信。”
　　“嗯。”贺兰逸风连眼皮都没有掀起，只是轻轻的应了一声。
　　聂九听后，喉咙一动，黑色的血溢出嘴角，随后两眼一翻，笔直倒地。
　　贺兰逸风听到声音后，猛然睁开眼睛，一道锐光划过眼眸，淹没在眼角，两次对聂瀚霖点了点头，聂瀚霖会意，蹲下身子，先是伸手探了探聂九的鼻息，最后仔细的在聂九的脸上摸了摸，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后，才起身抬头对着贺兰逸风肯定的点点头。
　　“老师如何看待此事？”贺兰逸风沉吟了片刻，再次开口。
　　“唰！”长刀插进刀鞘的声音格外的响亮，紧接着沧桑雄厚的声音传来：“真与假，对殿下的计划没有丝毫阻碍。”
　　贺兰逸风闻言，笑了，那轻轻浅浅的一抹笑容恰似三月盛开的桃李，美得动人心魄，贺兰逸风说道：“一切按计划行事。”
　　
　　寒风习习，风云渐起。
　　冬日的寒风呼啸过苍茫的草原山峦，却是吹不走浓厚的雾霭，蒙蒙微亮的天空下是一个白茫茫的世界，暖意熏熏的营帐内，娇人的清梦被深深的叨扰。
　　“璃儿，为父生于乱世，在乱世中见过太多的生死离别，为父一定要用这双手打造一个太平盛世，让黎民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墨儿，你此生为吾女，注定一生操劳，要完成为父的愿望，亲眼看见没有战乱的盛世王朝，看看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吃得饱，穿得暖。”
　　“璃儿，我与你爹此生造下无数的杀孽，黄泉路上，忘川途中，定会有无数冤魂索债，娘亲唯愿你能救死扶伤，减轻我与你爹的罪孽。”
　　“璃儿，要记住爹的愿望……”
　　“璃儿，莫要负了娘亲的期望……”
　　“璃儿……”
　　“娘亲！”一声大呼，冰璃从梦中惊醒，秀发已经被汗液淋湿，看着漆黑的营帐，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淡淡的失神。
　　“夫人，你怎么了？你不要吓芸清。”
　　原本与冰璃同帐的芸清被冰璃惊醒，立刻披衣下榻，将桌上的蜡烛点亮。这个空档，刚刚走到外面的红玉已经闪身进来，匆匆走到冰璃身边，红玉见冰璃只是做了噩梦，便松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小纸卷递给冰璃，说道：“夫人，前方刚刚收到的消息。”
　　冰璃有些木然地接过，目光微微的转动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平日里的盈动幽深，垂下眼帘，淡声说道：“芸清，侍候我穿衣洗漱，红玉，你去找庆安王，说我要方圆百里的地势图。”
　　“夫人，你才休息了半个时辰……”
　　“无需多言，照我的吩咐去做。对了，芸清，你不是应该在庆安王的营帐内听从他的调遣吗？怎么回来了？”不等芸清苦心劝说，冰璃便打断了她的话，清淡的语气中有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是……庆安王说现在还没有到用奴婢的时候，让奴婢先回来，有需要的时候再向夫人您要人。”
　　“知道了，去执行我的命令。”芸清和红玉知道这是冰璃的最后通牒，深知冰璃脾气的二人，只好对视一眼，默默的去执行冰璃的命令。
　　两人手脚麻利，等到芸清侍候冰璃打点梳洗后，红玉已经拿着庆安王临时画好的地势图回来了。
　　庆安王上官千华与十三皇子上官千恒是同母所生，其母一心礼佛，尽管母族强大，却是与世无争；他二人的性格似乎也随了母亲，在诸皇子之间从未有过结党营私之举。庆安王更是一心向着庙堂之外，也许是盛泽帝儿子多了，什么样的人才都有，也许是因为自己也曾年少在江湖轻狂过，盛泽帝对庆安王极为放纵，由着他访遍大江南北，故而对于这个十三岁便闯荡江湖的皇子，冰璃极有信心，他会知道靖国每一个关卡要害之处的地势。
