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

　　1
　　江汉平原的天光之下。
　　一个爬行的矮小人儿，无论爬到哪里，都得仰视众生。无论他身在何处，不论大人小孩，都是低眼看他；就连一条肮脏的癞皮狗，也不会正眼瞅他，甚至于对他呲牙咧嘴，吠叫不休。
　　蒋阿狗的画外音：是的，我是狗人。一旦离开轮椅、丢开拐杖，我就不能站立行走，只能在地上爬行。
　　2
　　江汉平原某一小县城东郊。
　　白天的室内。
　　爷爷站在学龄前的汪卫红身后，握住他的小手，教他学写毛笔字。
　　门前阳光下。
　　奶奶教学龄前的汪卫红读《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汪卫红：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白天的室内。
　　汪卫红用毛笔边写边念：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爷爷：我们红儿呀，还真是一个可造之材！这毛笔字啊，写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汪卫红：爷爷，过年的时候，你给别人写对联带上我吧。
　　爷爷：为什么呀？
　　汪卫红：我要跟爷爷学写对联！
　　爷爷疼爱地抚摸着他的头：好，好，只要红儿愿意学，爷爷我可劲地往外掏！
　　奶奶：红儿呀，你知道你爸妈为什么要给你起名叫卫红吗？
　　汪卫红：不知道。
　　奶奶将他拥进怀里，亲昵地抚摸着他的头：卫红，就是保卫红色政权、保卫红色江山啊！
　　汪卫红笑得天真，笑得幸福而甜美。
　　3
　　晚上的室内。
　　爸爸在油灯下教学龄前的汪卫红写：毛主席万岁！
　　汪卫红边写边念：毛主席万岁！
　　爸爸：中国共产党万岁！
　　汪卫红边写边读：中国共产党万岁！
　　爸爸：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
　　汪卫红边写边朗颂：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
　　
　　晚上的室内。
　　妈妈在油灯下唱：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一个毛泽东……
　　汪卫红唱：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一个毛泽东……
　　妈妈唱：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
　　汪卫红唱：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
　　妈妈唱：穿林海，跨雪原……
　　汪卫红唱：穿林海，跨雪原……
　　汪卫红的眼前，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出杨子荣、邵剑波、李玉和、郭建光，以及李奶奶、沙奶奶、李铁梅、阿庆嫂的英雄形象。
　　汪卫红对未来充满了憧憬与向往。
　　他已经长大成人，成为一名紧握钢枪，驻守边疆的解放军战士。
　　4
　　月光下。
　　汪卫红用他那甜润的童音，演唱杨子荣的唱腔：穿林海，跨雪原……
　　于是，周围响起了阵阵掌声与声声喝彩！
　　
　　又一个月光下。
　　汪卫红头缠白布巾，装扮成白毛女，亮开甜润的童音，感情投入，尽情地表演：人家的闺女有花戴，我爹钱少不能买，扯了二尺红头绳，给我扎起来。哎哎哎，扎呀扎起来！
　　邻居们鼓起了热烈的掌声：好！唱得好！
　　5
　　教室。
　　音乐老师站在讲台上对全班同学：在未上课之前，请文艺委员汪卫红同学给大家来一曲怎么样？
　　全班同学：好！
　　音乐老师：大家鼓掌欢迎。
　　于是，响起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汪卫红：我们是工农子弟兵，来到深山，要消灭反动派……
