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

　　李明轩在父亲的安排下到了杭州，那里是李家生意在浙江的总部，统管着浙江境内所有的业务。浙江地区的总管张秉升是李云天多年的手下，当初李云天从杭州到上海滩闯天下，这个张秉升就与他一同出生入死，是拜把子的好兄弟。后来李云天发迹，便派张秉升回浙江开拓业务。这个张秉升倒也没负李云天的重托，在浙江打出了一片天地，于是李云天就将浙江的业务全权交由他管理，定期来上海汇报。
　　李明轩到杭州的当天去钱庄和当铺参观了一番，晚上便赶赴西湖边的楼外楼参加张秉升专门为他置办的接风酒席，一同前来的还有公司的经理高管们。
　　“明轩啊，自从你去英国张伯伯很久没见你了。这次你上海的接风宴我也没去，所以今天我特地为你在杭州办一次以赔罪！来来来，大家举杯欢迎明轩少爷来到杭州！”张秉升举起酒杯致了开场白。
　　李明轩颇有些不好意思，在座的按辈份都是他的长辈，他赶紧也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张伯伯，您这可是折煞我了，各位可都是我的长辈，怎么说也该是我这个晚辈先敬大家。这次家父因为上海公务繁忙，无法抽身，在这里明轩代表父亲敬各位前辈，谢谢大家这么多年为李家所做的一切，我先干为敬！”李明轩一仰脖子，将酒一饮而尽。
　　“好！”张秉升笑眯眯地拍起了手，其他人也跟着鼓起掌来。
　　“诶呀，云天兄真是虎父无犬子啊！看来李家的产业交到你的手上我们这些老骨头也该放心退休了。”张秉升说道。
　　“哪里哪里，张伯伯您过奖了。我这还有好多东西要向您和各位前辈讨教呢，何况浙江这一片的业务也是仰仗您才有的今天，今后还是要继续劳烦您和各位前辈打点，明轩在这里先谢过各位前辈了。”
　　李明轩说完这番话自己竟有些惊讶，这番场面上的套词如今说来居然这么顺畅，全然不像刚到上海那会笨嘴拙舌的。想来也是受了父亲的熏陶，自回来以后跟着他东跑西颠的，见识了不少场面上的来往，翻来覆去的这些话竟潜移默化地记熟了。虽然李明轩心里一边冒着酸水一边还是将表面功夫做足，他忽然为自己感到悲哀，悲哀今后自己将一直这样说着心不由己的话做着身不由己的事。
　　“哎呀，我们这些老家伙可都是没读过什么正经书的，怎么能和你这留过洋喝过洋墨水的年轻人相比。你这么说可倒是折煞我们这些老骨头了！”张秉升看了看在座的人哈哈笑着说，众人也笑着附和着。
　　“张伯伯，您可别取笑明轩了。我这次来父亲是明确说了的，要我向您多学习。虽然前一阵子父亲带着我在上海的公司实习了一段时间，对公司的业务我还只是了解了一些皮毛。父亲说您是公司经验最丰富最有能力的元老，到您这边来实习是最合适不过的了，还希望您以后多多关照明轩。”
　　张秉升又哈哈笑道，“这个云天兄，把我说得这么好！其实你父亲已和我打过招呼了。好吧，自明天起你就去各部门实习，从最底层做起，这样对你全面熟悉业务有好处，你看如何？”
　　“明轩自然是听从张伯伯的安排。”李明轩谦恭地说道。
　　“好，那就这么定了！”张秉升满意地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都已酒足饭饱便聊起了时局。
　　“明轩，你刚从上海过来，现在那边的情况如何？”张秉升问道。
　　“不太好，据父亲判断估计中日还是会有一战。”李明轩话音刚落，在座的人都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张秉升顿了片刻又说道，“这日本人的野心其实谁不知道。早在几十年前他们就来到这里，从那个时候起恐怕他们就已经打起中国的主意了。”
　　在座的一位经理一拳头砸在桌上愤愤地说，“这些日本人在中国为所欲为，干了不少坏事。我父亲当年就是被日本浪人所杀，结果还状告无门，这些人简直就是禽兽不如！真不知道这仗打起来，老百姓又会遭怎样的罪！”
