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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青葱

作品名称:在那片芦苇的深处      作者:三叶杨      发布时间:2016-11-02 19:29:36      字数:4969

  “于柏舟,你怎么走?”同学聚会结束了,班长依然是大内总管的角色。
  “你们先走。”于柏舟嗫嚅着。离婚三个月仍是个秘密,伤口需要在沉寂中自我抚平。
  “芄兰,你怎么走?”班长看见角落里还有一个人,大声地关切着。
  “我和柏舟顺路。”
  “那好,我们走了,让柏舟做护花使者吧。”班长热情地挥挥手,伴随着汽车马达消失殆尽,留下一个洪亮的语音和夜色共鸣,“向弟媳问好!下一次不准缺席!”
  一天的尴尬终于结束了,于柏舟长长地吐呐一口北国的寒风,瞬间的清醒,轻松感油然而生。
  本不想参加的。必须参加,你小子混的再好也不能众叛亲离,班长先发制人,于柏舟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甚至出租车司机在得知他要参加同学聚会,看到他的落魄样子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我送你进去吧,这样会有面子。
  于柏舟惨淡的笑容瞬间被黑夜吞噬。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刚刚放下文件,走出102室的于柏舟,突然听到室内传来一阵熟悉的手机铃声,接着一阵大笑。手机又忘了,他莞尔一笑,淡定回转。室内三个女孩已经笑作一团,指着桌子上的一部黑色宽屏,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于主任,贵妃来电。”“我媳妇。”从此,关于于柏舟妻子蒹葭的开朗和他们家庭的幸福纷纷在“贵妃”的笑谈中迅速传递开来。所到之处,均是艳羡的瞳眸。
  每每有人追问:“于柏舟,老佛爷好吗?”“于柏舟,你儿子想象力真丰富。”于柏舟总是付之于幸福微笑的同时,内心升腾起起隐隐的烦恼千丝万缕地萦绕。夫妻恩爱、孝顺老人,孩子聪慧......这些快乐画面,构成的时时处处洋溢的幸福家庭模板,不正是于柏舟精心追求和营造的吗?
  “老佛爷”是蒹葭电话薄中婆婆的昵称,于柏舟和儿子发现后,蒹葭这样解释:老是命令我做啥事,我就是再不想干也得去干,是不?听到这个理由的外人总是暗赞蒹葭是个懂事理的好儿媳的同时,爆发出震天撼地的笑声。于柏舟却这样回应若兮:“我看叫老保姆最合适。”
  对于儿子就完全不一样了,孩子的一切都是无尽的美好。
  二年级的期中考试,语文作文是看图写话——《秋天的收获》。儿子突发创意,在麦穗拥挤、高粱丰硕的田地里,农民伯伯喜悦、辛劳的身躯旁,画了一个奥特曼。其下,文字标注:金秋十月,瓜果飘香,奥特曼来帮农民伯伯收割庄稼。虽然作文零分已实至名归,于柏舟却认为孩子总会长大,总要学会自我约束,何必要早早的、过多的禁锢这个社会上依然缺失的创造性思维和发散思维。所以,每想起这篇作文,只要儿子在身边,他都要抱起来,转一圈,亲一下。
  “走吧,柏舟。”芄兰看见他们在夜色中消失,雀跃地跑到于柏舟的身边,挽起他的右臂。
  随夜色氤氲漫舞了一个晚上的灵魂,回到了肉体。“恩。”于柏舟轻应了一声,放眼无尽的苍穹,希望孩子永远不要怪责自己。
  
  (一)青葱
  “河边芦苇青苍苍,秋深露水结成霜。意中人儿在何处?在那河的那一旁。”这几句“诗”的突然吟诵,打破了实习生办公室的宁静,一阵哄笑跌宕起伏。伴随着蒹葭心海中石头坠入的,还有深深地一瞥。
  “于柏舟,你个外科的实习医生,跑到五官科干什么?看来病已入膏肓,等会儿我给你制定一个化疗方案。”刚刚恢复平静的水面,又投进一块巨石。刘经年对于哥们的症状了如指掌,神情呆滞、面色无华、夜不能寐、食之无味、喜欢自言自语——不破不立是唯一让他清醒的药方。“唉,唉”刘经年看了一眼对桌的于柏舟,转向身后其他五六位清清嗓子:“提问大家一个问题,芦苇还叫什么?开始抢答。是有奖问答啊……”
  “什么奖品?是不是请我们吃一顿啊。”
  “是,不过不是我请,当然是去于柏舟家了。”
  “好啊,好啊,好久没开荤了。”人群中站起一个位高高胖胖的男孩,“身为一号种子选手,优先回答,又叫芦荻。”
  “茅芦”、“苇”.......
  “蒹葭,你说呢?你可是我们这个实习队的小才女啊。不要说不知道啊。”
  “……”蒹葭本身就是芦苇。蒹,没有长穗的芦苇;葭,初生的芦苇。蒹葭知道这是刘经年浓妆艳抹的故意,尴尬瞬间涌上心头,化作两朵绯云附在了脸颊,眼前闪过一个眼镜的高高大大的身影。稍作调息,故作镇定地挑衅着刘经年:“闪。你知道吗?”
