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玄月

　　雨雪霏霏，十月缠绵，乍冷，未盛。
　　在手术台上忙碌了一天的蒹葭，疲惫不堪地斜靠在更衣室的躺椅上。透支的思想、透支的能量……
　　“又是一天没吃饭？”门外经过的刘经年看见蒹葭，走了进来。从口袋里掏出一瓶巧克力，倒出几颗，强制性地塞到蒹葭口里。
　　蒹葭闭着眼睛笑了笑，入口即化的丝滑、柔顺、浓郁浸满了口腔，暖暖地感觉就像触及的电鳗，瞬间遍及所有的神经。
　　“慕纱？”蒹葭缓缓地睁开眼睛。脑海闪过小魏子学着电视里清秀、靓丽的影视明星做的广告：“浓情慕纱为爱融化。”那丝儿夸张的神情成为那个年代小魏子的名片。蒹葭不由得莞尔。可以忘记一个人的名字，可以忘记一个人的长相，却永远不会忘记她带给我们的那份快乐。
　　“嗯。”刘经年低下头，躲过蒹葭的眼神。
　　“十年了吧？”
　　“嗯。”
　　“也许她早就结婚了呢？”
　　“结过，不过又离了，我还是想等等她。”刘经年略一停顿，目光放逐到窗外，仿佛能够望穿钢筋林立的城市和荒芜边际的原野，到达太平洋的彼岸，找到那个熟知却又未知的她。
　　“经年……”
　　“好了，关心关心自己吧，再说没有合适的。”刘经年拉起蒹葭的手，“走吧，换上衣服我送你回家。”
　　看着站起来准备洗手的蒹葭，刘经年迈步向门口：“我也去换衣服，车库等你哈。”转身出门后，突然转过身来，想起一件事儿似得，“唉，毛豆接了吗？不可能是于大主任空闲了吧？”
　　“得了吧，你接的也比他接的多。没事的，有丸兰呢。”蒹葭笑着，心里感激着老同学的细心和对他们这个家庭的帮助。
　　“丸兰？”说到丸兰，刘经年竟又走了进来，“不是我小心眼儿，你要让丸兰和柏舟保持距离......”
　　“打住，打住，多少遍了，无聊话题，那我需不需要和你保持距离呀。一个男子汉，心眼这么小儿。”蒹葭边说边闪进了换衣间。
　　换衣间，镜子面前，蒹葭停下了脚步。昼夜忙碌生物钟失调引起的肥胖、水肿、面色褐黄……被岁月风化的自己和十年以前的苗条、清秀相比已判若两人。
　　
　　“又不是没有钱，去买点有档次的衣服去。”档次？我追求的是品味好不好？但是，于柏舟的外在追求越来越多，真是有点陌生的感觉。
　　“丸兰，一周多不见了，真是想念呀。”于柏舟抱起丸兰旋转一周，丸兰的俏丽裙子随着旋转和她的笑容就像花一样绽开着。
　　是啊，军人出身的丸兰年过四十了依然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呸呸呸……”瞎想什么?丸兰也有丈夫，也不是那样的人呀？虽然长的丑点，但自己有内涵呀。最年轻的院部主任，小有名气的妇产科剪刀手，全国散文家协会会员……
　　“It'sbeenalongdaywithoutyoumyfriend.AndI'lltellyouallaboutitwhenIseeyouagain”悠长而热烈的手机铃声响起，不用看也知道是刘经年等不及了。
　　铃声与蒹葭的安静极不相符。但是“吾之挚友，无见许久。君影若现，诉之怀悠”的情谊却不是每个人都懂的。
　　谢谢你，刘经年。
　　蒹葭微笑着走向车库。
　　夜色如墨色，远远地看到沁园A区2003室的窗口投射出的橘黄色光晕，温暖悠然来袭。
　　厨房里，生活与白日黑夜无甚关联的于柏舟兴高采烈、生龙活虎。
　　“没加班？”
　　“嗯。”
　　“芄兰接的毛豆？”蒹葭走出电梯时，看到了放在走廊标有移动通信字样的雨伞，脑海中闪过一丝丝怪异的感觉，皱了一下眉头。
　　“嗯，芄兰说今天下午去省总部，回来的早看见下雨了，顺便把毛豆接到她家。”
　　“噢，你下班后又去接的？”刘经年的话语瞬间在耳边响起，心里泛泛作酸，不由得再次问道。
　　“嗯，她给我打电话，说要送过来，我正好有空，就去接的他。”于柏舟边说着边翻炒着青椒。
　　“真辛苦她了。过几天送她个礼物吧。”难道刘经年说得对，为什么芄兰有事的时候从来不给自己打电话?为什么芄兰给柏舟打电话的时候，柏舟总是有空。而他能够回复自己的永远是“在开会”。蒹葭心里嘀咕着，面不改色地走向衣帽间。
