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练风波

　　金秋十月，秋高气爽，石佛湾大队的社员们和全国人民一样，高举着彩旗，欢欣鼓舞，传递着以华国锋主席领导的党中央一举粉碎了王张江姚“四人帮”的大好喜讯。
　　田小喜正在院里喂鸡，大队支书梁启云走了进来：“嫂子，吃晌午饭没有？”
　　“刚吃好，支书有啥指示就说。”以往支书来家里都是趾高气扬的，头一次用这样亲近的口吻，田小喜有些受宠若惊。
　　“啥指示呐，各地不都在搞粉碎‘四人帮’的庆祝活动吗？矿上组织了锣鼓队、秧歌队，咱大队也不能落后呀。队部决定组织知青、大姑娘小媳妇排练节目，和矿上的秧歌队比个高低。让你家媳妇儿和小闺女都参加，你看中不中？”
　　“支书，你饶了我吧。你也知道，我一个人带着一大群娃儿熬到今儿多不容易，刚能填饱肚子，你又要把家里挣工分的都抽走，不挣工分，吃啥？饿肚子呀？”
　　“嫂子甭操心工分，排练和下地出工一样记工分。”
　　“叔，甭问俺娘中不中了，俺说中，俺去。俺嫂子也去。”还没等田小喜说话，小女儿李红从屋里跑了出来。
　　李红有自己的想法。大姐李平嫁给邻村的一个男人，一年下来累死累活，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二姐嫁到下河村，公爹虽说是个村干部，可也得下地干活，整天风刮日晒地，落得一身病；三姐嫁到很远的外地，整年不回家；四姐有福气，嫁了个煤矿工人，吃穿不愁。现在村里的姑娘都兴找个工人女婿，吃穿不愁，还有钱买漂亮的的确良衬衣，戴发亮的有机玻璃发夹。她长的也不丑，她也想找个能挣工资的工人，过上吃穿不愁的日子。这次和煤矿秧歌队比赛，正好是个表现自个儿的机会，她想趁机找个对眼的男人。
　　“看你那疯张劲儿，出去抛头露脸穿红挂绿地让人看，以后咋嫁人呐？”娘说。
　　李红二十岁，和她一般大的都结婚有娃儿了，可是她却连婆家都没有，茬儿倒是提了不少，可这闺女没心没肺性子倔，就是不愿意，做娘的也拿她没办法。
　　“那咋啦？粉碎‘四人帮’是件大快人心的事儿，各地儿都在唱歌跳舞，这是响应党中央的号召，咱是贫农，可不能让人说咱思想落后呀。叔，你说我说得对不？”
　　“对。对。年轻人就是思想觉悟高，能赶上时代潮流的步伐。”
　　被小闺女这样一说，田小喜无话可说了。这是政治，她不能阻拦，她亲眼见过一家子兄弟不响应上头指示的后果。她可不想遭那份罪。
　　“娘又没说不让去，你瞎嚷嚷啥？”
　　“叔，俺娘答应了，啥时候排练呀？”
　　“说干就干，后晌就开始，几个知青已在大队部集合了。”
　　“娘，我和嫂子走了，灶屋留给你了。”李红丢下这句话，跑到厨房拉着秋雁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
　　“这死妮子，真不知害臊。”
　　收拾案板的田小喜嘴上骂着闺女，心里却想着往事。
　　她见过扭秧歌，就是脸上抹得像猴屁股似的，穿得花红柳绿，屁股左右摆动，这和过去的戏子有啥区别呀？娘家虽然穷，可是爹从小就教育他们，女娃要矜持本分，嫁到李家，她从没抛头露面过，一直到男人死后，她才出来挑起家里的重担。她这六个娃都听她的话，偏偏就这小闺女，成天张牙舞爪地没个正形儿。看来，她还得赶紧给小闺女找个婆家嫁出去，省得跟着操心。“秋……”张嘴刚喊出一个字，猛然想起儿媳妇秋雁也被拉去扭屁股了。“骚！丢人。”田小喜忍不住又骂了句。
　　昨个在田间，梁家女人问田小喜借柿子醋，还一脸高兴地说她家媳妇儿害喜，想吃酸的。听了这话，田小喜有些眼红。那梁家媳妇儿也就比秋雁早结婚六天，人家肚子咋就恁争气，可秋雁却不见一点动静？算日子也有两个多月了，难不成是她不会生啊？不会的。看她那对鼓鼓的奶子，滚圆滚圆的屁股，绝对是个多生善养的身子。再说，她家娶她过来就是给李家传宗接代的，不然，谁稀罕她一个富农成分的妖冶女人啊？秋雁既然已经是李家的媳妇儿，啥也不说了，她就盼着秋雁早点怀上，她好早点抱孙子。这个月，李辉上夜班，秋雁又被疯闺女拉去排练，看来又没啥指望了。想到这儿，田小喜深深叹了口气。　　
　　大队部的院子里，一群大姑娘小媳妇儿正随着锣鼓点在练习扭秧歌。
　　“兄弟，你不会敲就别逞能了，害得我们没法排练了。”一个小媳妇儿对正敲鼓的梁文斌嚷道。
　　“嫂子，谁说我敲不到点上了，你们跳舞的就得跟着我的鼓点走。”梁文斌反驳说。
　　“就是，梁文斌聪明着哩，是你们笨，才踩不到鼓点上。”一个女孩子接上了话茬。
　　“你是哪里的，敢在这里评头论足。”一个知青不乐意了。
　　“我和梁文斌是同学，我爸是煤矿矿长，咋啦，咋啦？”女孩大声嚷嚷着，讨好似地看了看梁文斌，“你敲吧，别理他们。”
　　“像这样子，节目没法练了。”大多数人都停了下来。
　　“文斌，瞎凑啥？快上课了，还不去学？”梁启云从办公室走了出来，冲着儿子吆喝道。
