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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自古贪欲毁红颜之二

作品名称:血海乾坤剑      作者:未杲      发布时间:2016-12-29 12:07:38      字数:4586

  杜澹零零碎碎有关路惠男、季韫、刘义隆,恩怨情仇仅只略知皮毛大概。好在对于贺振而言,便已足够了。有道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如何能令老刘家出丑知痛,知其“罩门”一点所在,何愁不得出奇制胜?
  襄阳城,南跨汉沔,北接京洛。城高三丈有余,周长十数里……四角角楼危耸。
  贺振、杜澹、于戈,三人三骑由西北角入城。西北角子城名“夫人城”,乃晋时朱序之母韩夫人所筑。
  这朱序字次伦,义阳平氏人。孝武帝太元二年任梁州刺史,镇襄阳。前秦兵犯襄阳,其母韩夫人见襄阳危殆,遂率城中妇孺补筑新城,号为“夫人城”。后因部将反叛,城破朱序被俘……朱序忍辱负重,太元八年随苻坚南侵。淝水之战,朱序伺机联手谢氏,以弱胜强,直杀得苻坚“八公山上,草木皆兵”,“弃甲宵遁,风声鹤唳”。
  贺振登楼远眺,南望岘山冈峦连绵,城郭街市尽收眼底,西南楚山如屏,群峰列峙,一揽天然之胜,北临汉水滔滔,碧波萦带……大好河山美不胜收。
  贺振不由得一阵感伤,忍不住潸然泪下。虽不全是江山易帜之悲,却也不乏祖业后继乏力,苦了子孙之痛。
  贺振因感失态本是人之常情,回归自持全凭张弛修为。那伤感乍来即去,他三人遂于城外车马店里寄养了马匹,这才徒步入城,找了家靠近刺史府的客店下榻。
  与店小二闲聊间,贺振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别有用心——问出武陵王府就在刺史府后院,只是新有扩建修缮。尽管刘义隆并不将这母子二人放在心上,然而皇家脸面攸关,表面文章还是不可马虎。
  晚餐后,各自回房。打坐、练功、盥洗、歇息,各行其是。贺振先是打坐修养,三更时分易容成个虬须黑面江湖豪客,这才携乾坤剑越窗而出,蹿房越脊直奔王府。
  要说武陵王刘骏,简任雍州刺史不假。不过若论所掌实权,或许刘义隆见此子未行冠礼,不堪担负重任。又或许刘义隆仅只当此子招牌一块,因此刺史府一应事务均由典签朱修之斟酌处分。守城权责更有建威将军柳元景担当,刘骏这“雍州刺史”,实则恰似聋子之耳,“摆设”而已。
  好在武陵王刘骏之心另有属意,身无政、军要务羁绊,乐得逍遥自在。然而,这一来王府守卫未免有欠森严。当然,即便他武陵王府戒备森严,也因无一流高手护卫,只不过是羊质虎皮,一旦江湖中高手奇人打上主意,说是如入无人之境或许有些许言过其实,而来去自如,应是不乏其人。
  贺振“翩若惊鸿”,避开巡夜兵丁,上了刺史府大堂屋面。藏身阴影处,凝聚目力扫视后院……这刺史府,晋初本是都督府衙,庭院深深,又几经扩建,门廊重重院落交错。府衙外巡夜兵士倒是穿梭不断,然而门廊间、院落处,却无暗哨警戒。
  贺振详察了这刺史衙门,却不是为了这衙门而来。他施展身手,时而“凤舞九天”,时而“鹰击长空”,时而“雁落平沙”,时而“翩若惊鸿”。过了府衙数进,一道院墙墙高门重隔阻前后。这“前”,自然为刺史衙门;而“后”,则定为武陵王府。
  贺振飞身越过高墙,但见高墙后,院落间,亭台楼阁,假山流泉,芳菲浓郁,树木葱葱。
  贺振沿甬道左兜右绕,又见有一爬满藤萝花墙将这内衙分为内、外。这花墙虽有一月洞门精雕细镂,却又紧闭深锁。贺振焉能不知这月洞门后方为自己该去之处,即便紧闭深锁,岂非形同虚设?
  贺振逍遥游“凤舞九天”“大鹏展翅”一气呵成,飞禽般落在花墙后假山之上。此时月朗星稀,加以贺振目力非凡,只见这内衙中之内衙——曲径荷塘,花轩水榭,异卉怪石,碧树修竹……其间有一宫廷式华舍,门扉窗棂处烛光闪烁。廊间设一门斗仿佛花障,可见华舍主人与众不同。
  贺振“翩若惊鸿”,过曲径,绕荷塘,穿花轩碧树,沿华舍檐廊……戳破门斗窗纸看去,门斗内一老一少二寺人,老者箕踞倚墙垂涎瞑目,似已睡得深沉。少者呵欠连连,却又不敢轻忽坐更职守。
  贺振闪身而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点少者“肩井”“环跳”“哑”穴。再点老者昏睡之穴,并警告少者道:“若想活命,从实回答问话——是,则点头;否,则摇头。我且问你,路淑媛可在此间?”
