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派子弟

　　傍晚，秋雁和李红回到家里正要进厨房做饭，就听到婆婆在屋里吆喝：“尚秋雁，你给我过来！”
　　“妈，您在家啊，我以为您还在地里干活呢。”秋雁问道。
　　平常都是秋雁、李红她们排练先到家，饭做好端上桌婆婆才收工回家，见到娘在屋里，李红也觉得意外。
　　“还干啥活，人都让你给丢尽了。”瞅着进来的秋雁，田小喜恶狠狠地说。
　　“娘，你又听谁瞎说啥啦？”李红也不知道发生了啥事。
　　“我没做什么，谁说啥啦？”秋雁也莫名其妙。
　　“还说没做啥，刚放出去，就去勾引男人，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秋雁满脸涨红，她不知道婆婆口中的“勾引”俩字从何说起，正想追问，李红却接过话头：“啥叫勾引？勾引谁啦？你说出来。”
　　“勾引谁她自己清楚，还用我说啊？”
　　“我一直和嫂子在一起，她除了排练再没有接触过任何男人。”像以往一样，李红极力保护嫂子。
　　“要记住，你是有婆家、有男人的女人，别出去卖弄风骚让人笑话，我们李家可丢不起那人。”娘莫名其妙的话让李红忽然想起下午排练时发生的事情，一定是有人在娘跟前嚼舌头了。
　　“娘，你说啥呀，嫂子啥时候卖弄风骚了？嫂子是长得好看，那是她的错吗？梁文斌喜欢她，更不是嫂子的错。如果我是个男人，也会喜欢嫂子的。”
　　其实，李红也蛮羡慕嫂子那好看的脸蛋儿。红颜薄命多坎坷，嫂子比她小三岁，虽说有张漂亮的脸蛋，可是命运却在捉弄她，给了她这样的婚姻。她替嫂子感到委屈，心里的那份善良、同情和正义感驱使她时时刻刻护着这个嫂子，她想给嫂子亲妹妹般的关心和帮助。
　　“死妮子，这儿哪有你插话的份儿。”婆婆训斥完女儿，接着又盯着秋雁道，“不是她的错还能是我的错、你哥的错吗？女人就是女人，既然嫁了人就要自重，要本分，见到心怀不轨的人就要躲开，就要绕着道儿走。不要让自己的男人蒙羞。”
　　“娘，你不是女人吗？年轻时没有其他男人喜欢你、爱你吗？”李红问道。
　　“你……越来越没规矩了，有这样给娘说话的吗？娘是女人，还能不知道啥是喜欢，啥是爱吗？但娘知道，做女人就要守妇道，从一而终。你爹不在的这些年，娘一直坚守着自己的贞操，从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爹的事。”说到激动处，婆婆那胸脯儿也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
　　“悲哀啊，都啥年代了，你还这样守旧。不苦吗？不累吗？我觉得，找男人就要找自己喜欢的，最爱的，不然在一块过日子多别扭啊。”李红完全无视娘的情绪变化，心直口快发表着自己的想法，却没想到她的话戳到了秋雁的痛处，结婚第二天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
　　夜晚，李辉迟迟没有回屋睡觉，秋雁以为他去上班了，就放心大胆地脱光衣服躺下了。当她迷迷糊糊要入睡的时候，李辉突然出现在床前。他瞪着一双眼睛，全然不顾秋雁的惊恐，步步逼近秋雁，霸道粗野地压在了秋雁身上。“你走开。”怕婆婆听到，她低声呵斥着。
　　“这是我的家，我的床，你是我的媳妇儿，我哪儿也不去。”
　　“你放开我，我走。”
　　“你哪儿也不能去。你是我老婆，就要跟我睡，就得听我的摆布，我要定了你，我要把你整得服服帖帖。”李辉说着蛮横地撕开秋雁的内裤，双手按住秋雁的两只手，那条瘸腿紧紧箍着秋雁，秋雁像钉在十字架上的囚徒动弹不得。几次徒劳地挣扎，秋雁累的筋疲力尽。歇息的时候，李辉趁机把嘴凑在秋雁的唇边，强行吮吸着，疯狂亲吻着，满嘴的酒气几乎让秋雁窒息。秋雁挣扎着、捶打着，可哪里能抵得过一个欲火正旺的大男人啊？无济于事地反抗，让李辉心灵深处那种急于发泄的心理更加高涨。李辉面目涨红，喘息急促，下身早已勃起的那个东西正向秋雁大腿间的那片属于他的领地进攻……秋雁紧缩的身子颤动着，她害怕了，急于想摆脱身边这个男人可又找不到任何办法。当她的手无意间碰到床边放着盛针线活的簸箩时，突然抓起簸箩里的剪刀，对准了自己的脖子，与其让这个她不喜欢的男人占有了自己，倒不如死了痛快。冰凉的剪刀让李辉大吃一惊，那个原本硕大坚挺的东西一瞬间便软了下来：“你干啥？你要杀我吗？”