  “还真没听说过。”刘经年搔搔乱蓬蓬的毛寸,用力地狡辩道,“只要我没听说的就不算数儿。”忽而话锋又一转,“但我只知道在诗经里……”
  “好了,别闹了,我们这地儿也叫闪。哎对了,想去于柏舟家吃饭的先去帮着割闪,谁也不许偷懒不去啊。”说完,刘经年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98年的黄河入海口,盐碱地还没有完全开发,仅有的几片稻田被大片的芦苇地彻头彻脑的包裹着,闲暇时的老乡经常出海打鱼,直到秋天收割芦苇时才回来农忙。于柏舟家就在实习医院的前面,自有记忆时开始,一千人左右的村子和一片又一片芦苇相互纠缠在一起,是广袤而挺拔的芦苇丛赋予了村庄的生机、温暖和儿时的斑斓。远远望去,成熟的芦苇丛像整齐划一的士兵队等待着众人的检阅,错层掺杂着的红艳艳的香蒲穗就俏新娘一样安静的在旁边等待傍挽。秋风打着口哨,快乐地从芦苇罅隙里一闪而过,舞动香蒲、舞动每一个女孩的发梢;太阳也调皮地躲起了猫猫,只留下一丝丝的光芒闪烁。小路在其间,像迷宫一样蜿蜒。
  大家像撒了欢儿的小野马,撩开蹄子奔跑起来。男生快如狡兔,拐过一片芦苇丛就不见了踪影。女生轻盈如蝶,不时地闪过一个个岔路口。突然,男生不见了踪影,大家一下子惊慌起来,大声地疾呼着:“于柏舟”、“刘经年”......
  孱弱的女声终被风过芦苇时高亢轰鸣掩盖,声音渐渐变小,呼喊也变成无力的咒骂,“烂芋头”、“溜溜球”……突然,从密集的芦苇丛中跳出来一个一个沾满褐色池塘泥巴涂色,焦黄芦苇叶子作以点缀的水上游击队员,手上还挣扎着一个又一个如玉米棒子大小的蠕动物。惊魂未定的大家同时大喊着向后急速躲闪开,那些人没有前行,只是不约而同的一松手,泥巴蠕动物毫无阻力地奋力一跃,跌落到地上奋力挣扎,其中一条画出了一个漂亮的弧线,空降到蒹葭白色运动鞋上,画了一个残缺的半圆。蒹葭大叫一声,扑倒了后面短发、精干、以假小子著称的小魏子和一大片的香蒲丛,大家的哄笑声暴露了原形。
  魏子一个鲤鱼翻身,折了一根芦苇杀气腾腾直逼男生而去。刘经年一看大事不好,带头转身就跑。魏子是班里的体育女将,不一会儿,有几个男生就累得停下连连作揖姑奶奶求饶。魏子毫不为所动,打到四肢,就喊:“重度骨折!”打到脑袋,就喊:“脑震荡、脑挫裂伤!”已经跑远的刘经年听见魏子嘴里的神神叨叨,一下子笑岔了气,软瘫在地上:“魏大头、魏大头,谁娶到你谁发愁!”魏子一听更来了气,急追而去。刚刚被打过,同样笑岔了气的于柏舟转回头,看见蒹葭还躺在那里,有些痛哭地咧着嘴,便急转身回去:“蒹葭,刚才不是故意。”“没事,就是头发被缠上了。”“我帮你。”
  一个矜持地坐着,一个温柔地梳理,阳光在两人之间穿过头发,把脸庞染成一片一片的红晕,把头发涂成一缕一缕的金黄。这千丝万缕的美丽的剪影正巧被刚刚从芦苇丛中钻出来的李焱看到,阵发的伤感就像开了闸门的源泉,顺着目光肆意飞溅。心有灵犀的,蒹葭抬起了头,投射出千言万语的解释:“李老师。”李焱慢慢关闭了闸门,微微向上的嘴角传达出豁达的笑意和不介意。
  “哈哈……李老师,你怎么还藏在这儿呀?”于柏舟站了起来。“是,我没下去……”李焱急匆匆转过头,从口袋里拿出一段绳子,一头固定在数寸长的芦苇杆的中间,一头固定在另一杆的尾部,一尾一尾地把筋疲力尽的鱼穿成了一串,提在手上。
  “变魔术吗?哪来的绳子?”于柏舟好奇地接过鱼串端详着。
  “手术线,昨天从手术室要的过期的,准备缝隔离衣扣子用。”就像被发现了秘密一样,李焱满脸通红地嗫嚅着。
  “假公济私啊?我不告密啊。但是,得有个条件,再有阑尾手术,我想做第一助。拉钩、剪线、打结、缝合都做了很多了。”双重性格的于柏舟此时的话是那么的没心没肺。
  “可以考虑,你的二级助手已经做得很好了,空闲里多琢磨琢磨手术步骤。”山东医科大学硕士毕业五年的李焱,靠着扎实的理论知识、沉稳的性格和娴熟的医技已经成了外一科骨干。因为年龄的差距不大,而且同居于医院的s宿舍楼,所以他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哥们。
  “太好了!”于柏舟高兴地跳了起来。于是,在这个美丽的芦苇甬道上,多了三个青春的身影:一个时而疯狂、时而忧郁的健硕毛寸;一个清瘦、柔弱、内敛,带着厚厚的眼镜片和一个笑靥如花,燕语轻声的长马尾。