　　另一个也附和道，“诶，这些该死的日本人在中国根本就不把中国人放在眼里，随便糟践人命！”他又转头问张秉升道，“听说当年大哥您的母亲和妹妹……”此人话说到一半被旁边的人使了一个眼色，便不敢再说下去。
　　张秉升听了这话并未说什么，眯着的眼睛里露出一抹凶光，嘴角的肌肉似笑非笑地抖动着，手里拿着的一根筷子被狠狠地折成两半。
　　一众人见着这情景突然都停止了说话，各自望着眼前的碗筷发呆，李明轩感到气氛陡然紧张起来。他想起父亲前几天刚带他去拜访了日本领事，李明轩有种隐隐的感觉，在座各位对于父亲与日本人的关系以及今后的打算并不知情。他也不知道如果这些人特别是张伯伯知晓后会是怎样的情形，在李明轩看来张秉升对于日本人似乎有着刻骨的仇恨。想到这里，李明轩心里泛起一丝暗暗的担忧。
　　张秉升出神了一会发现席间的尴尬，赶紧笑着打破僵局道，“哎呀，大家怎么都不说话了呢！”
　　李明轩见状立刻站起身说道，“张伯伯，我看天色不早了，您和各位前辈也累了，不如今天就到这里，各位回去早点休息！”
　　“那……好吧！明轩啊，今天的接风宴有些寒碜了，比不上你家的酒会，还望你多担待！”
　　李明轩赶紧回道，“张伯伯您这是哪里话。今天您和各位长辈这样款待明轩，明轩惶恐才是！”
　　“哈哈哈！”张秉升笑道，“都不用再客套了！明轩，我给你在这西湖边上觅了一处院子，离我家也不远。这西湖可是我们杭州最漂亮的地方，当年你爹和我就喜欢到这里来看美女，哈哈！希望你也能喜欢！”
　　李明轩作揖道谢，“谢谢张伯伯，您给晚辈找的院子自然是很好的，我当然喜欢。”
　　张秉升笑着站起身道，“哈哈！喜欢就好！不过我要先派人收拾一下，估计要等几天才能住进去。”
　　“张伯伯，不急的，让您费心了。”
　　“明轩你又客气了。你父亲把你托付给我，我当然要把你安排妥当。那大家都散了吧，明天都还要忙！”
　　众人起身道别，各自散去。
　　张秉升走到李明轩身边搭着他的肩膀说，“明轩哪，我想你若不嫌弃的话，这几天就住在我家，等你那个宅子收拾好了再搬过去。”
　　李明轩连忙拱手作谢道，“那明轩真是要讨扰张伯伯了。”
　　“诶，不用客气啦！那我们走吧。”
　　李明轩跟着张秉升出了楼外楼，上了等候在外的一辆黑色汽车朝西湖北边的一处宅院驶去。
　　车轮缓缓驶过湖边小道，李明轩眺望着窗外不禁被眼前的景致迷住。夜幕下的西湖独有一番韵味，一轮明月高悬在清冽的夜空，轻柔的月光洒在宁静的湖面上闪着粼粼波光。远处青山伟岸，飘渺的轮廓乍隐乍现，配上这柔柔的一湖之水，让人毫无抵抗地沉醉。
　　不知怎么李明轩忽然想到了英国的校园，虽说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景致，在李明轩的感觉里她们却有着某种相似。或者应该说她们都有李明轩所喜欢的某种特质，让他找回了心底里的宁静和安详，那种温暖而让他无比依恋的感觉。李明轩一下子喜欢上了杭州喜欢上了西湖，在上海的种种不快被抛在脑后，他甚至希望自己永远在这里待下去。
　　“怎么样，杭州不错吧！”张秉升看着李明轩陶醉的神情得意地问道。
　　“恩。”李明轩的视线都舍不得从山水间移开，轻轻应了一句。
　　“看来我给你选的宅子没错，以后每天你都可以来西湖边走走，欣赏这美景。”
　　“谢谢张伯伯，您想得太周到了。”李明轩转头又致谢道。
　　“哈哈，好了，前面就到家了。”
　　车子开进一个气派的宅院，李明轩随着张秉升下车走进了宽敞的院落。前厅里依然灯火通明，显然是在等着主人的归来。
　　“老爷，您回来啦！”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迎上前来，取走张秉升的帽子。
　　李明轩跟着张秉升朝厅内走去，看见红木椅上坐着一位小姐，看见张秉升便像小鸟一样飞了出来。
