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小媳妇巧记杀鬼子
作品名称:红灯夜市 作者:老土 发布时间:2017-01-03 22:01:46 字数:4623
王士选听得身后一声咳嗽,稍显慌乱的他很快镇定下来。他转身一看,原来是看庙的武大爷。这武大爷长得五短三粗,大圆脸,酒糟鼻子,通红通红的,眼睛和嘴巴都紧紧团结在鼻子周围。两道浓黑的眉毛倒八字长着,钢针似的为眼睛做了护窗,杂乱的胡须在他毛泡疙瘩的脸上恣意生长,活像画像上捉鬼的钟馗。每到孩子哭闹,大人一嚷:“看庙的武爷爷来了!”小孩吓得就不敢再哭叫了,胆小的直接就把头埋进被窝里。
“大爷,你吓死我了!”士选故作害怕的样子。
“这大冬天的,苹果、梨、枣都让你们给糟害光了,还爬进来作甚哩?哟!?越来越会玩儿了。”武大爷眯着细窄的眼睛瞅着他手里的苇叶不阴不阳的问。
“大爷,你看你说的,”士选直起腰来,擦了一把汗,呐呐吭吭的说:“这不,刚才走累了,原想把这苇捆搁你墙头上歇会儿脚,没想到一个没扶稳它就掉进来了。这不,苇叶掉了一地,把你的土地弄脏了,不是怕挨你骂吗?我就跳进来收拾收拾,收拾收拾。”他指了指墙头的苇捆,“我把它先搁墙头上,等我绕出去了再扛。”
“小子,进来就不骂你了?还把你们这帮害人精供起来,是不是?说了这一堆,你就没一句真话。”
“我骗谁也不敢骗大爷你啊?”士选一边嘻嘻哈哈的说着,一边把手里的苇叶插进墙头的苇捆里,然后一溜烟似的绕出了文昌庙的大门。
“小兔崽子,你们这群小王八羔子,折腾的大爷还少吗?咱们吃得香咬得脆,到时候再跟大爷玩什么鬼把戏,看我怎么收拾你。”武美臣嘴里说着手中却扶着苇杆捆,隔着墙打帮着缓缓地把苇捆放到了士选的肩膀上。
“谢谢大爷!”墙那边士选扛起苇子圪悻圪悻地走了。
武美臣掏出旱烟袋挖了一锅,用粗糙的手指往紧按了按,“啪啪”地拿火镰火石火花点着,狠抽了一口,那烟就从他被络腮胡子围裹的嘴缝里溜了出来,向上缥缈回旋,逐渐随着微风消散得无影无踪。他在院子四周转了转,也许是这几天太闹腾了,鸟儿都被吓跑了吧,今天早晨特别安静。他又似乎漫不经意的转回到苇叶跟前,苇叶上又留下了错综复杂的土布鞋印,覆盖了新土的痕迹。一袋烟已经抽完了,他抬起脚来把烟锅在土布鞋底上“叭叭”地磕了两下,死灰也随风四散而去。武美臣响亮地咳嗽了一声,瞅瞅四周,还是死一般的寂静,连个鸟儿的叫声也没有,他这才踱着方步向前院走去。
早饭时分,太原城和清源县失陷的消息传遍了交城,城里与附近平川村庄的老百姓惶惶不安,牵驴备车闹闹哄哄,扶老携幼四处逃难。士选的娘抹黑了脸,脱下光鲜的衣裳,换上灰土布衣服,远远看去,小脚一摆一扭,扮相活脱脱就是一个走路蹒跚的老婆婆。他们匆忙收拾了一些值钱的东西,把账本和粮食都搁瓦罐里埋藏了,带上足够的干粮和盘缠,拴了一个包袱背在肩上,士杰看见娘踮着小脚上了一头黑驴,父亲蹲下身背起七岁的士杰,一手牵着驴,带着一家老小跟着逃难的人群一路向北躲进了交城龙山群峰之中。由于店里还有一摊子事需要人照料,地里还有高粱没有收割,奶奶年岁也大了,不愿意出门,士选就壮着胆子留了下来。
他们躲出去没几天,也就是1937年11月13日,日军清田、福田部率骑兵、步兵约300余人来到县城外,没遇到任何武力抵抗,没费一枪一炮,轻轻松松就占领交城,县城沦陷。日军占领交城后,四门紧闭,城里没有来得及撤退的国军投降了鬼子,摇身一变,穿了一身黑皮,做了伪军。还有一些街面上的地痞流氓乘机也加入了伪军的队伍,为非作歹无恶不作。老百姓恨透了这些穿黑皮的狗腿子,背地里都叫他们“黑狗子”。伪军日夜把守四门,日军白天配合巡逻,夜间便集中到孙家巷、王家巷几处高房院休息。南、北城门洞用沙土袋堵塞,西门每天早晚各开两个时辰,让农民去农田务农,只有东门整日开放,让过往行人出入。过往行人必须向日军岗哨恭恭敬敬行90度的鞠躬礼,即便如此,日本鬼子一不顺心就拳打脚踢,头顶重物双膝跪地还算轻的,更有甚者,不论男女老少,给你脱得一丝不挂绑在城门口的拴马桩上,过往行人无不侧目,日本鬼子却哈哈大笑。
