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集
作品名称:阿狗外传 作者:秦耕 发布时间:2017-01-06 13:14:17 字数:4724
1
傍晚,省城长途汽车站。
汽车进入车站停稳,车门打开,旅客陆续下车。
待旅客全部下车以后,大个子司机将汪卫红背到了开往沙洋的班车上。
大个子司机和一个年轻的司机轻声地交谈了好一阵子。
年轻的司机笑着:行,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我一定给你办到。
大个子司机交待汪卫红:你哪里也不要去,好好地待在车上。
汪卫红:叔叔,我要上厕所。
大个子司机将汪卫红背到厕所里,等他解完手,又将他背到车上。
大个子司机:你不吃晚饭吗?
汪卫红:妈妈给我买的油条还没有吃完,我就吃油条。
大个子司机尤为关切:吃油条也要喝水啊!不然,夜里口渴,可是比饿还要难受哩!
汪卫红忧虑重重:我怕水喝多了老上厕所。
大个子司机大叔摇了摇头,叹息着离去。而汪卫红则趴着车窗,对这车站的夜景产生了浓郁的兴趣。
2
夜晚,省城长途汽车站。
汪卫红趴着车窗,面对着那星罗棋布的灯光,不由得产生了无限的遐想。他从书包里掏出本子,借着灯光,将这一感受记录下来。
3
班车里,汪卫红不禁又想起了他的爸爸妈妈。
爸爸:红儿,明年开春,爸爸妈妈带你去省城,去看黄鹤楼、去看长江大桥。
汪卫红:爸爸,听说黄鹤楼有半截伸进了天里头!爸爸,黄鹤楼有那么高吗?
妈妈:那只是个比喻,实际上哪有那么高呀!
汪卫红:那有多高?
爸爸:大概有我们家房子二十倍高吧!
汪卫红:那,为什么都传湖北有座黄鹤楼,有半截伸进了天里头呢?
妈妈:其实,那只不过是一个传言罢了。
传说很早以前,有湖北、四川、陕西三个地方的人住进了同一个旅店。这三个人都想耍小聪明赖掉旅店费,通过商议,决定以行酒令一较高低——
陕西人:陕西有座大雁塔,离天只有一丈八。
四川人:四川有座峨嵋山,离天只有一丈三。
湖北人:湖北有座黄鹤楼,半截柱在天里头。
湖北人赢了,陕西人输了,旅店费归陕西人掏。
汪卫红沉浸在甜美的梦幻之中,稚嫩的脸上,露出了甜美的微笑。
4
汪卫红又想起了他的爷爷奶奶;他想起了他的外公外婆和舅舅,想起了他的小姑和小姑父,想起了他那小表弟和小表妹;他想起了好心的方爷爷;他想起了祝妈妈!
他的眼前,浮现出祝妈妈洒泪追赶着汽车对他的嘱咐:红儿,千万别忘记给妈妈写信啊!
汪卫红的心声:妈妈啊,善良的妈妈,红儿一定会及时地给您写信。
5
这一夜,汪卫红躺在班车里的座椅上,忍受着双手的疼痛、忍受着蚊虫的叮咬,很晚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这一夜,汪卫红又做了许多奇怪的梦,直到汽车启动,才将他从睡梦中惊醒。
汪卫红借着车内昏暗的灯光,发现车上已经坐满了旅客。
汪卫红趴着车窗,对那栉次鳞比的楼房无限感慨。
售票员过来对汪卫红:小朋友,不要把头伸出窗外,一定要注意安全!
6
晨光稀微。
汽车驶上了长江大桥。汪卫红双手抓住车窗,看到了长江大桥的侧面。
汪卫红的眼前,浮现出了妈妈的形象。
妈妈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回响:红儿,爸爸妈妈到时候带你去观看长江大桥,那可是新中国建设的象征!也是中国人民劳动与智慧的结晶!
