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杜小姐从昏睡中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深夜。她揉揉沉重的眼皮，看到周围一片漆黑，把睁开一条缝的眼睛又闭上了。她的头仍然昏昏沉沉，意识还很混乱。
　　屋内出奇的寂静提醒了她，她记起了房间里还有一个人，不应该这样没有半点声息。
　　她一边喊着：“亲爱的，你在干嘛呢？”一边从毛巾被里坐起身来，扭亮了床头的台灯。
　　没有人回应，只有墙上电子钟“滴答滴答”的声响。她猛然清醒过来，一步跳下床直奔装着美金的挎包……看到空空的挎包软软的扔在沙发上，她一屁股坐到地上，眼泪也跟着下来了。她的心一阵阵抽紧，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她还不知道此时已是第二天的夜晚。心里想天色已晚没有了航班，姓翁的畜生一定还没有离岛，就急忙套上衣服跑到不太远的警察局报案。
　　
　　当班的警察很认真地听完了她的哭诉，耸耸肩说：“很抱歉，杜小姐，你说翁先生偷了你刚刚取出的七万美金，和事实不符。我不能为你立案。
　　第一，存折的主人是翁先生，他拿走了自己存折上取出的钱是天经地义的。倒是你为什么要取出翁先生存折上的钱？如果他告你偷窃了他存折上的钱，就是名正言顺的。
　　第二，这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时间过了一整天，你现在来报案，已经晚了。翁先生很可能坐今天早晨的航班走了，人已经不在岛上。我们和中国大陆没有引渡条约，人不在这里我们也没办法。”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只是觉得天旋地转，深一脚浅一脚像踩在了棉花上。看到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只有那七万美金十分清晰的在眼前晃动着。
　　她哆哆嗦嗦地打开了房门，一头扑倒在床上，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
　　钱比她的生命重要得多，姓翁的卷走了七万美金，等于要了她的命。这些年来，为了钱，她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做过，什么样的人都害过。到头来为别人做了嫁衣裳，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输得一无所有。
　　她的心里除了恨还是恨！她恨天下所有的男人，恨天下所有的漂亮女人，恨所有活着的人！她心里的怨恨已经快把胸膛挤破了，她需要发泄和释放。
　　她站起身来，向四周环视了一眼后，走到卫生间拿起一把拖布，照着镜子砸了下去。看到镜子成了一堆碎块，听着玻璃破碎时稀里哗啦的声音，她的心里有了从未有过的快感，惬意极了。
　　这一刻，她不仅打碎了镜子中的自己，也打碎了对男人一个幻美的梦……
　　天亮时，她的沙发已经被剪得皮革泡沫满地，毛巾被和床单枕头成了一堆布条，所有的衣服都变成碎布，房间成了垃圾场。
　　她把一张十元美钞贴在脸上，跑出房门大声喊着：“我的美金找到了！我的美金找到了……谁也抢不去了！”
　　
　　墨涵上午到渔码头买鱼，在那里遇到了刘南方和奔耐。俩个人神神秘秘的告诉她杜小姐疯了。
　　咋一听到这个消息，她吃惊的睁大了眼睛，以为大家传错了：“你们听错了吧，杜小姐怎么会疯了呢？翁先生呢？他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在她的印象里，杜小姐是个非常精明强干的人，心机缜密颇有主见。这样一个女强人怎么会疯呢！
　　刘南方晃晃头：“就是因为翁先生不在了，把他们俩存在这里的美金全部卷走了，杜小姐才疯的。”
　　奔耐坏坏地笑着说：“杜，是个坏女人，坏女人被坏男人骗了，有意思。”
　　墨涵现在相信杜小姐可能真的疯了。因为她了解杜小姐，翁先生拿走了她的钱，就是要了她的命，她要是不疯那才怪了。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刘南方说：“捉一辈子鹰的人，反被鹰啄瞎了眼。算计别人的人被人算计了，也算公平。”
　　话虽然这么说，墨涵心里还是觉得酸酸的。不管怎么说，杜小姐也是中国人，是自己的同胞。
　　
　　杨文杰回来了，他一下飞机就给墨涵打了一个电话，约她到棕榈滩见面。他们一别已近两个月，他很想念她。
　　墨涵手握话筒，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眼里一下涌满了泪水，身心都被温暖覆盖了。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他在她心里已经占据了一个很重要的位置，她也很思念他。
　　当她的车来到棕榈滩边上的公路时，看见杨文杰穿着一件白色体恤，站在夕阳的余晖里向她招手。她把车停稳后，快步向他走过去。俩个人站在一米远的距离处，都停下了脚步，默默地看着对方。
　　杨文杰先伸出了手：“墨涵，这么长时间没见，你还好吗？”
　　墨涵和他握手的时候眼圈红了，摇摇头说：“不好，一点也不好。”
　　杨文杰犹豫了一下，随即把她拉到胸前，轻轻地抱在怀里，疼爱的说：“墨涵，你瘦多了。我知道，你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吃了很多苦。丽丽的事也让你很伤心……我都知道了，能理解你的心情。”
