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

　　1
　　上午，江汉平原北部农村。
　　小姑锁上大门，准备上工，一辆卡车来到了门前。她诧异地望去，不禁惊喜若狂：红儿！
　　汪卫红悲喜交集：小姑！
　　小姑：红儿，我的红儿！
　　汪卫红声泪俱下：小姑！
　　小姑将汪卫红接下车来，为他擦拭眼泪：好好，能回来就好！
　　领头：以后把他看紧点，别让他到处乱跑。下次要是被逮到，可没有这么轻巧了！
　　小姑连连陪笑：好好，以后保证不让他乱跑。
　　卡车开走了，小姑将汪卫红搂在怀里：红儿呀，你把小姑吓死了！我前天还到你外公家里找过你，你的外公外婆和舅舅舅妈都没有看见你。红儿呀，你这些天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汪卫红：小姑！
　　汪卫红早已泪流满面，抽抽泣泣……
　　蒋阿狗的画外音：我被送回到小姑家里，接受再考验；而且，也给小姑制造了更深重的苦痛。
　　2
　　三天后的上午，江汉平原北部农村。
　　小姑将儿女招集：你们俩跟我畈里去玩，让哥哥安安静静地在屋里写字。
　　朱昌武狠狠地剜了汪卫红一眼，一跺脚，扭扭捏捏地随妈妈离去。
　　
　　室内。
　　汪卫红收拾好自己的书包之后，尽可能地将属于自己的衣服穿在身上。
　　汪卫红背着书包，刚爬出了大门。邻居家的一条赃兮兮的癞皮狗，冲他呲牙咧嘴，狂吠乱叫。
　　他抓起一块石头，奋力一扔，正中狗的脑袋。癞皮狗惨叫溃逃，吓退了相邀起哄的狗们。
　　汪卫红扭身凝视着小姑的屋子，一股热泪涌出了眼眶。
　　汪卫红的心声：再见了，小姑！
　　3
　　仲秋的太阳，灼烈火辣。
　　汪卫红没爬多远，已经是满头大汗。他擦了一把汗，继续爬行。
　　一声枪响过后，一只受伤的鸟儿，哀鸣着从他的头顶掠过。他停了下来，循声望去，见那鸟儿坠落在不远的草丛里。
　　他忧伤地叹息一声，向前爬去。
　　汪卫红终于爬上了公路，搭上了一辆过路的班车。
　　4
　　汽车在公路上奔驰，风声阵阵，催人入睡。
　　汪卫红不顾各异的目光扫瞄，趴着车窗，尽情地浏览车窗外飞逝的风景。
　　5
　　下午。
　　班车中途停靠在一家简陋的餐馆门前就餐。人们纷纷下车就餐，汪卫红则蜷缩一角，忍受着饥饿，暗暗落泪。
　　人们吃饱了，喝足了，纷纷上车。有的旅客，还津津乐道地议论着餐馆的厨艺。
　　一个旅客，突然声色俱厉地大骂：餐馆老板黑心烂肝，居然将变馊了的菜蔬端出来坑害顾客！
　　一个面容清秀的大婶坐在汪卫红的身边，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头：哎，这孩子怎么没有去吃饭呢？你跟谁一起呀？
　　汪卫红双手捧住脸，抽泣着说不出话来。
　　大婶立刻站起来，招呼司机：师傅，请等一下。
　　6
　　大婶匆忙下车，买来了十根油条。
　　大婶微笑着将油条递给汪卫红：吃吧，吃不完留着，待会再吃。
　　汪卫红满含热泪地双手接过大婶递过来的油条，嗓音哽咽：谢谢，大婶！
　　大婶抚摸着汪卫红的头：好孩子，吃吧。
　　车上的乘客，纷纷向他们投来各异的目光。
　　汪卫红吃了三根油条。他将剩下的油条还给大婶：谢谢大婶，我吃饱了。
　　大婶：你拿着吧，待会饿了再吃。
　　汪卫红接过大婶手里的油条，再一次表示了感谢！
　　大婶问汪卫红：孩子，你家住哪里？要往哪里去？
　　汪卫红犹豫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低声地以实情相告。
　　7
　　汽车进入山区。
　　汽车奔驰，车窗外的大山，飞速向后。
　　大婶沉吟了许久，才忧郁地低声对汪卫红：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可惜，我已经有四个孩子，实在是养不起，不然，大婶就将你领回去，只当是多坐了一个月子。你说这靠工分吃粮，上有老下有小的八、九个人吃饭，单凭我们两口子，怎么养得活呢？
　　汪卫红：大婶，没关系，这已经是够麻烦您的了，哪能再额外地给您找麻烦呢？我还得去找我的爸爸妈妈哩！
　　大婶：你知道你爸爸妈妈在哪儿吗？
　　汪卫红：我听方爷爷说，我的爸爸妈妈在劳改。
　　大婶：在哪儿劳改呢？
　　汪卫红：我只是听方爷爷说，我的爸爸妈妈在劳改；到底在哪儿劳改，我也不知道。