　　于是，响起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教室。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对全班同学：这季度的考试，汪卫红同学的成绩，又是名列前茅。因此，汪卫红同学被评为五好学生！请汪卫红同学上台领奖。
　　汪卫红走上讲台，从班主任的手中接过奖状。
　　于是，掌声雷动，几个女生交头接耳，嬉笑阵阵。
　　6
　　年节将至。
　　一家人都忙碌着准备年节。一班戴着红袖章的年轻人突然闯进家里，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汪卫红的爸爸妈妈五花大绑。
　　爷爷奶奶上前阻拦，反而遭到了一顿毒打。
　　汪卫红上前抱住一个家伙的手，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结果，招致那家伙恼羞成怒地一脚将他踢倒在地，他当即就昏迷不醒。
　　待汪卫红苏醒过来，便觉得右腿疼痛难忍。他发现父母已经被抓走了，年迈体衰的爷爷奶奶，躺倒在血泊之中不能动弹。
　　汪卫红忍受锥心的剧痛，爬到奶奶的跟前，拉住奶奶的手哭喊：奶奶，你怎么了？奶奶，你醒醒啊奶奶！
　　奶奶已经被打得遍体鱗伤，口吐鲜血，奄奄一息。
　　奶奶用她那微弱的声息对他说：奶奶没事儿。红儿呀，快去看看你的爷爷啊！
　　汪卫红爬到爷爷的身边，拉住爷爷已经冰冷的手，痛哭着叫喊：爷爷，你醒醒啊爷爷！
　　可是，他的爷爷再也不会醒来了。
　　汪卫红痛哭着叫喊：奶奶，爷爷为什么不应声呢？
　　奶奶想支撑着爬过来，可是，几经努力，也没有爬动。
　　突然，奶奶大叫一声：天哪！
　　继而，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汪卫红哭喊着爬到奶奶的身边，拉住奶奶的手痛哭淋漓，呼声不断：奶奶！奶奶！奶奶！
　　可是，无论他怎么呼喊，他的奶奶却不应声。
　　蒋阿狗的画外音：我的爷爷奶奶死了，我的父母被抓走了。成为孤儿的我，右腿骨折断。
　　7
　　乡邻们合力协助汪卫红的大姑和小姑，草草地安葬了汪卫红的爷爷和奶奶，汪卫红也被小姑收养。
　　汪卫红的小姑将他背回家，首先就是急着治疗他的那条断腿。
　　蒋阿狗的画外音：在治疗的过程中，不仅没有将腿骨接上，而且还引起发炎化脓；打消炎针的时候，一针下去，我的这条断腿，就被一个庸医彻底地报废了！
　　8
　　油灯下。
　　汪卫红的小姑父正忍受劳累为他制作拐杖。
　　
　　白天的室内。
　　小姑父将拐杖交给汪卫红，让他拄拐行走。
　　汪卫红厌烦拄拐，而是图利索爬行。
　　待石膏取掉，肌肉长好，这条腿还是不能站立，更不能行走。
　　小姑父又将拐杖找了回来，交给汪卫红：你不能老是在地上爬呀！你要练习拄拐走路，不然，你这一辈子就只能在地上爬了！
　　汪卫红拄着拐杖走了几步，觉得十分别扭。他还是将拐杖扔掉，双手着地，如同狗一样地爬行。
　　汪卫红的小姑看到他爬行的模样，流下了伤心的眼泪。
　　汪卫红的小姑父忍不住气咻咻地骂他：贱东西！真是个贱东西！
　　9
　　秋日下。
　　汪卫红艰难地爬行。
　　
　　教室里。
　　老师正专心致志地给学生讲课。
　　
　　教室外。
　　汪卫红趴在窗外，聚精会神地听讲。
　　校长来到跟前问汪卫红：你怎么不进教室？
　　汪卫红：我不是这里的学生。
　　校长：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汪卫红：我想上学。
　　校长：现在已经开学这么长时间了，你为什么还没有报名？你住哪儿？爸爸妈妈叫什么？
　　汪卫红忍不住哭泣起来：我住在城东，爸爸妈妈被抓走了，爷爷奶奶被打死了，我的腿也被踢断了，我住在小姑的家里。
　　校长似乎明白了什么：回去吧，这里是学校，不要影响同学们学习。
　　10
　　秋日下的又一天。
　　汪卫红艰难地爬行。