　　“行。那天我出发买回来的几条丝巾，给她一条吧。”于柏舟丝毫没有观察到蒹葭的心理变化。
　　“也不给我买？我会吃醋的。”与其怀疑，不如敞开心扉。更换掉家居服的她慢慢系着扣子，踱步到厨房。
　　“哪敢不给你？以后还有法活不？”于柏舟对于蒹葭的醋意竟然有丝丝儿的享受，嘴巴裂到了耳根，“行了，喊儿子吃饭吧。诺，你的虎皮辣椒。”
　　女人的幸福要求很简单，一盘喜欢的虎皮辣椒就可以刹那间缴械臣服，可以让天地换容颜。不只为口味的满足，而是他的在意，他的记得。看着满满的一盘虎皮辣椒，于柏舟的各种好喷涌而出：拖地、洗衣服、刷碗……还事业有成，夫复何求。瞬间乌云消散，阳光满面。
　　悄悄地潜入厨房，用手捏起一块辣椒放在嘴里，用力的咀嚼了几下：“肉嫩、椒软、中辣、色泽光艳。恩......味道不错，关键还有妈妈的味道。”
　　“叫妈。”于柏舟脸上露出一丝坏笑。
　　“唉，乖儿子，继续加油啊。”说完扭头溜出了厨房，躲在门口，探出头看着拿着铁铲不能走远，毫无招架之力的于柏舟一声压抑而愤恨的长啸声，大笑起来。
　　于柏舟无奈地回转身，边翻炒，边恨恨一声：“不计小人过，不与女子置气。”
　　蒹葭偏偏雪上加霜，与于柏舟保持安全距离，声厉色荏地下着命令：“还有，以后不准再抱芄兰了。你都还没抱过我。”敞开心扉是解开心结的最简单、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及瞬间带给自己无比的轻松。
　　“……这些你也会在意？”突兀的问话让于柏舟的脸色霎时间涌上一丝尴尬。他没有转头，嘴里哼了一声，嗫嚅了一句，然后加快了铲子的速度，用力地翻炒了几下。
　　察言观色是每一个心理医生的必备常识。于柏舟细微的心理波动没能逃过蒹葭的眼睛。原本极力保持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荡起的丝丝涟漪微不足道，却打破了好多生物美好的梦境。
　　“以开玩笑的方式表达着内心真实的想法。”蒹葭用满含笑意的目光，捕捉着蛛丝马迹。
　　“有完没完，不吃算了。”于柏舟的神色如常，声音里隐约透出一丝儿怒气。
　　“别不承认，还有见了芄兰别说是我不让你抱她的……”看着脸色渐渐发青的于柏舟，蒹葭一口气说完，扭头跑向书房，“毛豆、毛豆，该吃饭了。来，让妈妈看看小宝贝是臭臭的小毛豆，还是香香的大毛豆？”
　　“妈，几岁了？”已经上五年级的毛豆站起来，像个大男人一样用胳膊揽着比自己矮半头的老妈的肩膀。
　　“唉，老妈长了三十九年，你长了十年，妈妈全败，没长过你。”儿子和妈妈大笑着，幸福感无言以表。
　　“走吧，臭小子，吃饭去吧。”蒹葭重重的一巴掌打向儿子的屁股。儿子调皮的轻闪而过。
　　夜色已深，习惯了一个人在书房睡觉的蒹葭第一次失眠了。
　　儿子的卧室十分安静，偶尔发出“葡挞”之声，蒹葭仿佛看见一支“咯吱咯吱”拔着节的黝黑粗壮的大腿踢开了被角，自由仰躺的憨态。主卧于柏舟的鼾声如雷。通过鼾声的大小，蒹葭作出如下判断：中老年男子、体型较胖、劳累、深睡、仰卧。楼上睡着的小家伙应该和儿子同龄，每天早晨都会在一个闹铃中惊醒。应该还有一条狗，睡梦里也会发出摇尾乞怜的呜呜声......
　　手机没有关，左上角荧光忽闪，蒹葭随手一点，“一路漂来”要求添加QQ好友。“一路漂来”——又是一个处处搁浅的失意之人吗？如此一漂，“漂”出了人生不定的不踏实感，“漂”出了中规中距的叛逆，“漂”出了一种忧伤，“漂”出了一种洒脱，“漂”出了一种情怀，“漂”出了一种无奈。陌生人，如流星，偶尔划过。
　　夜空，瞬间即逝，那么，又何必倾听他的叨扰或者接受他的停留呢？蒹葭轻轻关掉了手机。
　　拉开窗帘，放眼于空濛、苍茫的窗外，屏蔽掉现实里灵魂的踯躅和内心的纷扰。玄月高悬于天空，一缕缕儿的乌云层次感分明，大树枝桠的影子围绕在周围，明暗相间，动静揉合。月海深处隐约的黝黑点缀成残缺的泼墨山水画，仿佛能够看到茂盛浓密的桂树下，站着一个袅娜的身影和一只被乌云惊扰了的寻求主人保护的小兔子。
　　新月如弓未上弦，分明挂在碧霄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