　　大婶：你不知道他们在哪儿劳改，你怎么找呀？（大婶想了想）该不是在沙洋吧？
　　汪卫红：对对，方爷爷也说过沙洋农场。我的爸爸妈妈八成就在那儿。
　　大婶：我只知道有个沙洋劳改农场，却弄不清到底在哪儿？
　　汪卫红：我也只是听方爷爷说了个音讯，到底在哪儿？我也不知道。
　　大婶：要不待会下车的时候，问一下司机师傅吧，人家跑长途汽车，哪儿不知道啊！你不问清楚地方，万一把方向弄反了怎么办？那不成了南辕北辙吗！
　　8
　　傍晚时分，汽车到达了终点站。
　　大婶前去向司机一打听，返回身来对汪卫红：孩子啊，幸亏先问了一下，你走错方向了。明天还得搭这趟车到省城，再由省城搭车往沙洋去。
　　司机是一个圆盘大脸、浓眉大眼的高大汉子。
　　他过来问明了汪卫红的意图，低声地对汪卫红：你晚上就呆在车上，对任何人都不要说实话。我明天把你带到省城，把你送到往沙洋的班车上——你明白吗？
　　汪卫红含着泪水：谢谢大叔。
　　司机还特意嘱咐售票员不要乱说。之后，他对汪卫红：你现在去找地方吃饭，之后把屎尿都拉干净，免得晚上摸不清方向，又上错车了——你明白吗？
　　汪卫红：谢谢司机大叔，我明白。
　　9
　　夕阳下的山城车站。
　　车站外，车来车往，喇叭声声，人流穿梭，来去不断。
　　车站里，整齐地停靠着一排班车。
　　汪卫红急急忙忙地爬下车来，问明了厕所方向，匆忙地爬了过去。他的身上，吸引了一来自各个方向的诧异眼神。
　　汪卫红刚到厕所门前，那个好心的大婶突然叫住了他：孩子，你上厕所有手纸吗？
　　一句生动而形象的口头禅，在汪卫红的耳边回响：乡下的孩子生得苦，石头瓦砾擦屁股。
　　满山遍野，石头瓦砾，清晰纷呈。
　　可是，这车站的厕所里，四壁光溜，地面平整。
　　大婶微笑着将一叠卫生纸递给汪卫红。他惭愧地对大婶表示了谢意。
　　汪卫红从厕所里出来，大婶又给了他五块钱：在路上买点东西吃。
　　汪卫红推让了几次，大婶还是强行地将钱塞进了他的衣袋内。
　　汪卫红感动得泪水淌流：大婶，把您的地址告诉我，等我找到了我的爸爸妈妈以后，我一定将钱还给您。
　　大婶犹豫再三，还是将她的姓名和地址告诉了汪卫红。
　　汪卫红从书包里掏出纸笔，趴在地上写下了大婶的姓名和住址：
　　祝光彩家住郧阳地区竹溪县天宝公社盘龙大队六小队
　　
　　大婶一看，立即惊叹不已：真看不出，你的字居然写得这么漂亮！
　　汪卫红坦诚地对祝大婶：我没跨进学堂门，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就教我读书写字，爷爷和奶奶还老早教我写毛笔字哩！
　　大婶由衷地叹服：是吗？看来你的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对你可是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啊！（她忧郁地叹息一声）只可惜，你现在的这个样子，恐怕很难实现……
　　10
　　夕阳下的山城车站餐馆。
　　餐馆门前，人进人出。
　　餐馆里，有上十个男女就座用餐。
　　祝大婶将汪卫红带到车站餐馆里，为他买了一碗肉丝面。
　　11
　　夜幕下的车站旅社。
　　祝大婶将汪卫红带到旅社里一个单人房间，让汪卫红跟她睡到一张床上。
　　躺在祝大婶的怀抱里，汪卫红仿佛躺在母亲的怀抱里一样，使他感受到母亲般的温暖！
　　祝大婶温柔地搂抱着汪卫红：孩子呀，如果找到了你的爸爸妈妈便罢，万一找不到，你就到竹溪去找我。家里孩子虽然多，也不多你这一张嘴。每人省下一口，也能把你养大，无论如何也不会亏待你。就是有一宗，你如果真到了我那儿，对谁也不能说实话。不然哪，我们也会遭殃的啊——你听明白了吗孩子？
　　汪卫红突然大叫一声：妈妈！
　　随即，便啼哭不止。
　　妈妈：乖孩子！从今往后，你就是妈的亲儿子。无论你走到哪里，妈的心都跟你连在一起。
　　汪卫红哽咽地：妈妈，如果将来红儿长大了，有本事了，我一定要孝敬您老人家！
　　祝妈妈替汪卫红擦干了眼泪：乖，孩子孝顺！孩子不哭。按说，你都已经喊妈妈了，妈妈应该陪同你去找你的亲爹亲妈。只是，现在的这形势不行啊！如其说让妈妈陪同你，还不如你自己去找更方便——你这么一个残废的孩子，谁也不忍心把你怎么样！明儿我再给你二十块钱，算计着花，也能对付一些日子。搭车呢，你就不用买票了。别人问你是谁？你就说你是毛主席的好孩子。眼下都这么说——做毛主席好孩子！我们红儿，当然也是毛主席的好孩子呀！