　　可是，刚爬到学校门口，就被校长拦下了：你怎么又来了？
　　汪卫红：我要上学。
　　校长：上学要报名。你原先不是这里的学生，还要转学证明。转学证明合乎要求，才能够转校报名。
　　汪卫红：转学证明在哪儿办？
　　校长：回去找你小姑，到原先的学校办。
　　校长看着汪卫红艰难地爬行着离去，不禁摇头叹息。
　　
　　晚上的油灯下。
　　汪卫红向小姑哀求：我要上学。
　　小姑父当即反对：就你现在的这个样子，还读什么书呀？能活命己经是很不错的了！
　　汪卫红缠着小姑哭闹：我要上学读书。
　　小姑显出无能为力的样子，含泪叹息。
　　这一夜，汪卫红躺在床上哭泣不断，他的小姑也是泪湿枕巾。
　　
　　次日上午，朱昌武对汪卫红：一天到晚跟狗子一样在地上爬来爬去，你还想读书！狗子，真是个狗子。
　　11
　　晚上油灯下。
　　吃晚饭之时，朱昌武将汪卫红碗里的饭菜抢走。汪卫红表示愤怒，朱昌武就骂他、打他。
　　小姑在朱昌武的屁股上轻拍几下：我跟你说昌武，他是你哥你知道吗？他这样已经够可怜的了，你再这样欺负他，叫妈的心里怎么过啊昌武！
　　之后，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朱昌武嬉皮笑脸：狗子，他就是个狗子！
　　小姑：昌武，不许胡说！
　　朱昌武：我就要说——他就是个狗子——狗子狗子狗子！
　　小姑警告：再说我真打了哩！
　　朱昌武：他就是狗子，就是狗子，就是狗子！
　　小姑呵斥：你还说！再说我真打了哩！
　　朱昌武仍然嬉皮笑脸：好，我不说。他不是狗子，是狗人！
　　小姑义正词严地警告：也不许你喊他叫狗人！
　　朱昌武：我就要说——他不是个狗子，就是狗人。我就要喊——狗人，狗人，就是狗人！
　　小姑气得泪水淌流地在朱昌武的屁股上，加重了拍打的力度，打得朱昌武边哭边骂：狗日的狗人，你跟老子记住了，你害得我挨打，等妈不在家的时候，老子打死你狗日的！
　　12
　　白天，小姑上工了。
　　朱昌武摸出一根竹条子，对汪卫红一顿猛抽。之后，撒腿跑开。
　　汪卫红啼哭着竭尽全力地爬行着追赶。
　　朱昌武跑开一段距离，便停了下来，嬉笑着对汪卫红进行更为深重的辱骂。待汪卫红快要爬到跟前，他却又扭头便跑。他就是这样，跑出一段距离又停了下来，对汪卫红进行一次辱骂；待汪卫红快要追到他的跟前，他又撒腿便跑，嘴里还不住地叫喊：咬人啦，狗子咬人啦！
　　朱昌武这么一咋呼，弄得一班小孩纷纷围了过来跟着起哄：咬人啦，咬人啦，狗子咬人啦！
　　汪卫红实在是爬累了，两只手也磨得见血了。他也哭累了，连嗓子也哭得沙哑了，汗水湿透了衣服。他只得停下来歇息一会儿。
　　小孩们居然将他团团围住，一个个拍手叫喊：咬人，咬人，狗人咬人！
　　汪卫红往谁的跟前爬，谁就直往后退，弄得汪卫红干急无奈，徒落泪。最后，还是一个老奶奶，将这班顽劣的小家伙喝退疏散。
　　老奶奶对汪卫红好言相劝，劝了他好一阵子，才将他劝得终止了啼哭。
　　13
　　汪卫红爬出村子、爬向村外、爬上了回家的路。
　　汪卫红的双手已经磨破，每爬行一步，都会有一阵锥心的疼痛。他的肚子饿得咕咕叫，浑身酸痛难忍，仿佛一点力气也没有。他忍受着疼痛，忍受着饥饿与疲劳，坚持着往前爬去。
　　他爬一截，便要歇一阵子；待他爬到自己的家门口，已经是日落西山了。
　　14
　　黄昏。
　　汪卫红家的大门，锁着一把锈锁。门前的场子上，长满了杂草。他坐在门前的草地上，放声痛哭。
　　他哭泣着呼喊：爸爸，妈妈，你们在哪儿呀？
　　人们纷纷来到跟前，一个个叹息不已，却也爱莫能助。
　　汪卫红不停地拍打着叮咬的蚊虫，泪流满面地扯开嗓子呼喊：爸爸妈妈，你们在哪儿呀！
　　15
　　小姑心急火燎地赶了过来，将汪卫红搂在怀里，痛哭失声：我的苦命的儿呀！
　　汪卫红依偎在小姑的怀抱里，竭力哭喊：我要爸爸，我要妈妈！小姑，我要我的爸爸妈妈！
　　小姑搂抱着汪卫红，痛哭淋涕：可怜的红儿呀，小姑也不知道你的爸爸妈妈被抓到什么地方去了啊！红儿呀，你就任命吧——跟小姑回家。
　　汪卫红惊恐地说：我不回去，弟弟老欺负我，还打我骂我！小姑啊，我不回去——我要去找我的爸爸妈妈！