  年少寺人自然惜命,把个头点得鸡啄米也似。贺振见这少寺人怯弱可怜,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小小年纪——何苦……你且先睡上一觉再讲。”随手点了这少者睡穴,这才出门斗,进华舍,穿堂而过。想必府中侍女大多入睡,贺振来到寝阁,这才见二侍女守侍阁外,半醒半睡强自支撑。
  贺振依然点了二侍女睡穴,掀门帘,进寝阁,镏金灯架上灯光柔和处,只见四周桃红帷幔垂挂,地板柏木铺就一尘不染。藻井高架二丈许,精镂细画。幽兰之香隐然,似在千里之外,又似近在鼻端。
  卧榻上,罗帐里,一女子秀发恰似乌云委枕,面朝内似已睡得深沉。
  贺振自然猜得出这女子正是路惠男,却又不知如何叫醒其人才好。情急无奈处,贺振脚后跟轻轻一跺地板。或许路惠男并未睡得深沉,地板声响处,只见她缓缓翻转身子道:“司琴,茶……”
  路惠男吩咐“司琴”取茶,想必是将跺响地板的贺振当成了侍女“司琴”。而贺振头一回夜闯陌生女人卧室,本就未免尴尬,“取茶”之事,自然更不便殷勤。进退两难处只得逼沉了嗓音道:“司……琴……一时里只恐是醒不过来了,夫人所要之茶——难道这世上已无其他更令夫人渴念么?”
  “你是何人?”贺振这一开口,未免吓了路惠男一跳。这路惠男朦朦胧胧间要茶,本是习以为常。谁知侍女司琴不见踪影,却要来个昂藏男子……这武陵王府后院,且不说半夜三更,即便青天白日,除却皇儿刘骏前来叩省,若无召见,从未有真男子敢如此放肆。路惠男未免既惊且怒,斥道:“胆敢夜闯王府!难道不惧墙外卫士召之即来?识时务者从速退出王府,免得……”
  要说这路惠男,随子就藩历经迁徙,也算是折腾得够了。好在“行万里路”,却也叫她长了应变之智。有道是来者不善,这王府戒卫森严,来者如入无人之境,又看他黑面虬髯,定是江湖豪客。幸而来者言语举止未见无礼之处,如若大声呼救,只恐反倒惹火烧身。唯有故作威严,却又压低话音,晓以利害,以期来者知难而退。
  然而,来者似乎并不惧怕“墙外卫士召之即来”,反倒抢过路淑媛话头道:“我是何人无关紧要。倒是夫人有位故人,夫人若不问上一问,只恐将会留憾终身。”
  “故人?”能叫路惠男为其留憾终身者唯有季韫,路惠男闻言不禁为之一震。却也放下心来——看来这不速之客并无恶意。这十数年来,路惠男说是与爱子相依为命,实则有皇家规矩在,他母子二人“为命”或许,“相依”则未必。而人非草木,乍闻故人,路惠男情不自禁,险险乎掀被而起。总算明白得快,自己半裸的身子似乎锦被紧裹为妙。顿时又庄重起来道:“一无礼到遣人夜闯王府内室之人,不知所谓故人何许人也?”
  “夫人莫怪,若非情不得已,你那故人季韫先生焉能恳求洒家为此下策?”贺振以为已然看出路惠男旧情复燃,遂半真半假亦真亦假道,“你那故人季韫先生,十数年前肝肠寸断远走他乡,本以为心上人皇恩浩荡,全家安享尊荣。而季先生虽心如寒灰,却甘守孤独其志不改,但愿师妹一步登天后其乐无涯。然而,季先生倒是有心斩情丝、绝名利。怎奈偏偏有人看重季先生才学人品,执意委以重任。要说季先生名利易绝,谁知忽闻师妹失宠已久,如今孤寂凄凉,情丝难断处相思之病日益沉重。遂花重金谋求得续情缘,洒家一则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再则为季先生真情一片所动……这才日夜兼程赶来襄阳,盼夫人心有灵犀旧情不灭。鄙弃这如囚冷宫,与季先生做一对神仙美眷比翼双飞去!夫人应是有情有义明智之人,倘若应许与季先生相聚,洒家管保夫人稳稳妥妥离开襄阳。”
  贺振这一番言语,二分似信使,二分似说客,二分似胁迫,尚有四分倒似骂死王朗的诸葛武侯。字字句句听在路惠男耳中,愧,悔、酸、痛、恨……百味涌上心头。
  想当年,路惠男风华正茂,尝以晋初李婉自比,与师兄季韫天造地设两情相悦,本该是一对神仙美眷。
  悔不该一念之差贪图荣华富贵,顺从了爹娘攀龙附凤心,绝了师兄仿效“相如文君”意。正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便宜了刘义隆癞蛤蟆吃着天鹅肉,且还身在福中不知福。苦杀了师兄廿年许撕心裂肺痴情不改。自己饱尝自作自受之苦也就罢了,更连累爹娘遭人白眼诟病,郁郁而终。
  现如今,自己虽还风韵未衰,毕竟韶华不再,有道是人生如梦,转眼百年……路惠男痛定思痛,要说若能跳出苦海重温旧梦,也算是暮春未晚芳菲浓。
  这不速之客来得唐突,言语之间且不无讥诮。然而带来季韫音信,路惠男未免为之心动。只是自己远走高飞后,丢下骏儿如何是好?刘义隆寡情薄义本就苛待此子,自己倘然再令其皇冠染翠颜面扫地,刘义隆定然老羞成怒并迁怒于骏儿,自己怎可以一错再错害得骏儿遭受池鱼之殃?
