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闪电刺破黑暗的魔窟

　　　
　　士杰这么胡思乱想着就踅摸到了院南面古槐树下，他一屁股坐在碾芦苇皮的石碾上，仰面躺下，抬头看着枯枝抽出了星星点点的嫩芽，不禁让他想起一件事来。
　　那是他和爹娘上山避难的一段时间里发生的事。其实山里也不是很太平，经常会有打了败仗的日本鬼子顺着山梁往下溃败，圪垛村经常有鬼子来骚扰。所以，村民们除了把粮食等贵重物品藏在地道里以外，各家还在村外挑选人迹罕至险要之处开凿山洞，洞口极为隐蔽。他们经常要躲在山洞里，每家都有自己的山洞，不集中，怕鬼子发现。
　　富婶家的山洞在一个叫龙骨坡的地方，这里地势高，却隐蔽在一座崖壁之下，洞口有两棵碗口粗的松树，枝叶繁茂，遮蔽了洞口，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只是打水有点困难，需要到坡下的诫虎沟挑上来，没有什么路，就是在乱草丛里钻进钻出。白天怕碰到鬼子，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敢摸索着下去。在一个晚上，娘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纳着鞋底，爹自从进了山安顿好他们以后就日夜和武工队员在一起，很少回来。连富婶丈夫的面也没见过，只是在听娘和富婶闲聊的时候说起过，富婶的男人叫申运，小名富儿，可是他是干什么的，谁也没提起过。富婶一个人抹黑又去沟里取水了，白天不敢出去，怕遇到鬼子，有消息说，鬼子最近有行动。
　　士杰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就听洞外传来富婶焦急的叫声，“喜儿嫂，喜儿嫂，快来帮一把！”因为士杰的父亲王献瑞小名叫喜儿，比申运夫妻俩都大，所以毋翠兰管士杰的娘叫“喜儿嫂”。士杰娘出去了，不一会儿，她们抬着一个人进来了，在昏暗的煤油灯灯光下，绿色的“屁帘子”军帽把大家吓了一跳，她们不由的手一松，跳到一边，“吧!”这人站立不住，重重地摔倒在地，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这不是日本鬼子嘛，那唿扇唿扇的“屁帘子”可是千真万确的。天啊，怎么会救回一个日本鬼子啊？原来富婶去打水的时候，黑灯瞎火的在半坡上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一只木桶被担杖勾住了，另一只“叮了咚了”滚下山坡，“嗵”的一声响，在暗夜的山谷中回音格外的响亮。“我的桶啊，该死的东西！”她踢了一脚，脚下软软的，还有呻吟声。这个晚上月色暗淡，又在阴面的山坡，伸手不见五指，眼前模糊一片。她壮着胆儿蹲下身摸索过去，还有热气，救人要紧，富婶也顾不得找桶打水了，费力地把这人搀起来，好不容易把他移动回来了。谁知却是个鬼子，士杰上去就是一脚。那家伙又是一阵呻吟。
　　士杰一把拽下“屁帘子”，在昏暗的灯光下，露出一张稚气未脱的脸，眼睛里充满恐惧。
　　富婶和士杰娘嘀咕了一阵。“看他年纪也就十三四岁，好歹还是个孩子呢，咱们就救他一把吧。”富婶说。
　　士杰娘打帮富婶擦拭了日本兵小腿肚上的伤口，还好没有伤着骨头，只是伤口已经化脓，富婶拿了一把小刀放在煤油灯上烤红了，把化脓的腐肉细心地剐下来，小鬼子疼得“唔哩哇啦”直叫，士杰娘急忙从日本兵裤腿上撕下一块布来，塞到伤兵嘴里。士杰帮忙死死地按住伤病的腿，不让他乱扑腾。清理完腐肉，富婶满头大汗，她用龙骨坡上捡回来的白石头捣成粉末涂在伤兵的伤口处，血就止住了。她们给鬼子处理完了伤口，但这家伙还是不住的呻吟，脸上现出非常痛苦的表情。“要命了？咋啦？欺负我们老百姓的时候你们眨了一下眼睛吗？这点伤还哼个屁啊！”富婶边骂边踢了这家伙屁股上一脚，没料到这家伙却连连点起头来。富婶她们很纳闷。把他嘴里的破布条拽出来，这家伙“叽里呱啦”的直嚷嚷，大家一个字也听不懂。
　　“管球他的了，把他绑了我们休息吧！”富婶拿出绳子捆猪似的把小鬼子绑了个结实，扔到洞中深处，身下给他垫了些干草。
　　可睡到半夜，那鬼子竟杀猪般嚎叫起来，大家被惊醒，富婶把煤油灯点着，这鬼子蜷缩在地上“嗷嗷”直叫，喜儿嫂怕他招来其他鬼子，再次把破布塞进这家伙的嘴里。这家伙竟筛糠似的发抖，一摸脑门，不发烧啊。一定是饿了，富婶从篮子里拿了一块烤熟的山药蛋递到他嘴唇上，他却惊恐万状，没命似的拨浪鼓般的摇头。怎么啦？