　　汪卫红愉快地：我知道了妈妈。
　　祝妈妈高兴地：红儿真聪明！
　　汪卫红笑了，祝妈妈也笑了。娘儿俩笑得都很苦涩，却也充满了幸福。
　　12
　　蒋阿狗的画外音：这一夜，我躺在祝妈妈的怀抱里，睡得很香很甜。睡梦中，我做了许多甜美的梦。其中有一段梦，我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那天夜里，汪卫红躺在祝妈妈的怀抱里，梦见他的爸爸妈妈分别牵着他的手，一起来到了天安门广场，受到了毛主席的亲切接见。
　　汪卫红和他的爸爸妈妈同时激动得振臂高呼：毛主席万岁！
　　汪卫红的欢呼声将祝妈妈惊醒了。祝妈妈知道他做梦了。
　　祝妈妈为汪卫红擦干泪水，微笑着：红儿呀，这是好兆头。你这次一定能够找到你的亲爹亲妈，毛主席一定会为你的亲爹亲妈洗刷冤情，一定会为你的亲爹亲妈平反昭雪！相信妈妈，你们一家人，一定会平安团聚——你们将来一定有好日子过的！
　　汪卫红欣喜若狂：真的吗？我真的能找到我的爸爸妈妈吗？毛主席一定会为我的爸爸妈妈洗刷冤情吗？
　　祝妈妈微笑着十分肯定：这还有假？小孩儿的梦是最灵验的啊！
　　汪卫红突然在祝妈妈的脸上亲得响亮：谢谢妈妈！
　　13
　　凌晨三点，旅社房间。
　　汪卫红和祝妈妈再也睡不着了。他们唠着嗑，等待天亮。
　　祝妈妈告诉汪卫红：我家里有七十多岁的公公和婆婆；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十六岁，正读高中；二儿子十二岁，读小学五年级；大女儿十岁，读小学三年级；最小的女儿只有八岁，才读一年级。
　　汪卫红：小妹妹八岁，比我只小一岁。
　　祝妈妈：是啊！你那小妹妹很聪明，也很任性。
　　汪卫红：是人都有性子，我也很任性。
　　祝妈妈微笑着抚摸着汪卫红的头表示认同。
　　祝妈妈：你那未见面的爸爸是大队长，我是大队学校的民办老师。我这次是到外地学习回来。还真是缘分，居然让咱娘儿俩在班车上遇上了——红儿呀，你说这不是缘分吗？
　　汪卫红高兴地：我能遇上妈妈，不光是缘分，也是红儿的福气！
　　祝妈妈：红儿嘴儿真甜，真会说话！找到你的亲爹亲妈，代我向他们问好、代我邀请他们到家里做客，我们一家老小啊，都会表示热烈的欢迎！
　　汪卫红愉快地：谢谢妈妈！我一定向我的爸爸妈妈，转告祝妈妈的热情邀请。
　　祝妈妈：找到爸爸妈妈以后，不要忘记给妈妈写封信，免得妈妈忧心牵挂！如果你的爸爸妈妈不在沙洋，你暂时找不到，你也要写信告诉妈妈，妈妈好替你拿拿主意——记住了吗红儿？
　　汪卫红甜蜜地回答：妈妈，红儿全部记住了。
　　14
　　凌晨五点，旅社房间。
　　祝妈妈就为汪卫红穿衣起床。
　　洗漱完之后，天刚麻麻亮。
　　祝妈妈又带着汪卫红，踩着灯光，到车站餐馆，为他要了一碗肉丝面；而祝妈妈自己，又只是要了两只馒头。
　　汪卫红要祝妈妈拿只碗来，将面条分一半给她。
　　祝妈妈神情并茂地微笑着：我这一阵子啊，大鱼大肉吃多了，再这样吃下去，你那古怪的爸爸，定会骂我是个贪吃贪喝的胖女人！说不定啊，还会骂妈妈是丑女人、蠢女人哩！
　　汪卫红被祝妈妈的表情逗笑了。
　　15
　　晨光稀微。山城汽车站。
　　祝妈妈将二十块钱，装入汪卫红贴身的内衣袋里，才将他背到车上。
　　车内，灯光昏暗。车上一半的座位，已经坐上了旅客。
　　祝妈妈借着昏暗的灯光，将汪卫红安置坐下以后，先同售票员打了声招呼，又微笑着对大个子司机：师傅，我这儿子，可就拜托您带到省城啦！
　　大个子司机扭过头来，望了望祝妈妈，又瞅了瞅汪卫红，爽快地：你就放心吧大嫂，保证不会出错。
　　汽车启动了，祝妈妈依然趴着车窗对汪卫红一再叮嘱：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忘记给妈妈写信。
　　汪卫红含泪点头。
　　汽车已经开出好远了，祝妈妈依然追赶着嘱咐：红儿，千万别忘记给妈妈写信啊！
　　汪卫红趴着车窗泪水淌流地叫喊：妈妈！妈妈，我一定会给您写信的！
　　汽车载着汪卫红驶向省城，驶向远方，驶向一个全新的未知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