  路惠男思绪万千五味杂陈,无可奈何道:“多谢侠士大义,今日得知师兄安好——心已安,意已足。还请侠士回复季师兄,师妹已为人母,皇家之怒更将血流千里!有道是人生苦短,转眼成空。何不乐得放下?‘人谁不虑终,日月有离合’……”路惠男这临了两句,正是晋初李婉连坐父狱,与丈夫贾充临别时所联诗句。从此李婉与贾充,再也未能琴瑟和合。
  贺振自然明白路惠男虽说尚未忘却季韫旧情,却已不愿重温旧梦。只是不知这路惠男若是落在李堆一伙手中,其心志如何。遂装作不可理喻道:“夫人此言这就不近情理了!我明明是说季先生孤寂凄凉,相思之病日益沉重。夫人又从何得知‘师兄安好’?‘心已安,意已足’又是何意?照此说来,倘然季先生有个三长两短,夫人你岂不是要乐不可支了?既然夫人你惧怕皇家之怒患得患失,便休怪我等江湖中人天高皇帝远,只知得人钱财与人消灾。焉能不虑及季先生相思之病沉重,唯有夫人方为救命良药。此刻夜深人静,敢请夫人从速更衣随我出城——城外车驾齐备时不我待。我等粗鲁之人性急,迫不得已处冒犯了夫人,只恐有伤夫人体面。”
  贺振装作一言不合而翻脸,话语放肆,斩钉截铁。而路惠男并非无情,怎奈有苦难言。见不速之客发横,遂将身上锦被裹得更严,咬咬牙道:“我已为人母,而为人母者,当以儿之忧为忧,儿之乐为乐。侠士倘然以强相逼,倒不如取了这条命去,一了百了。但求侠士休要再来王府啰唣。”
  路惠男如许年来与刘骏相依为命,母子之情自然更不比寻常。刘骏出生,路惠男请求刘义隆赐此儿名骏,虽说含有思念“季韫”之秘,却也不愿为之伤害刘骏,舍命护犊自然不是一时里感性失控。当然,路惠男并不知不速之客之言其实是在试探其心志如何,决绝之语脱口而出自然尤为刚毅。
  路惠男这一“刚毅”,贺振焉能看不出路惠男尽管贪恋富贵荣华,却也不乏人之常情。且比寻常女子多了些许“敢”——单就她一离刘义隆后宫十数载头也不回,便知如此性情之人,逼急了她,她定然不惮拼上一命。要说贺振夜闯武陵王府,仅只意在试探路淑媛能否为刘义隆皇冠添翠,以便自己是暗助冯熙一伙一臂之力叫刘义隆出丑,抑或是阻止陈叔虎等胡作非为,免得打草惊蛇,令自己复仇大计横生枝节……来行定夺。如此看来,倘然任由冯熙一伙大闹武陵王府,非但无损刘义隆半点颜面,反倒便宜了刘义隆一个“弃妇”换得一个“烈女”而大赚一笔。
  贺振心里一本账简单明了,既然路惠男之言决绝,贺振自然已有决断。遂装作半是惋惜半是无可奈何道:“未曾料到夫人竟然如此心狠,我等江湖中人自也明白强扭之瓜不甜。至于季先生能否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唯有靠他自己悟性了。夫人珍重,莫怪江湖中人来得鲁莽。”说罢,径自离去。自然忘不了解开二侍女睡穴,又去门斗间解了年少寺人睡穴,并告诫他“欲活命,便当作今夜是平安无事。”顺手解了老年寺人睡穴,这才出院墙,避开巡夜兵士,回客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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