　　秋雁怒目圆睁、满含热泪地说道：“我不杀你，我杀我自己。”
　　“你……舍得吗？”李辉不信秋雁会动真格的，又跃跃欲试。秋雁把剪刀对着自己的脖子稍一用力，白皙的皮肤渗出一道殷红的血来……
　　“你……你……”李辉被眼前的鲜血吓傻了，他可不想弄出一条人命来。
　　“李辉，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你放了我，让我出去挣钱，挣了钱全给你，你重新再找个媳妇儿吧。不然，我就死在你面前，你不仅得不到人，还要吃官司的。”
　　“好好好，我不动你。先不动你行了吧。别的事以后咱再说中了吧？”
　　秋雁的举动，吓得李辉的酒胆全没了，他赶紧从簸箩里找了一块白布要给秋雁包扎伤口，秋雁警惕地躲开了。秋雁夺过白布按在刀口上，李辉垂头丧气地躺倒在一边，他不死心就这样窝囊地被秋雁左右，他要征服她。他要开垦她那只属于他的三分处女地。他要让她给自己生出一大堆娃娃来……
　　“死妮子，越说越离谱了，女人不就是那回事吗？跟谁睡不是睡？和谁睡不都一样？”
　　“我才不像嫂嫂那样受人摆布呢。我要自己找婆家，我要和自己喜欢的人结婚过一辈子。”
　　“说这话也不害臊，就你这样，谁敢娶你？”
　　这妮子真憨，咋能对着秋雁说这种话呢？这不是火上浇油吗？看到秋雁沉默不语，田小喜害怕了，秋雁和儿子本来就不愉快，女儿这么一说，她怕秋雁真的听了她的话，和儿子的关系闹得更僵，那她们李家真要断后了。
　　“秋雁，愣啥呢？快去做饭呀。”
　　“嗯。”秋雁应一声，一头钻进厨房，眼眶中早就溢满的泪水雨点般地落了下来。
　　半个月后，石佛湾秧歌队和煤矿秧歌队举行比赛活动，石佛湾秧歌队动作整齐，舞姿优美赢得了头奖。李红也在这次比赛中被一个叫明伟的小伙子看上了。
　　明伟一表人才，又是采煤队的骨干，李红打心里也喜欢诚实、直爽和肯干的明伟。
　　“娘，我回来了。”这天中午，李红忽然把明伟带到了家里。
　　“你是……”
　　“他叫杨明伟，是我找的对象。”没等明伟回答，心直口快的李红就说了出来。
　　“对……象……”田小喜很生气。她这个做娘的还不知道对方叫啥，家庭如何，闺女都称他为对象了。她满脸涨红，想训斥闺女，看到外人在场，又把话咽了回去。
　　田小喜把李红支开，她要问一下男人的情况：“你去帮你嫂子做饭，我和他说说话。”
　　“你老家是哪里人？家里还有谁？”
　　“我老家在山东菏泽，家里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你咋会到我们石佛湾煤矿上班了呢？”
　　明伟告诉她，他们家都是知识分子，父亲是个大学教授，文化大革命被打成右派和臭老九游街挨批斗，兄弟姊妹也跟着受人欺负。一次因为和同学争吵，他失手打破了革委会主任儿子的头，因为害怕跑到这里，当了一名采煤工。
　　“你是右派分子的儿子啊，我家可是正儿八经的贫农呢。”一听说男孩的父亲是右派分子，田小喜原本晴朗的脸立刻就阴云密布了。
　　“你走吧，你和我家李红不合适。”
　　“谁说不合适，他喜欢我，我喜欢他就合适。”从外面偷听的李红跳进屋里反驳母亲。
　　“你知不知道他是右派分子的儿子啊？”
　　“知道，他早就给我说了。”
　　“那你还愿意呀？”
　　“他父亲的右派分子和他能有多大的关系，他现在凭劳动挣钱，靠工资吃饭，哪一点不好？”
　　“一个家庭的污点会害人一辈子的，你也不看看你嫂子？”