　　小姑：弟弟欺负你，小姑知道。小姑已经将他狠狠地打了一顿。以后，他再也不敢了。走吧，跟小姑回家——来，小姑背你。
　　善良的人们都纷纷劝说——
　　邻居甲：跟小姑回去吧。
　　邻居乙：你小姑可是累了一天哩！
　　邻居丙：你再也不能叫小姑伤心了哩！
　　汪卫红趴到了小姑的后背上。小姑背着他，将伤悲的哭泣，撒满了一路。
　　秋夜的星辰，也为之伤悲落泪。
　　16
　　小姑父和小姑上工以后。
　　朱昌武招徕村子里的一班顽童将汪卫红团团围住，肆无忌惮地捉弄戏耍，还将牛粪撒在他的周围，弄得他只有呆在牛粪圈内，任由他们捉弄、戏耍，甚至于辱骂。
　　汪卫红急得嚎啕大哭。那班顽童更加开心，一个个幸灾乐祸地笑得前倾后仰。
　　小姑明知道儿子欺负侄儿，除开流下了许多伤心的泪水，却无计可施。小姑父面对此情此景，只有对儿子加以斥责。
　　17
　　下午。
　　朱昌武照样吆喝着将一班顽劣的孩童召集过来，对汪卫红进行着无休无止的捉弄与羞辱。他们依然在汪卫红的啼哭声中，一个个乐得前倾后仰。
　　朱昌武乐得捧腹大笑，居然将自己乐得跌入牛粪圈内。汪卫红伸手一把将他抓住，照他的脸就是一顿猛抽——抽得他哭爹喊娘，抽得他口鼻流血，抽得他在地上翻滚，浑身上下糊满了牛粪。
　　18
　　傍晚，室内。
　　汪卫红遭到了小姑父的一顿毒打。
　　小姑年仅五岁的女儿，被父亲凶残的模样吓得嚎啕大哭。而朱昌武却躲在一边，偷偷地阴笑。
　　小姑父边打边骂：你吃老子的，喝老子的，你还打老子的儿子，你狗日的还真够霸道的哩！老子今儿不把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收拾服帖，你还真当老子是豆渣掺屁做的！
　　小姑痛哭着抱住小姑父的手臂，哀求着：别打了，别打了啊！这本身就不是红儿的错，你的儿子你难道不知道？他那样一次又一次地折磨红儿，你说红儿他能受得了吗？他能不生气吗？红儿他还不到九岁啊——他还是个孩子呀！
　　小姑父：孩子怎么啦？孩子就该不识事理？孩子就该吃我的喝我的还打我的儿子？他现在还小，将来大了是不是连我也要打呢？
　　小姑哭泣着：不会的，不会的！红儿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他将来一定会孝敬你的！
　　小姑父：孝敬？就他那像狗子一样爬的能耐，能指望他孝敬？做梦吧你！
　　19
　　夜幕初下。
　　汪卫红突然以惊人的速度，朝门前的池塘爬去。
　　当汪卫红刚接近池塘，小姑惊叫着奔了过来，将他抱在怀里，痛哭不止：红儿啊，可怜的红儿，你怎么就那么傻呀！你的小姑父他现在是在气头上，打了你几下你怎么能这样呢？你这不是拿刀子戳小姑的心吗红儿！
　　汪卫红：小姑！
　　汪卫红哭得缓不过气了。
　　20
　　晚上。
　　小姑在昏暗的灯光下为汪卫红洗了澡，将他安置睡下。
　　小姑刚回到房间，小姑父又冲她嚷叫了：你看到了吗？他还成了我的爷了，还捞不得他了！这才多大点呀？将来大了，翅膀硬了，他还不覇气得飞上了天？
　　小姑低声下气：他还是个孩子，你能跟他一般见识？红儿是个明事理的孩子，等他大了，就好了！
　　小姑父：是啊！他大了就好了。怕就怕不等他长大，我已经被他气死了！
　　小姑：你怎么就老钻棱角尖呢？
　　小姑父：这叫钻棱角尖吗？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小姑：什么事实呀？你无非是看他不顺眼，想借这机会把他撵走了事儿！
　　小姑父：我就是看他不顺眼，就是要把他撵走怎么啦？像个狗子成天在地上爬来爬去的废物，你养着他有什么用？除开丢人现眼以外，毬用也没有！
　　小姑：你怎么就说话那么难听呢？你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啊！哥哥和嫂子的粮票、布票我们用的少吗？肉票、油票也用的不少啊！哥哥和嫂子原先对我们那么好，你难道都忘了？现在他们有难我们就袖手旁观，你摸摸你的良心好好地想一想，你心安吗你？说不定哥嫂哪天回来了，见你这样对待他们的儿子，你怎么向他们交待呀！