　　“叔叔生气了，咱赶紧走吧。”周桂花拉拉梁文斌。
　　“要走你自己走，又没请你来。”梁文斌呵斥着周桂花，回头说：“爹，第一节音乐课，也是排节目搞活动，在哪儿还不是一样？”
　　“快滚。”看到排练的人一个个满脸怨气，梁启云冲着儿子吼道。他似乎觉得随着“四人帮”的倒台，他弟弟梁启发也会渐渐失势。他也得见风使舵，小心翼翼做人了。
　　“就不去。我就是想敲鼓，要敲鼓。”
　　梁文斌可没有父亲那灵敏的嗅觉，他还是像以往一样依仗爹爹权势理直气壮。他没有在这群娘子军面前充当洪常青的心情，他乐意的是能看到尚秋雁，哪怕是多呆一分钟，多看一瞬间。
　　“梁文斌，扭秧歌要求的是动作一致，你不熟悉鼓乐，敲不到点上，我们再练习动作也不整齐。你先去学，等熟悉了鼓乐再敲中不中？”梁启云正不知所措的时候，秋雁站出来劝梁文斌。
　　“中，中。”梁文斌看着尚秋雁，乖巧地说“我这就上学去，抽空我一定学会，到时候就给你敲。”
　　“你……”秋雁的脸倏地一下红了。
　　梁文斌的话已经使一些人对秋雁行注目礼了，那依依不舍的目光让更多人捂着嘴偷笑起来。
　　“你们笑什么，有啥好笑的？”李红不高兴了，站出来替嫂子辩解。
　　“笑啥？好好帮你哥看紧嫂子吧，有人可上心着呢。”
　　“哈哈哈哈……”周围的人大笑。
　　“你眼红啦，你嫉妒啦，我嫂子就是长得好看，你想要人为你敲鼓还没人稀罕哩。”
　　“小妹，别说了。”小红的仗义执言，让秋雁感激不尽。秋雁知道，对付这种事情，只能保持沉默，否则只会越描越黑。从进李家门那天起，李红一直在帮她说话。李红的心直口快，和她的性格颇为相似，她觉得她俩不像是姑嫂，倒像是真正的姐妹。
　　“嫂子，咱不怕。有人喜欢证明咱有魅力对不？这不是咱的错。我可以作证，你就是个好嫂子。”李红故意大声说话，让那些说笑的人讨了个无趣。
　　“小翠，接着敲鼓，你们赶紧排练。”
　　吩咐女人们继续排练，梁启云回到屋子里。透过窗子，他看着舞姿翩翩的尚秋雁，不由为文斌担心起来。本想着促成李辉和秋雁的婚事，儿子对秋雁也就死心了，没想到他还是对尚秋雁念念不忘。这个女人，真的不简单，她让李亮为她送了命，又让文斌和捡破烂那小子为她神魂颠倒，如果不是家庭成分牵制着，肯定是个出色的女人。作为女人，本分就是做好家务，侍候好男人。像尚秋雁这种女人，即使愿意和他儿子好，他不会答应的，倒是那个叫周桂花的女孩和他们家文斌很般配，她爹是矿长，以后到矿上办事肯定能用得着人家。
　　下午出工的时候，梁启云特意站在街口等着田小喜。“嫂子，我想给你说件事。”
　　“啥事儿？你说。”
　　“先说开，我可是好意，你听了可别生气。”
　　“啥事儿你快说。”听村支书的口气，田小喜就知道一定不是啥好事。
　　“外面都在传言，你家媳妇儿有些……有些妖冶，勾走了不少男人的魂。”
　　“你……你说啥？这是哪个王八犊子说的？”田小喜生气了。
　　“不是说不生气吗？早知道就不给你说了。我就是提醒你一下，让你管好自己的儿媳妇，别再闹出点啥事，那可丢人现眼了。”梁启云轻声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支书，别走，我有话说。”
　　“啥话，你说。”
　　“你能不能别让秋雁参加那扭屁股排练？”
　　“那可不中，这排练节目是政治活动，就你小闺女那张嘴，我要是不让秋雁参加，她能吵翻天。。”
　　“那咋办？”田小喜着急了。
　　“你做婆婆的，回家关着门教训她一番，给她提个醒就是了。你家李辉整天黑着脸，让他对秋雁好点，早些要个孩子不就没事了？”
　　整整一个下午，锄地的田小喜都心不在焉。梁启云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回响。真让她说中了，秋雁就有一种天生的妖冶妩媚，谁娶了她谁就不安生。这不，刚结婚没多久，风言风语可就出来了。回来一定得给她点颜色瞧瞧！
　　李辉从小内向孤僻，长的又黑又瘦，又比秋雁大十三岁，他们在一块真的不般配，可是，谁让她欠李家一条命呢？她就得偿还，就得做李家的媳妇儿，就得给李家延续香火，这是她的责任。
　　前些天她去儿子新房里取东西，竟然发现儿子和秋雁分被窝睡着，这样咋能怀上孩子？她要帮儿子和秋雁做那个事儿，儿子却说：“您没看到那块白布吗？”结婚第三天早上，她是看到白布上的血迹了，可咋就怀不上呢？忽然，她想到了新婚那晚，秋雁把李辉踢到床下的事儿，联想到他们分开睡，田小喜展开了想象的翅膀，一定是秋雁有外心了，才不让李辉碰她身子。
　　想到这里，田小喜咬牙切齿：“该死的，没地方去了，才想起到我家来找地儿住，你就是存心想坑害我家，真是阶级敌人，骨子里坏着呢，心狠手辣，看我晚上回家咋跟你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