汪卫红眺望着滚滚东流的长江,眺望着行驶在江心的航船,不禁轻轻地唱起了那首响了遍神州大地的歌曲:
大海航行靠舵手,
万物生长靠太阳。
雨露滋润禾苗壮,
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
7
汽车驶过了长江大桥,穿越于省城市中心。
汪卫红看见那些五颜的人们,从车窗下面穿梭而过。他仿佛正乘车穿越于五彩缤纷的花丛之中。
汽车经过一条餐饮街道。
餐馆里飘荡出来的香喷喷的气息,勾引得汪卫红的肚子疯狂吼叫。他咽了咽涎水,立即缩回身子。
他双手捂住疼痛的肚子,蜷缩一团。
8
八点十分。
班车驶出省城,停靠在郊区一家简陋的餐馆门前。
售票员对乘客叫喊:吃早饭了。如果现在不吃,中饭要到下午两点才能吃得上嘴。
车门打开,人们纷纷朝车下涌去。
汪卫红等众人都下车以后,才开始往车下爬。刚到车门口,司机过来将他抱进餐馆,为他要了一碗肉丝面。
司机对汪卫红:面条钱由我付,你只管吃就是了。
下午两点。
班车停在中途一家路边餐馆门前。
司机将汪卫红背到餐馆里,给他买了一碗饺子。
9
太阳落山,汽车进入沙洋车站。
众人相继离去。
司机告诉汪卫红:这里就是沙洋劳改农场的地段。你要办什么事,明天上午就可以去办了。
汪卫红对司机表示了感谢。
司机:你要是不想住旅社,就在车上将就一夜吧,这样也能省几毛钱。
汪卫红接受了司机的好意,买了两只馒头,躺在车内的座位上啃了起来。
9
夜晚,沙洋汽车站。
沙洋汽车站,比省城汽车站小了许多,也没有省城汽车站喧嚷热闹,更谈不上吸引人。汪卫红无心欣赏这小小的车站的夜景。他吃完两只馒头,很快睡得酣畅。
蚊虫趴在汪卫红的脸上叮咬,他也毫无知觉。尽管他在睡梦中做了一个又一个甜美的梦,也没有从梦中笑醒。
已经是晨曦映照,汪卫红仍然鼾睡不醒。
司机将汪卫红叫醒,告诉了他去监狱的方向。
汪卫红告别了司机,到餐馆里吃了两只馒头。
之后,到水龙头上猛喝一气,直到肚子发胀,才撒手离开,沿着司机指引的方向,艰难地爬去。
10
早晨的阳光下。
一路上,汪卫红接受了一个又一个陌生人的各异关怀,也受到了一次又一次地嘲讽与戏弄。
汪卫红无所顾及。他擦了一把汗,旁若无人地向前爬去。
沙洋汽车站至沙洋监狱的视角距离,很近很近。
汪卫红爬行着,步步维艰。一路上,他歇下了一气又一气,衣服早已汗透。他的两只手掌,已经磨得血红一片。
汪卫红坐下歇息,无意中发现路边有一件破烂的衣衫。他爬过去拾起衣衫一撕两半,分别将两只手紧紧地裹缠。
将近中午,汪卫红才爬到沙洋监狱跟前。他的两只手虽然缠上了布巾,手掌上的布巾,已经是血迹斑驳。
11
将近中午,沙洋监狱。
沙洋监狱整体上看,是一个很大的院子。监狱的牢房,就在院子里面。院墙很高,而且还安装了电网。院门两边的门柱上,分别由上而下写着八个黑体大字: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协从必咎首恶必办
汪卫红擦净脸上的汗水,爬到门岗跟前,崇敬地对那全副武装的哨兵:解放军叔叔,我要找我的爸爸妈妈!
哨兵:你的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
汪卫红:我爸爸叫汪朝良,我的妈妈叫傅成菊。
哨兵:你等一下。
哨兵打电话。
汪卫红静心等待。
哨兵压上听筒出来,显出无可奈何的神情:我们这里没有你要找的那两个人。
汪卫红立即放声大哭:叔叔,求求你了!我的爸爸妈妈就在这里劳改,方爷爷告诉我的。
哨兵:方爷爷!谁是方爷爷?
汪卫红抽泣地:方爷爷,是我爸爸妈妈的,老师。
哨兵:他也不能确定你的爸爸妈妈在我们沙洋监狱啊!
汪卫红:他的儿子,是县里的主任,是他的儿子,说我的爸爸妈妈,已经定成了重罪,就在沙洋劳改。
哨兵:别哭,小朋友,我再替你打电话问一问。
汪卫红抽泣着承受更为焦灼地等待。
哨兵第二次出现,显得心情沉重:你的爸爸妈妈原先是在这里,后来又被转到了襄北监狱。
汪卫红:叔叔,襄北监狱在哪儿呀?
哨兵:襄北监狱应该是襄樊以北的某一个地方,具体的地址我也不清楚。你自己去问一问就知道了。
汪卫红含泪谢过了哨兵,艰难地爬回沙洋汽车站……
12
夜晚,沙洋汽车站。
汪卫红呆在车站候车室里,忍受着双手磨破的疼痛,饱受了蚊虫的叮咬。
凌晨,汪卫红爬上了去省城的班车。
13
傍晚,省城长途汽车站。
大个子司机一见到汪卫红就关切地问:孩子,找到了你的爸爸妈妈吗?
汪卫红哭丧着脸:没有。
大个子司机:怎么回事儿?