　　小姑父：回来——下辈子吧！他们公然反党、反毛主席！两个公然反党、反毛主席的现行反革命分子，你说他们回来得了吗？即使是不枪毙，也得要他们把牢底坐穿！
　　小姑：你这是听谁说的啊？平白无故地瞎咧咧！
　　小姑父：我平白无故地瞎咧咧！你到村子里随便问一个人，看是我平白无故地瞎咧咧，还是千真万确？
　　小姑：天哪！要真是那样，我那可怜的红儿，这往后该怎么活呀！
　　小姑父：我跟你说啊，还是尽早地让他走为好！不然哪，将来连累我们，那可不是闹着玩的！那现行反革命的帽子，我们可戴不起！
　　汪卫红坐起身来，侧耳聆听。
　　小姑：你小点声，千万别让红儿听见。
　　小姑父：听见了更好，让他早作打算！
　　小姑：他已经是那个样子，又那么小，他能有什么打算？在这个世界上，除开外公外婆和舅舅，就是我和姐姐。他的外公外婆和舅舅既然没有来接他，就说明他们已经遇上了很大的麻烦。姐姐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姐夫又是一个病憨儿，而且成份又不好，根本就无法依靠。算去算来，红儿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靠我这个小姑了。（小姑忍耐着性子，近似于哀求）在这个时候，连我这个小姑他都靠不上，你说他还能靠谁呢？你就让他留下吧！
　　小姑父态度生硬：我看你是存心想把这个家拆散啊！你不把这个家拆散你就不舒坦！
　　小姑终于忍无可忍了：我怎么就存心要把这个家拆散呢？你说红儿现在这个样子，他不靠我这个小姑他能靠谁啊！你让他走，他能走到哪儿去呢？你这样把他赶出去，他不是饿死就是冻死！你说你的良心上能安稳吗你？
　　小姑父：你的良心上能安稳！我看你是不把我们爷儿俩害死，你的良心上就不会安稳！那好，你想要我们爷儿俩怎么死？你干脆明说，也好让我们爷儿俩死得爽利！
　　小姑：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我这不是看红儿他可怜才收留他吗？如果哥嫂不出那样的难事儿，也轮不到我收留他，我想收留也不可能！眼下，哥嫂生死未卜，你说我怎么能够忍心抛下这娘家唯一的亲人不顾呢？我如果真的那样，我爹妈的在天之灵，也不会饶过我啊！
　　小姑父：你这样做了，我爹妈的在天之灵就会饶过我？
　　小姑几乎是哭了一夜。
　　这一夜，汪卫红躺在床上，也是泪水不断……
　　21
　　上午。
　　汪卫红待小姑和小姑父上工以后，尽可能地穿上自己的衣裤，将书包挂在脖子上，沿着那条熟悉的路，一步一蹭地往前爬去。
　　汪卫红爬出村子，爬上了公路，当路一坐。
　　一辆汽车在汪卫红的身边戛然而停。蓄有一部黑黝黝的络腮胡子的司机伸出头来叫骂：小兔崽子，活得不耐烦了！
　　汪卫红连忙冲司机磕头哀求：带我一程吧叔叔，求你了叔叔，带我一程吧！
　　大胡子司机立即缓和了态度，伸头轻柔地问：你要往哪儿去？
　　汪卫红信口回答：我到方家集。
　　大胡子司机：那里可是有一百多里路哩！
　　汪卫红：我舅舅在那里——我到舅舅家去。
　　大胡子司机：好吧，你上来。
　　当汪卫红向车跟前爬行的时候，大胡子司机叹息不已地下车，将他抱进驾驶室里：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
　　汽车启动以后，大胡子司机说：孩子，你这样到舅舅家里去，你的爹妈就能放得下心？
　　汪卫红不禁哇地哭了起来。大胡子司机立刻慌了神：别哭孩子，别哭了、别哭了！
　　可是，汪卫红却怎么也止不住哭泣。
　　大胡子司机心烦地煞住车：哎呀，你别哭了好不好？你这样哭哭啼啼的哭得人心烦，我开得了车吗？
　　汪卫红咬住嘴唇，强迫自己忍住哭泣。
　　22
　　汽车缓缓地停了下来。大胡子司机将汪卫红抱下车：孩子，方家集到了，你找得到你舅舅的家吗？
　　汪卫红：找得到。谢谢大胡子叔叔！
　　汽车开走了，汪卫红却坐在这十字路口，面对穿行的车辆，迷惘地目睹着南来北往的人流，根本就不知道该往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