  芦苇晚风起,秋江鳞甲生。残霞忽变色,游雁有馀声。戌鼓音响绝,渔家灯火明。无人能咏史,独自月中行。一个男中音的声音久久在芦苇丛回荡,又是这个于柏舟。
  周末,日历表上鲜艳的红色,对医生来说不具任何标识意义。对实习生来说,更是如此。只有做过实习生的人才会知道,这个觉色的扮演绝不是影视上展现的那么高大上,而是像荆棘一样在固定的权利领域里倔强、顽强的汲取着阳光,付出着自己的义务。先是从各科室门诊、病房转起,打扫卫生,帮着护士换药,问病例、写病历病程、听诊、触诊、开药方、下医嘱、练习手术打结。知道方结、外科结、三叠结、单节,它们在什么时候使用,并能够熟练的单手打、双手打、吃钳打……所以,即便是周末,他们也愿意在岗位上,或翻阅病例、补补病程,或跟着老师去手术室,或继续叠加办公桌把手上的串串手术结。
  但是今天,大片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刺到眼皮上时,他们只是慵懒地翻了翻身,换了一个姿势,继续在睡梦中,饕餮着于柏舟母亲做的美味大餐。突然,走廊里,由西向东依次传来急促地敲门声“咚咚咚”“咚咚咚”:“查房了、查房了!”
  “烂芋头!昨天没吃药呀,还是吃药吃多了?!”只有魏子的回答穿透宿舍门的缝隙,在楼道里回响。
  “吆,芋头,你敲错门了,这是108医院的302室。”一个尖锐的声音从303穿出,这是胖子李光波在推波助澜。
  108医院是大家多次偷着进去的精神病医院。这无疑是重磅炸弹。睡着的、假寐的、醒未央的,瞬间绽放起灿烂的笑容。一个美好的日子从被窝里的笑声开始,这便是青春的任性,而且传染性极强。
  魏子充分发挥她的闪电神功,三秒钟穿上衣服,一秒钟漂移到303门口:“死胖子,想怎么个死法。凌迟还是炮烙?”于柏舟早早嗅到魏子脚步匆匆的杀气,躲进了宿舍,胖子则表现出了平日里难得的灵活,一个回旋从宿舍里面抵住了房门,只露出方方正正的脸庞、方方正正的黑眼镜和一节黑色皮马甲外裸露的胳膊,捍卫着男儿的尊严:“都还没起床,有本事你进来。你看,我也裸着。”魏子照着他的光胳膊就是一巴掌,并把一只脚硬塞进门缝,发出撕心裂肺地嚎叫:“我的脚、我的脚……”就在胖子惶恐迟疑的时候,魏子冲了进去,男生们瞬间石化,一个个胆怯地趴在被窝里不敢动,任由魏子一顿长拳、短拳发泄,累了了事。
  魏子走后,303室内引发了以魏子为首的突发性社会事件引发了激烈商讨。
  于柏舟:“以魏子为首的突发性社会事件特点在于没有潜伏期,直接进入高潮。”
  胖子抚摸着自己的胳膊,不断唏嘘着,听见了于柏舟的话语,咬牙切齿地回应:“对于稳、准、狠的劲敌要么以暴制暴,要么......”
  “要么怎么?”大家急切的盯着方方正正上的方方正正。
  “要么逃、柔、示弱。”话音刚落,一个个枕头、鞋头、袜子扑面而来。
  “方案有三。”胖子的话语让刘经年灵光一闪,瞬间成为注目的焦点。
  刘经年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一时激动,忘了还有上铺,只听“当”的一声,还未出征就负伤三等。一阵大笑。刘经年左手一挥:“stop!”捡起刚才扔在地上的一条毛巾,围在头上,继续刚才的话题:“一是躲。”
  “哈哈……臭棋第一招。”睡在上铺的瘦子开了腔。
  刘经年又大手一挥:“二,美男计,收了她,结成共同联盟。”
  话音未落,于柏舟围着刘经年转了几圈,嘴里念念有词:“鸭蛋脸,亲和力强;卧蚕眉、丹凤眼,英雄气概;身材健壮,有那么那么些感。好,就是你了,这主意,我强烈赞同。”
  “哈哈哈……百分之千的赞同!”大家一起鼓起了掌。
  “行、行、行,我就我,看看你们,也就我了。”刘经年边说边鼓了鼓肱二头肌和三头肌,“三,团结就是力量,以暴制暴。”
  好好,方案制定完毕,于柏舟突然想起,科主任昨天让他下通知,今天九点除了值班的,都去电教室听学院丛教授在讲授微创手术的临床应用。立刻跑出,挨个宿舍下通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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