交城集市向来繁荣,民间有“文水七十二个会,不如交城七十二个集红火”的说法,有句顺口溜:西三、北七、九南门,一、五集常在东。可侵占交城的日本鬼子和汉奸伪军,如入无人之境,毫无顾忌的三三两两地在县城周围的一些村庄任意横行。他们抓民夫、修炮楼、胁迫维持、勒索粮款、奸污妇女、烧杀掳掠,无所不为。加之阎锡山的军队逃亡时,留下了不少散兵游勇,活跃在山地村庄,他们三五成群,结伙为匪,明火执仗,拦路抢劫。地痞流氓也兴风作浪,白天造谣惑众,晚间摸着黑脸破门入室,连偷带抢,糟害百姓,闹得人心惶惶。别说妇女,就是大男人也是白天不敢出村,晚间不敢出门。村里的老百姓没特别重要的事就不到县城来,城里的在村里有亲戚的也搬了出来。城乡几乎断绝往来,民间传统集市自然消失。
日本鬼子也出去扫荡了几次,但是毕竟兵员不足,常常被交城山里的游击队打得屁滚尿流的逃回来,于是,他们平常就龟缩在县城里不敢出来。平川的老百姓发现鬼子也不经常到村里来,一个看一个,就慢慢的从山里面回来了。
过了一个多月,快过年了,王献瑞拖儿带女的从龙山急赶回来,大家担惊受怕的过完了年。
时局混乱,出外行商的人也少。士杰吃罢晚饭就到门外的花栏上坐着玩耍,花栏里的土已经松软,虽然夕阳已然西下,但是靠墙角的地方隐隐约约还是能看到地皮上泛出了绿色。春天已经悄然来临!
这时,他听见屋子里有人说话,他就撩起棉布门帘,悄悄地走进大堂,看见戴着瓜皮帽穿一身长衫的“仁爷”靠在栏柜边讲故事。屋子里挤满了人,士杰好不容易找了一个空地,他就盘了腿儿坐下。每天这个时候,住店的、村里的闲汉就会集中到这儿聊一些新鲜的事,而这里边“仁爷”是个特殊的人,他识文断字,还会给人看病。如果晚饭后没有人请他看病,他就会提个马灯,准时从薛家“书房院”里走出来,来到不远的“丰亨店”跟大家说些山南海北的事。他讲的大家都爱听,尤其是士杰,特别喜欢听他讲故事。
“为什么叫她小媳妇呢?因为啊,小时候她家里穷,揭不开锅。凑巧这一天,有个申家圪垛的小后生,也就十几岁,挑着一担山药蛋在奈林村叫卖,毋家揭不开锅好多天了,每天兄妹们就靠挖野菜充饥,有时候讨点高粱面来,在大铁锅里出了稀溜溜的糊糊吃,连锅底黑乎乎的锅巴也常常被大人铲起来留给受苦的兄长吃。听见街上有人卖山药蛋,一家人很高兴,可是家里又没钱,就听外边有人逗那后生说:‘把你那山药蛋换个媳妇行不行?’‘这么好的买卖咋不行?就怕没人愿意跟。’大人就把目光落在了还没炕楞高的翠兰身上。这小伙子也真走运气,一担山药蛋就换回了一个童养媳。”士杰听着很熟悉,一想这不就是他和娘避难时收留他们的富婶吗?说是富婶,去年也才十七八岁。这件事他早听富婶讲过了,他还替富婶抱不平,恨富婶那个狠心的爹娘怎么能把一个小女孩嫁到这偏僻的山圪崂里。可是富婶从来不怨恨自己的爹娘,她说:“要怨就怨自己的命,拿我换取全家的口粮,让大家活下去,值得!况且,他对我很好。”她男人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他们在山里躲难的这段日子他连一次也没见过,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干什么营生。士杰坐在那里气鼓鼓的,撅着小嘴,这些人也太无聊了,为什么要说富婶呢?在那段日子里。富婶总是拣最好的给他们兄妹吃,一听说有鬼子进山了,拉起他们兄妹和娘亲就跑,他们钻进山林中崖壁下早掏好的山洞里,有时,一住就好几天,直到鬼子走了他们才回村。