　　“父亲，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让香儿好等。”女子扑进张秉升的怀里撒着娇说。
　　张秉升伸出手轻轻地拍着女子的肩膀哄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今天父亲是有客人要陪回来晚了。”
　　女子挣脱张秉升的怀抱，看着一旁的李明轩说道，“这位就是您说过要招待的李公子？”
　　“来，父亲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李家的二公子李明轩。”张秉升说道，“这是我女儿香凝，小名香儿。”
　　女孩十五六岁模样，小巧的瓜子脸上明眸潋滟，上身的绣花夹袄透出她玲珑的身段，配着长及脚踝的百褶长裙，衬着这古朴典雅的江南院落，犹如西湖出水荷花般清丽。李明轩微微点头，礼貌地问好，“香凝小姐，您好！”
　　香儿颇有些好奇地望着李明轩，乌黑的眸子在灯光下闪烁。忽然，她伸出右手递到李明轩面前。李明轩一愣，不知道她是何用意，茫然地看着香儿又看看张秉升。
　　张秉升笑道，“鬼丫头，又在搞什么花样！”
　　香儿调皮地歪着头对李明轩说，“我看书上说的，外国人见面都是要吻女士手背的。你不是外国回来的吗？”
　　李明轩被香儿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张秉升见状按下女儿的手，笑道，“好啦，我的小姐，已经很晚了，你该睡觉了。你母亲是不是已经睡下了？”
　　“她已经睡了。”
　　“那你也该睡了，女孩子家晚睡要变难看的！”张秉升吓唬她。
　　香儿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李明轩说道，“那好吧，我也困了，明天见！”
　　“小姐晚安！”李明轩暗暗松了一口气，不过他倒是觉得这位小姐调皮中透着可爱。
　　看着女儿离去，张秉升转身对李明轩抱歉道，“明轩，让你见笑了。我这个丫头是出了名的古灵精怪，你可别见怪。”
　　张秉升当年被李云天派到杭州拓展业务，认识了当地颇有权势的官绅并娶了这家的小姐，这才仗着老丈人的势力有了以后的飞黄腾达。张秉升的这位太太善妒，鉴于其家族的势力，张秉升一直不敢纳姨太太。后来张太太也只给张秉升生了一位小姐，虽是女儿，张秉升也极为宠爱。
　　“哦，张伯伯，哪里，小姐很是可爱！”李明轩赶紧应道。
　　“噢，是吗？”听到别人夸赞女儿张秉升总是非常受用，“不过我这个女儿可是调皮得很，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哈哈！好吧，你也早点歇息吧！”
　　“好的，张伯伯，您也早点歇息。”
　　“恩。岳管家，带李少爷去房间！”
　　李明轩由岳管家带着去了右边的厢房。一打开房门，一股木制家具的古朴香味扑鼻而来。
　　岳管家麻利地开了灯，向李明轩说道，“李公子，老爷吩咐过我们了，您是贵客，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我说，下人们有什么伺候不周的您也一定和我说。您先休息着，我让丫鬟端了热水过来给您洗脸泡脚。哦，对了，您要不要喝杯茶解解酒？”
　　李明轩被他一问，这才觉着嗓子眼是有点干燥，便应道，“那麻烦您给我泡一杯茶。谢谢！”
　　“李公子您客气了，茶这就来！那我先下去了。”
　　岳管家带上了房门，李明轩在屋子中央的一个圆桌边坐了下来。从英国到上海到杭州，短短的一个月李明轩经历的这许多事情远比他在国外要复杂繁多。虽被父亲发配到了杭州，李明轩现在想来倒不是一件坏事。自古杭州就是文人墨客休闲逍遥之地，不如我也趁这个机会放松一下，享受这冠甲天下的西湖山水。李明轩这么想着，心情竟舒畅起来，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