　　从红玉手里接过图纸，冰璃将烛光拨亮，把图纸展开，在烛光下细细的看着，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蹙眉似乎在寻找着一样重要的东西。
　　仔细看了一遍，没有发现，冰璃眉间的皱痕更深，直到看到第三遍，冰璃打算看第四遍时，一双柔软的手按在图纸上，遮住了所有的路线。就在冰璃看着这双手，眼中闪过不耐之色，欲抬头呵斥时，芸清有些哽咽的声音响起，说道：“既然已经决定袖手旁观，夫人何苦还要作践自己的身子骨！”
　　芸清不笨，她的性子大大咧咧，只是不喜欢费心思，但只要她留心了的事情，她都能察觉其中深意。她知道她家夫人在找什么，就是因为知道，她才更加的心疼，她家将军夫人为了这天下而亡，而她的夫人也要为这天下操劳奔波以致夜不能寐？凭什么？这天下不是她家夫人的，那些正拥有天下的人可以为了私欲置苍生不顾，为什么她家夫人要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废寝忘食？
　　原本烦躁的心，因为这一句酸楚的话，疼惜的语气变得柔软，冰璃抬头，透过烛光看着眼圈已经泛红的芸清，轻柔的叹息道：“芸清，我不能。”
　　芸清压抑的情绪爆发，不禁提高声音说道：“为什么不能？夫人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对谁都是仁至义尽，那些人既然这么有本事引敌入国，难道还没有解决的本事？这次战事的主帅是玄幽王，自嫁给他，他对你也不怎么样，他为了纳妾伤害了你，玄幽王妃只是徒有虚名，夫人何须为了这些费尽心力？”
　　“芸清，我与玄幽王的感情不是你们能懂的，你刚才叫我什么？玄幽王妃，正因为我是玄幽王的结发妻子，如今他因病卧床不起，战事一触即发，我又怎能袖手旁观，不为他分担一二？而且，事情也不是你想的这样简单，这次挂帅的根本不是聂瀚霖，而是他的父亲聂涛，父亲曾经说过，聂涛是一代将才，他行事多是出奇制胜，出人意料，若是他攻入南泽城，那将会是一场灾难！这是我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冰璃眼中弥漫起哀伤，目光变得有些缥缈，好像真的看到那血流成河的一幕。
　　“可是夫人……”
　　“我有分寸，芸清。”淡淡的一句话堵住了芸清所有的语言。
　　芸清见冰璃如此强硬而又坚决的态度，也没有办法，只好陪着她一起仔细的揣摩起图纸来。摇曳的烛光拉长了两张素洁的容颜，投射到洁白的营帐上，纤细的身影，执着的神态，远远胜过万千粉黛。
　　看了两遍，芸清便失去了耐心，说道：“夫人，会不会是你多疑了？这一带，从西盛军的驻扎地到这儿，出了峡谷外根本没有路，北边是岳南山，那边峭壁曲折，从那边翻越而来，没有一日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冰璃此时也唯有凝神思考，恰逢此时，一股强烈的寒风吹进帐内，寒风过后，一缕浅淡的龙浅草香轻轻的漂浮过冰璃的鼻息，说道：“芸清，你身上怎会有龙浅草的味道？”
　　“没有呀。”芸清被冰璃突然的一问弄得一头雾水，抬起手仔细的嗅了嗅，可就是没有闻到。
　　猛然间，冰璃眼中精光一闪，紧紧地看着芸清，问道：“你之前可有碰过那黑衣人？”
　　“有啊，我是真的想要割他几片肉，后来想着不能弄脏了夫人的匕首……”
　　冰璃没有再听芸清的喋喋不休，听到芸清肯定后，立刻再次看向图纸，目光凝在某一点，心里下了一个大胆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