他正想着,却听仁爷又说:“也就今年元宵节前的一个晚上吧,这小媳妇正在家里滚元宵,突然听见院子里传来了唔哩哇啦的说话声。”“啊,鬼子!”士杰知道富婶家住在村子里的最东头,鬼子一进村肯定先到她家,他担心着富婶的安危,不由得喊出声来。“小家伙,能安静会儿吗?那位大哥,你继续讲!”仁爷也许猛抽了一口烟,有点呛着了,咳嗽了几声。“这小媳妇儿也真是不简单,她想跑是没戏了,顺手摸了一把锅底黑在脸上揉了揉,脑后扎了个髻继续埋头滚元宵。山里庄户人家没街门,这时,那小鬼子已经挑着明晃晃的刺刀闯了进来。在昏暗的灯光下他们或许真把她看成老婆婆了,或许是赶路又累又饿了,看到元宵兴奋地‘米西米西’的叫唤着、比划着。这小媳妇也胆子大,比划着告诉鬼子让他们坐到炕桌边。这两鬼子把枪靠着炕楞放下,爬上炕,跪坐在炕桌旁,发现桌下有一个铜酒壶,桌子上一碟花生米,有个鬼子拿起酒壶闻了闻,一股酒香扑鼻。两个鬼子也不知道这喝的就是断头酒,提起酒壶你一盅我一盅的就喝上了,边喝边手舞足蹈。小媳妇把煤油灯放在窗台上,去给他们煮元宵。”
这时候,大家都为这小媳妇担着心,门槛上啥时候坐下了一个人大家都没注意到。
“咱们山里人煮饭用的都是口径三尺的大锅,平常锅里常有半锅温水,洗涮、做饭都很方便。灶和炕是连在一起的,烟火过炕,坐在炕上越来越暖和。小媳妇麻利的把柴火拨弄了一下,让火烧得更旺,她又加了点柴,锅里的水不一会儿就沸腾了,小媳妇把元宵煮了进去,在锅里翻腾着,飘出了糯米面的香味。那两鬼子也逐渐放松了警惕,你一盅我一盅,拍着手唱着歌,陶醉在浓郁的酒香之中。”
“狗日的小鬼子,太便宜这两畜生了,把好吃的给了他们吃,我看,这小媳妇就是一个汉奸。”有客商气愤地叫了起来。
门槛上的那位汉子把破草帽扶了扶。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小媳妇端上元宵,那小鬼子非要她尝一个不可,原来小鬼子也胆儿小,怕小媳妇上药毒死他们。”
“对,就该毒死!”又有人恼恨恨地插嘴。
“能毒死倒好了,就怕没毒死鬼子先把自己的小命儿送了。就说这元宵吧,皮儿软但粘嘴,馅儿是红糖的,特别烫,但这小媳妇噙在嘴里慢慢咬开,皮儿粘在牙齿上,馅儿流在舌头上,好烫!小媳妇把元宵在嘴里慢慢嚼烂,这才咽下肚去。小鬼子看见她吃下去了,也往嘴里塞了两个,结果烫的龇牙咧嘴‘哇哇’大叫,小媳妇跟他们说,他们又听不懂,于是小媳妇端了一盆冷水,把滚热的元宵放进去就捞出来,两手比划着可以吃了,这一下,小鬼子‘米西米西’吃着爽了,大概几天没吃过饭了,咬都不咬就‘咕噜咕噜’凉冰冰滑溜溜地吞下去了。”
“哈哈哈,吃着是爽了,小鬼子就等着遭罪吧!”有人又插嘴了。
“可不是了,你想想,那元宵囫囵下了肚,那馅儿破了滚热滚热的谁的肠子能受得了,小鬼子也不是铁打的。不一会儿,那两畜生可就疼得抱着肚子在炕上打起滚来了,嗷嗷直叫。小媳妇手疾眼快,顺手抄起门圪崂立着的扁担朝上炕翻滚的小鬼子一挑,‘扑通’一声,这小鬼子就成了开水里的癞蛤蟆了,怎么折腾也爬不出来,另一个小鬼子才要爬起来,小媳妇一扁担扫过去,那脑袋就开花了。”
“好!”“好样的!”大堂里一片欢呼声。
士杰这才舒了一口气,没想到他们走后富婶竟然遇到了这么凶险的事,真为她捏了一把汗。他一扭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门槛上戴草帽的人不见了。
他迅速站了起来,挑起门帘往外一瞅,就见南面文昌庙墙根下人影一晃,他揉了揉眼睛,再没发现什么动静,可是他心里面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似的。
士杰满心疑虑的走进院子,大哥士选正在拉出骡马来饮水,那些骡马在场地上舒服的打着滚儿。
院子里牛车很少,因它轱辘笨重,也叫“二饼子车”,牛走不快,除非就在临近拉运,要是出远门,一般不会用牛车的。马车居多,有两套的、三套的,驾辕的是身强体壮的骡子,马一般拉套。车老板们在牲畜头上装饰一些红缨穗或各色彩条,脖子上挂着一串响铃。把牲畜装扮得花里胡哨,而饮水时,大哥需要把这些东西先解下来。二哥士俊才从城里德昌皮毛店当伙计回来,就打帮大哥做营生。士杰不明白,家里这么忙,爹为什么从山里回来以后要打发十五岁的二哥到城里当伙计,而且城里又不如村里太平,还不如就在店里喂马打梢子,铡草解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