　　“娘，你没听广播吗？四人帮被粉碎，文化大革命结束了，不讲阶级斗争了，谁还拿家庭成分上纲上线呀？”
　　“不管你咋说，我就是不同意你们在一块。”田小喜态度非常坚定。
　　田小喜的话让明伟很尴尬，他一声不吭扭头就走。
　　“你不同意我同意，他是和我在一起过日子，又不是和你在一起。”李红丢下这句话，转身追了出去。
　　“死妮子，你出去就别回来，我权当没生你这个闺女。”
　　孙子.外孙
　　春节是农家人的大节日。正月初二一大早，李家三个闺女各自带着女婿回娘家拜节。“唉——”看着一家老小围坐在桌前，田小喜高兴之余不禁发出一声叹息。
　　大闺女李丽知道娘在生小妹的气，附在娘耳边轻轻劝说道：“大过年的，咱不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娘，您吃。”秋雁夹了一块平日难得吃上的大肉放进婆婆的碗里。
　　“别尽让人，你也吃。”看秋雁忙前忙后，李辉给秋雁碗里夹了一块肉。秋雁回了李辉一个微笑。
　　这细小的动作都被田小喜看在眼里，她的心里升起了希望。秋雁虽说到现在还没怀上，但和最初横眉冷对相比，最起码不排斥李辉了。只要他们能处得来，相信要不了多久她就能抱上孙子的。她不如意的就是远嫁外地的三闺女和最不听话的小闺女。
　　三闺女嫁到几百里的外地，回娘家一趟拖儿带女可不容易，她也知道养闺女是给别家养活的，可还是巴望着逢年过节的时候，三闺女能像她俩姐姐一样回家里看看她，给她带些吃的穿的孝敬她。相隔太远，见面的机会实在是太少太难了。每逢佳节倍思亲，她想三闺女是理所当然的。三闺女不顺心，四闺女更让她窝心。李红自年前从家里出去后，就再也没有踏进家门一步。田小喜嘴上说出去就别回来，可一旦闺女真的不回来了，她又揪心扯肺地担心挂念。更主要的是每天生产队出工，爱嚼舌根的梁婶就会问：你家小闺女咋没下地？她咋说？总不能说闺女跟男人跑了吧？要是梁婶知道了，不宣扬的方圆左近都知道才怪呢。她丢不起那人，只好搪塞说，娃儿这阵子不舒服了，在家歇着呢。可是总不能一直不舒服吧，时间久了，村里人就有了各种猜测，她只能低着头不予理会。从她嘴里讨不出结果，梁婶就问秋雁。幸好，秋雁和李红要好着呢，她一直替李红瞒着，要不她们李家的脸可真让这个死妮子给丢尽了。她曾让李辉暗地到采煤队找过明伟，找到女儿把她拉回来关在屋里，找个婆家嫁了算完，然而找遍了整个煤矿，也没打听到明伟的消息。单位领导说，他已经辞工不干，回老家了。田小喜不死心，又一次让秋雁到矿上私下打听，得到的消息和李辉说的一样。田小喜懵了，犯愁了。死妮子自己找的男人，过好过赖，都是她的命，可过罢年生产队再开工，她见到外人该咋说？娃儿他爹死得早，她谨遵家父的教诲，清清白白守着李家的贞洁，没想到临了却被这死闺女败坏了门风。她后悔不该从小宠着她，把她给宠坏了。
　　“外婆，我要吃糖。”外孙子、外孙女都在叫嚷着。
　　“娘，您就出去照看娃们吧，这儿有我们呢。”田小喜才明白这是他们专门给孩子们支的招，变着法儿要她开心呢。她站起身，长出了一口气，冲着孙辈们说：“走，外婆给你们分糖吃。”　　
　　年好过，月好过，日子难熬。不知不觉到了元宵节。过了元宵节年就算真正过完了，学生要上学，社员要出工下地干活。无论大人孩子，都想在这一天尽情的玩耍歇息。
　　吃过早饭，秋雁对婆婆说：“娘，家里我收拾，你跟婶子们厮跟着出去看热闹吧。”
　　“我不去。还是你们去吧。”
　　要搁以往，田小喜一定早就出去了，可是今年她却不想出门，她怕人问起小闺女的事，她更发愁明天生产队出工下地她该咋给队长说？李红可是她们家的劳动力，总说她在家里谁会相信呢？
　　“我也不去了，在家陪您。”婆婆满脸愁容，秋雁心里有些不忍。
　　“累一年了，你们出去看热闹吧，别管我。”半年相处，田小喜觉得秋雁除了性格倔强之外，对她还算是孝顺，对家里人也宽容，她逐渐改变了看法，对秋雁有了笑脸。
