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和娘

　　一大早，天空就布满愁云，一如李红的心情哀伤。石佛矿医院的太平间里，秋雁和姊妹们陪着李红守在明伟冰冷的尸体旁边。
　　“妹妹，别看了，跟姐姐回去吧，看了你会更伤心。”搀扶者悲痛欲绝的李红，秋雁和大姐二姐齐声劝说道。
　　“嫂子，姐，我们马上就要分离了，你们先出去，让我再和他单独呆一会好不好？”
　　“那好吧，有事叫我们。”
　　“她二姨，娘来了，你们快去招呼她吧，别让她再闹出啥事儿了。”大姐夫冲着这边说一声匆匆走了，大姐二姐闻讯急急忙忙去了。
　　秋雁站在门外，注视着屋里的李红用手抚摸着明伟僵硬冰凉的脸，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就有一种揪心的痛。怕自己忍不住哭出声，忙背过身去捂住嘴。
　　天空飘起了细雨，也陪着伤心人伤心。
　　“莹莹她爸，你咋闭上眼了呢？是不是累了，累了你就睡吧。我陪着你，我守着你。你不是答应我要陪我一生的吗？你不是说要给我和莹莹一个幸福的家吗？你咋说话不算数呢？”秋雁再也不忍心听下去了，她跑到旁边的杨树根失声大哭起来。明伟年纪轻轻的，离开家来到这遥远的石佛湾，吃苦受累，好容易有个家了，却又这么快就走了，到现在连家里人都联系不上，要是他娘知道自己的儿子走了，指不定该多伤心呢。
　　“大家都快点，趁着还没下大，赶紧让人入土为安吧。”秋雁从思绪中醒来，看到一群人抬着一口棺材向这边走来。想到太平间里的李红，快步奔去，刚到门口，就听到婆婆的在里面哭叫“哎呀，我的憨闺女呀，你咋想不开呢？”哭叫声把人们都引到了太平间门口。
　　李红和衣躺在明伟的身边，双目紧闭，一句话也不说。
　　“娘，小红刚才还好好的，这是咋啦？”
　　见到秋雁，田小喜找到了发泄对象，她哭着捶打着秋雁：“平时我闺女是咋待你的？今儿叫你看着我闺女，你又是咋看的？”秋雁后悔死了，后悔不该离开李红，不该让李红一个人呆在太平间里。她站着什么也不说，一任婆婆捶打数落，“娶你啥用呀？生不出娃儿来，连个人也看不好。”
　　秋雁挨打受辱，天送揪心般的疼痛，他忍不住上前拉住了田小喜说道：“婶儿，先别哭了，先救李红要紧。”大姐二姐也趁机把娘拉到一边。
　　“哭啥哭？李红不是没事吗？”李大爷实在看不惯田小喜如此对待秋雁，面对这样的场面，他又不能出面阻止。他俯下身对闭着眼睛的李红说：“你叫我一声爷爷，我就不得不说一句，他走了，你不能跟着去呀，你还有妮子呢，你走了妮子咋办？”
　　听李大爷这么一说，三姐连忙拍了下怀中的莹莹，孩子的哭声让李红睁开了眼，她站起来把莹莹抱在怀里失声痛哭。
　　“爷爷，墓穴已经挖好了，二姐夫让我过来说一声，能下葬了。”李小虎的话让周围帮忙的人忙碌起来。
　　大家抬着棺材，迎着细雨，在泥泞里艰难地行走着，秋雁搀扶着怀抱孩子的李红。
　　“明伟……明伟……你咋就肯忍心丢下我们娘儿俩，自己去了呢？明伟……”这凄惨的哭诉揪扯着秋雁的心：“妹妹，下着雨呢，小心莹莹感冒了，回去吧。”
　　“嫂子，别劝我，谁也别劝我，我和莹莹是明伟最亲的人，就让我们送他最后一程吧。”
　　愈来愈烈的东北风和着李红的呐喊哭声，透过雨幕向远方穿行……　　
　　五天后，石佛湾村口出现了四个说普通话的城里人：上年纪的女人朴素优雅，两个小伙子一个女孩子身着时尚喇叭裤，每个人均戴着一副蛤蟆镜。
　　女人上前问带着孙子在村口闲转的梁黑妞：“这位大姐，请问石佛湾矿在哪里？”梁黑妞受宠若惊，急忙指着前方不远处：“瞧，就在前面那一排房子里。”
　　“谢谢你。”说完，女人招呼三个年轻人：“我们走吧，五年没见你哥哥了，妈想立刻见到他。”
　　从没有人这样客气，更没听过有人对她说过谢谢。感动之余，梁黑妞忍住不问：“你们是哪里人？你们来矿上找谁？”
　　“阿姨，我们是山东菏泽的，来找我哥哥杨明伟。昨天收到信他的来信，说在这工作。”男孩子说话和他妈妈一样好听。
　　“哦。你们去吧，这会儿矿领导一定在。”梁黑妞正要离开，忽然想到了刚出事的李红女婿也叫明伟，心想，他们要找的人不会和李红女婿是一个人吧？再一想，不对呀，田小喜口口声声说明伟没有爹娘，是个孤儿啊。难道她在骗村里人？
　　“妹子，你娃长啥样？是不是瘦高白净的，长着一双大眼睛？”好事是梁黑妞的嗜好，更何况是有关李家的事。
　　“对，对。”女人说着，从口袋钱包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梁黑妞，还没接过来，梁黑妞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中的人就是李红女婿。
　　“妖婆，老妖婆。”梁黑妞不顾眼前四人莫名其妙的表情，抓住女人的手叨叨着：“你还不知道吧，你那亲家对你娃儿可刻薄，她看不起你娃儿，不让你娃儿进她家的门，你娃儿好心给她过生日，她还骂他，和他争吵，那天你娃儿连饭都没吃就被她赶出了家门。”
　　“大姐，你说什么？我没听明白。”女人问。