　　富婶突然想到，以前她家养的一条狗上了火拉不下来也是这表情。
　　“士杰，把他裤子扒下来！”
　　士杰有点莫名其妙，他不解的把小鬼子的裤子扯开，露出了白色的裤衩，和我们中国人的不一样，用白布一层层裹着，富婶一把撕开，露出光腚。小鬼子停止了嚎叫，眼神哀求似的，不停地点头。
　　“行啦，士杰，你躲开！”
　　不知啥时候富婶手里多了一截削好的木棍，从鬼子肛门里抠出一堆驴粪蛋样的大便，臭哄哄的，士杰捂住了鼻子。鬼子却舒服了好多。富婶拿木板把这堆东西撮了出去，打扫干净。这时才发现这个小鬼子睡熟了，灰土麻花的脸上荡漾着浅浅的笑容。“唉，可怜！”富婶莫名的发了一句感叹，转身对一直盯着小鬼子的士杰说：“你也睡吧，没事！”
　　第二天富婶一早醒来，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突然发现干草上只剩下一堆绳子，鬼子不见了。
　　富婶后悔死了，“怎么就忘了搜他的身呢？原本今天要把他交给武工队的。”她心里想着，急忙推醒士杰和他妈妈，“喜儿嫂，喜儿嫂，快醒醒！鬼子跑了，赶紧收拾东西，要不鬼子带人来了我们一个都跑不了。”
　　他们匆匆忙忙钻出洞口，赫然发现一支步枪靠洞口的一棵松树立着，明晃晃的刺刀扎在松树上，在阳光下亮的耀眼。
　　“他回来过了，又走了！”大家出了一身冷汗。
　　“士杰，想什么了?拉风箱去！”爹的一声呼唤把他拉回现实中来。
　　正巧这时，一个车老板甩着长鞭，精神抖擞，神气十足的进了院子。
　　一整天村子里不太平，不是鬼子来就是黑狗子闹，要不就是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特务突然打你一黑枪，搅得村子里鸡犬不宁。直到暮色降临，村子里才逐渐静下来，但是，谁知道在哪儿会藏着一条随时咬人的疯狗，所以，天还没擦黑，街上便一个人影也没有了。
　　王献瑞安排了家里的一切事务，顺着官道溜溜达达来到南面的文昌庙门前，他环顾四周，这个夜晚静悄悄的，一切都隐没在黑暗之中。这时一道闪电在夜空中发出耀眼的光芒，暗红的庙门被照亮了。他确信身后没有跟来野狗，这才轻轻推开虚掩的庙门。又是一道闪电，正照亮了阎王殿的一切大鬼小鬼，面目狰狞，凶神恶煞，他们在闪电的光亮中一现身马上又退回到沉沉的黑暗之中。王献瑞觉得背上有点凉丝丝的，他扭身看到正殿内文曲君和蔼可亲的微笑，雷声在头顶炸响。今年的春雷来得要比往年的早了一些。
　　夜空中不时划过一道一道的闪电，把狰狞的小鬼们从黑暗的魔窟中揪出来的一刹那，他的胸中便充满了战斗的豪气，全然忘却了对黑暗中闪着绿光的野狗的惧怕。他不再犹豫，大步向西跨院走去。
　　西跨院里住着文昌庙的看门人武美臣，不久前王献瑞才知道老武是我党的地下交通员，多年来，从山里边下来的同志就在文昌庙歇脚，一则庙在村外，生人来了，不太扎眼，引不起别人的注意，二则庙四周种的都是高粱玉米，一到夏秋季节便是密密麻麻的青纱帐，万一鬼子来了，也容易脱身。
　　王献瑞进了院子，轻咳了一声，老武一掀门帘走了出来，“哦，是老王，早等着你了，快进来，快进来！”
　　老武虽然就一个大男人住着，但家里拾掇得很是整齐，靠后墙一排柜子，擦得油亮油亮的，柜子有四扇门，每扇门上都镶嵌着玻璃，玻璃上分别彩绘着“梅、兰、竹、菊”，柜子上镂刻着精美的图案，有蝙蝠、有牡丹、有寿桃……形态逼真，栩栩如生。西墙下一溜瓦罐，大小不一，圆圆的石板盖着。屋子靠东有一个隔层，把居室分隔成里外两间，这隔层木头框架，麻纸糊着，映出灯光的黄晕。虽然住得不远，但是老王还是第一次来，他不住眼的上下打量，脚下石板铺地，清扫的干颜寡净，一尘不染。跟老王进了里间，入眼的就是靠着东墙一溜土炕，下炕靠墙一排一人多高的被阁，他看不到的是被阁后还有一扇隐形门，如果陌生人来了，我们的战士就能迅速撤退。炕桌上点着一盏马灯，桌旁已经坐着一个人，这人把马灯拧亮了一些，圆圆的笑容可掬的脸庞在灯光下逐渐清晰了。
　　“我一大早看到你挂在门框上的草帽，就知道你来了，小兄弟！就是村里这一整天都不安静，谁也不敢出门，尽等到这会儿才敢过来，你可别埋怨老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