　　“娘，那我们走了。”结婚至今，李辉还没有和秋雁一块出过门呢。李辉巴不得和秋雁厮跟着出去。不是他不想，而是没时间，更何况也不知秋雁愿不愿意。他已经摸准了秋雁的个性，凡是她不愿意的，最好顺着她，否则会适得其反。难得秋雁同意和他一块出去，他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表现一番，让秋雁从心里接受他。
　　儿子、媳妇儿出去了，院子里显得越发地空旷寂静。
　　据说这所院子有300多年历史，是当年京城做大官的老祖先盖的。土改时，李辉他太爷爷抓阄抓到了外院三间青瓦房，其他三间做了队里的仓库。那时她爹爹也是看上了李家的青瓦房才把她嫁过来的。没想到李亮还没出生的时候，他爹就因病去了，留下她一个人守着这三间青瓦房一直到现在。唉，以前孩子们小的时候，七个娃儿在院子里吵闹戏耍，总想着啥时候能把他们养大成家也就安心了，现在娃儿们一个个都走了，她反倒常常想起以往在一起的苦日子了。这娃儿们，小时候愁着长不大，长大了还是不让人省心。他们没在矿上，肯定是回山东老家了，这没登记没出嫁的，到哪里算啥？人家不笑话她这个当娘的不会指教女儿才怪呢。
　　“娘，你看谁回来了？”田小喜正在院子里发愣的时候，秋雁和李辉从外面回来了，后边跟着一个蒙着头巾带着口罩的人。
　　“这是？”看到来人，田小喜不解地问。
　　“娘，是我，我是红儿。”来人摘下头巾、口罩，田小喜才看清，她就是自己牵肠挂肚的小闺女李红。
　　“你这死妮子，还知道回来呀？你死外面算了，回来弄啥？你这一走再也不露面，不知道娘担心吗？不知道家里人都记挂你呀？”见到小闺女，田小喜是又气又伤心，她嚎啕大哭，举起拳头在李红的身上捶打。
　　“娘，您别生气了，别人听见了不好。有啥回屋说吧。”经秋雁这一提醒，田小喜止住了哭泣，警觉地瞅瞅周围，然后拉着闺女进了屋。
　　“你说，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跟右派分子的狗崽子回山东老家了吗？”一想到闺女出去这么多天没音讯田小喜就来气儿。
　　“啥右派分子的狗崽子？你别说恁难听中不中？”娘的话让李红不满意了。
　　“嫌难听啦？你咋不说你们做这事难看不难看？”
　　“还不是您逼的吗？您要是答应我们在一起，排排场场把我嫁出去，不就不难看了吗？”
　　“给你说了多少遍了，咋就听不进去呢？他家恁远能中吗？难不成你也要像你三姐一样一年不回来一次呀？”
　　“他不是在矿上上班吗？我不走，就在咱石佛湾，在你身边不行吗？四姐不是在矿上住着吗？”李红理直气壮地辩解着。
　　“你四姐夫是贫农，他家是啥？是右派分子你知道不知道？”婆婆的话刺痛了秋雁，瞬间泪水溢满了眼眶。李辉感到了秋雁的难过，赶忙拉住她的手，用力捏了一下。
　　“我不管他是左派分子还是右派分子，他只要真心爱我，我真心爱他，他就是我想要的男人。”
　　“醒醒吧，憨闺女，趁现在还没咋着，赶紧离开他，娘再给你找户好人家，保准你享一辈子的福。”
　　“娘，已经晚了，别再想把我们分开了。”李红说完这句话，忍不住呕吐起来。
　　“妹妹咋啦？病了呀？快去保健室让卫生员给看看吧。”秋雁关心地扶着她。
　　“你……你这死妮子，你把我们李家的脸都丢尽了，我以后可咋出去见人啊？”秋雁没经验，婆婆可清楚得很。
　　看着秋雁一脸的茫然，田小喜放声大哭：“我这辈子做了啥孽呀，竟然生出你这个丢人现眼的。他爹呀，你咋不管管呢？这该有的偏没有，不该有的咋就有了呢？”
　　秋雁明白婆婆话里的意思了，赶忙走了出去。她不是木头人，能感受到李辉对她的好，可喜欢这东西就是这么奇怪，它是一个说不清楚的问题，她不想把自己的第一次轻而易举地交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看着李红微微隆起的肚子，心底生出一丝羡慕嫉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