　　“我说你娃儿娶的媳妇儿是我们村的，她娘不同意你娃儿做她的女婿。”
　　“我儿子结婚了吗？他怎么在信上没提呢？”
　　“结婚了，孩子都半岁啦。”
　　“谢谢你，大姐。我得赶快去看儿子孙子了。”
　　“你看啥呀？你娃儿前几天在井下出事故，人没了，都过头七了。”
　　“你……你说什么？”一听到儿子去世的消息，女人几乎站立不稳，梁黑妞趁机把那天他们在李家院子里看到的情景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最后又说：“可怜呀，你们家人都不在身边，娃儿受多大委屈呀，要不是摊上这个幺蛾子丈母娘，你娃儿哪能真早就送命呀？这会儿，人家一家人正等着拿你娃儿的赔偿钱呢。”
　　“太无耻，太恶毒了。不就是看我们家没人才欺负我哥嘛。阿姨，这事儿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我们得为哥讨个说法。”女孩子气愤地说。
　　“就是，我们去找老太婆算账去。”两个男孩也义愤填膺，脖子上青筋暴涨。
　　“你们别冲动，先去矿上找领导问问，我要看看我的儿子。”
　　“我也是觉得你娃儿太受气，看不过眼才给你们说的。毕竟我们是一个村的，你们可别说是我说的，我走了。”话说完，梁黑妞带着孙子走了。
　　矿部办公室，领导听了女人介绍的情况，立刻把他们让到了座位上：“真对不起，明伟来矿上三年，从没有提起家人，我们都以为他是孤儿，也没能及时通知你们。”
　　“我……我儿子的坟墓在哪里？我想去看看我儿子。”女人强忍着悲痛说。
　　“我派人带你们去，好像他媳妇儿这几天都在陪他。”　　
　　“莹莹她爸，我带莹莹来看你了，你在这里孤单吗？寂寞吗？你知不知道，每次回到家，我就想到你最爱吃的面条，忙着擀面时，才知道你离开我们了……”
　　远远听到坟头的哭诉，明伟的妈妈的心都碎了，她快步走到坟墓前，大喊一声：“儿呀，你好狠心呀。你怎忍心让妈这个白发人哭你这个黑发人呢？你出来呀。你起来呀。妈来看你了。妈来晚了……”
　　听着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李红明白了，眼前这位就是明伟的妈妈，她未曾谋面的婆婆。
　　“您是……娘？娘。对不起。我没好好照顾明伟，您骂我吧，你打我吧。”李红哭着抱着莹莹跪在婆婆面前。
　　“孩子，你快起来。明伟是我儿子，也是你男人，失去他，你的痛不比我少。”女人说着接过了李红手中的孩子，并对旁边站着的男孩子说：“你们快把你嫂子扶起来呀。”
　　“娘，您不怪我吗？”
　　“我怪你做什么？怪你替我照顾我儿子吗？怪你给了我儿子爱，给我儿子一个家吗？”
　　“娘——。”李红曾担心婆婆会责怪她，怪她没有好好照顾明伟。听了这些话，李红觉得婆婆是那样地和蔼可亲，像见到久违的亲娘一样，她叫着娘扑倒在婆婆的怀里。　　
　　“小红，听说那边来人了，我来看看，他们有没有难为你？”正在婆媳俩抱头痛哭之时，田小喜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娘，你胡说啥呀？这是莹莹她奶奶，我婆婆。”李红扶着婆婆站了起来。
　　“亲家母，你好。”听了李红的介绍，女人礼貌地问候。
　　“有啥好？我闺女没了男人，以后还要养活你家孙女。这养活一张嘴可不是一句你好那么简单，那是要吃要喝要穿要戴要花钱的。”
　　“人都叫你害死了，还要钱呀？”一边的男孩子气呼呼地说。
　　“别说话行不？”女人喝住了儿子，转身又对田小喜说，“这个我知道，孩子以后不会让你女儿一个人带的，我们也会给予经济上的帮助，等孩子断奶了，我们就把她接回家去。”
　　“娘，求您别把莹莹带走，她是我和明伟爱的结晶，有她在我身边，我会感觉到明伟的存在。求您别让我们分开。”李红夺过孩子跪在地上向婆婆哀求。
　　“孩子，快起来。”女人搀扶起李红，眼含热泪：“妈知道你们骨肉分离心里不好受，可你毕竟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重新成家过日子，带着孩子多不方便。妈可是为了你好。”
　　“娘，我不嫌苦，我就要和莹莹在一起。”
　　“你疯啦，一个单身女人带着孩子，那苦难娘受过，娘是绝对不会让你遭那个罪的。”
　　“您知道什么是苦难吗？您不懂。”
　　“活了一辈子了，娘咋不懂？你真是憨了，人家亲奶奶来要孩子，你赶紧让带走不就好了，干啥还要拽着不丢呢？”
　　“娘，求您了，快回吧。我想给我妈说说话儿。”
　　“你叫谁妈呢？你的妈只有一个，就是生你养你的我。”女儿的话让田小喜生气了，嫉妒了。
　　“我男人的妈自然也是我妈，娘，快回去吧，别让大家难受了。”担心娘再说出啥口没遮拦的话惹婆婆伤心生气，李红把娘往回推。
　　“我咋生了你这个憨闺女呢，连远近人都分不清了。”听了女儿的话，田小喜留下一句话气呼呼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