当大个子司机听完了汪卫红的叙述,当即承诺:那襄北监狱,应该就在襄樊以北的哪个地方。我这车天天经过襄樊,明儿一问就知道了。晚上你就呆在车里,明天我保证将你带到。
14
大个子司机发现他的双手上的布巾,布满了斑驳的血渍,便心疼地将他背到车站医务室,请医生帮他清洁治疗。
大个子司机叮嘱汪卫红:你待在这儿别动,我去给你买双手套。
血渍将布巾沾在了伤口上,干掀不仅疼痛难忍,还不便掀开。医生用盐水将布巾湿透了之后,才将布巾漫漫地揭开。
尽管如此,汪卫红还是疼得呲牙咧嘴。
医生为他清洁之后,涂上了云南白药。刚用纱布包扎完毕,大个子司机回到了医务室。
医生叮嘱:不要沾水。
汪卫红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嗯。
大个子司机为汪卫红戴上手套,将另一双手套塞进了他的书包:手上的那双弄赃了,你就换上这双。
15
傍晚。
省城长途汽车站对面,车站餐馆。
大个子司机将汪卫红背进餐馆,点了一盘素肉、一盘豆腐和两份大米饭。
饭桌上,大个子司机将素肉夹到汪卫红的碗里:孩子,多吃点。这几天,一定是光吃油条和馒头吧!
泪花在眼眶转悠,汪卫红强力忍耐着不让泪水流出来。
吃完饭以后,汪卫红往外掏钱,却被大个子司机拒绝了: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你的爸爸妈妈?你的那点钱,不到万不得以千万不能动。
大个子司机拒不接受他的饭钱,他也断然拒绝随司机住进旅社。
晚上,汪卫红躺在车里最后一排的椅子上,继续接受蚊虫的叮咬……
16
日光下,汽车奔驰。
司机双手握住方向盘,一旦路边出现了路标或叉路,他都会减速查看。
午后。
汽车奔驰到一块路牌前停下。
路牌上,清晰地写着:
襄北监狱由此进
大个子司机:这地方其实很好找,平时没有注意。
售票员开门,将汪卫红让下车。
司机对汪卫红:孩子,我不能等你了。看完你的爸爸妈妈以后,这路上过往的车多,谁都会带你一程。
汪卫红向大个子司机再一次表示了谢意!
17
下午。
总体上看,襄北监狱和沙洋监狱的外形构造相差无几,围墙、电网和门岗。牢房在装有电网的围墙之内,院门的墙柱上是一模一样的八大个黑体大字: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协从必咎首恶必办
汪卫红爬到门岗跟前,很有礼貌地喊叫威严的哨兵:解放军叔叔,我要找我的爸爸妈妈!
哨兵:你的爸爸妈妈叫什么?
汪卫红:我的爸爸叫汪朝良,妈妈叫傅成菊。
哨兵将他打量了一遍:你等一下。
哨兵立即拨通了电话。
18
午后,襄北监狱。
汪朝良和傅成菊,戴着脚镣手铐,被一男一女两个狱警押了出来。他们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那遍体的鳞伤,更是惨不忍睹。
汪卫红哭喊:爸爸,妈妈!
汪卫红迎着爸爸妈妈,奋力爬去。
汪朝良一见到儿子爬行的模样,不禁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傅成菊悲喜交集地呼喊:红儿,我的红儿!
汪卫红声泪俱下:妈妈!
傅成菊紧走几步,伏下身去,将儿子搂在怀里,颤抖地抚摸着儿子的断腿,痛哭失声:天哪,这是作的什么孽啊!红儿呀,都是爸爸妈妈害了你啊!
汪朝良双手抓住自己的头发,悲痛欲绝地嚎叫:我该死,我该死啊!
他们一家三口抱作一团,哭得死去活来。
女狱警流下了同情的泪水;就连男狱警,也扭转身去,揉搓着酸涩的鼻子。
最后,在两个狱警的一再劝慰下,才将他们劝得有所收敛。
女狱警看了看手表: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只剩五分钟了。捡要紧的说,时间快到了。
一家三口依然抱作一团,难以终止哭泣。
男狱警看了一眼手表,表情严酷:时间到了,快走。
临别的时候,汪朝良坚定地对儿子:相信党,相信人民政府,我和你妈妈的问题,一定会搞清楚的。相信要不了多久,爸爸妈妈就会回到你的身边,就会回到我们热爱的工作岗位,重新登上讲台,教我们红儿读书!爸爸妈妈还要到大医院里,请最好的医生,一定要将我们红儿的腿治好!
汪卫红撕心裂肺地呼喊:爸爸!
汪卫红泪眼迷惘地目送爸爸妈妈被押回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