　　听了这样温暖知心的话，墨涵忽然觉得这几个月支撑自己的心力和体力，在他的怀抱里瞬间消失殆尽，压抑许久的委屈和痛楚一块涌上心头。她浑身软软地依偎在他的怀里，孩子似的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杨文杰抱着她坐在棕榈滩白色的沙滩上，用纸巾轻轻地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看着涟漪簇拥的拉瓦河水，墨涵的哭声更大了，他自己的眼睛里也闪动着泪光，此情此景他们都想起了甄美丽。
　　上一次也是他从大陆回来，给甄美丽和墨涵带来了北京特产，还给甄美丽捎来了王春瑞带给她的衣物。那时甄美丽就坐在俩个人中间，抱着王春瑞捎来的包裹放声痛哭。
　　如今拉瓦河依然无忧无虑地流淌着，可是那个娇小玲珑的北京女孩，已经变成一把骨灰，和她挚爱的男人一道，静静地躺在一只精美的匣子里。
　　想起甄美丽生前同自己胜似姐妹的情谊，墨涵心里痛苦的难以抑制。她不再克制自己，把头伏在杨文杰的胸前，失声痛哭。
　　
　　杨文杰和墨涵一道来到了杜小姐的住处。
　　邻居们报了警，警察带着教会医院的医生，给她注射了镇静剂。她瘦小枯干的身体，蜷缩在一堆碎布里沉沉的昏睡着。
　　平时那么强势的女人，此刻就像个可怜的孩子。墨涵心里对她没有了往日的怨恨，只剩下怜悯和心痛。
　　杨文杰对警察说：“应该通知她的家人来接她回去，她现在生活不能自理，需要人照顾。”
　　警察点点头表示赞同：“您说得对，应该通知她的家人。可是我们没有她家人的联系方式，她签证资料上的电话是假的。您能帮帮忙找一找吗？您知道要是通过外交途径办理这件事，比较麻烦，因为我们两国没有建交。”
　　杨文杰说：“有办法，你们到电话局去查，她和国内联系最多的一个电话号码，应该就是她家人的。如果你们需要，我愿意帮忙。”
　　警察立刻说：“那太好了，我们陪你到电话局。找到她家人的电话后，由您和他们说，好吗？”
　　杨文杰表示可以，和墨涵打个招呼，就随警察出去了。
　　
　　医生每天都来为杜小姐打针，墨涵也每天从餐厅给她带来饭菜，帮她洗脸洗澡换洗衣服。
　　杜小姐此时已经认不出眼前这个关心帮助她的人，就是被她背地里无数次诅咒怨恨报复加害的人。她捧着热乎乎的饭菜香香地吃着，还不时地张开嘴冲着墨涵“嘿嘿”一笑。昔日心里的恩恩怨怨，都随着温柔的海风烟消云散，只剩下了孩童般的简单和纯净。
　　杜小姐疯了半个月后，她的姐姐和弟弟来到岛上，把她接了回去。临行前，杜小姐用力挣扎着不肯和他们走，嘴里喊着：“我的美金找到了！我的美金找到了……谁也抢不走了……”
　　她的姐姐和弟弟流着泪，把她的双手绑上，推着她上了飞机。随着飞机引擎的轰鸣声，这个让人心生敬畏的女蛇头，以这种让人无语的方式谢幕了。
　　
　　墨涵和杨文杰坐在餐厅里，喝着茶聊天。杨文杰看着墨涵小心的问：“墨涵，我看你有心事……能说来听听吗？”
　　墨涵沉默了一小会儿：“是的，我正好有事要对你说……就是……”
　　杨文杰打断她的话：“你想回去了，对吧？”
　　“是的，自从丽丽走后，我就有了这个想法……钱已经不重要了，能和亲人在一起，平安健康的活着，比什么都强。这也是罗清泉的意思，他每次打电话都这样和我说。”
　　
　　墨涵没有完全说实话，促使她下决心回国的最重要原因，就是罗清泉的那个电话。
　　那是大陆时间“五一”劳动节的晚上，罗清泉把电话打到了对面超市里的洲际电话上面。这个电话可以打越洋电话，餐厅和卧室的电话只能在岛内使用。
　　墨涵心里有些惊恐，这是很反常的，罗清泉从来没在这个时间，和自己通话，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墨涵接起电话，着急地问了一声：“清泉，出什么事了？”
　　电话里一阵沉默，紧接着传来罗清泉渐渐清晰的哭声。墨涵的手都哆嗦了，她被吓坏了，想不出有什么事能让罗清泉这么失控难过。
　　不管她怎么问，罗清泉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个劲的哭。墨涵急得没有办法，在这边也抱着话筒哭。
　　哭了一会儿，罗清泉渐渐的平静下来，他只说了一句话：“墨涵，求求你了，快点回来好吗？我快崩溃了……”就把电话挂了。
　　自从接了这个电话，墨涵的心就没轻松过。她知道一定出了一件大事，不然罗清泉不会这样，他平时不是软弱的人。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她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什么都不去管了，从江亦冰那里收回借给他的一千美金，就尽快回国。
　　
　　杨文杰点点头：“说得对，人生苦短，和生命比起来，什么都不重要。你在这里的处境有多难，我比谁都清楚。我临走时已经想到了，你早晚会有这样的打算，只是没想到会这样快。我这次回国为你做了一些准备……”
　　“为我做准备？”
　　“是的，为你做了一些准备。我把自己多年的积蓄都用上了，运来了超出原计划一倍的水泥。这些水泥和单位没有关系，属于我的个人财产。如果顺利，这些水泥脱手后能赚一笔钱，足以弥补你在这里的损失。这样的话，回去后你就不会永远生活在内疚之中。”
　　墨涵听完这些话，半晌没说话，眼里渐渐的含满泪水，心里的感动无法表达。她任眼泪肆意的流着，嘴里轻轻地说：“杨总，我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表达出我此刻的心情……还是那句话，大恩不言谢，可我还是要说一声谢谢！”
　　杨文杰笑笑说：“说这样的话就太见外了。我既然说过要尽全力帮助你，就要兑现自己的诺言。我只有这么大的能力，也只能为你做这些了。已经联系好了买家，是两家澳大利亚的大建筑公司。过两天船到了，东西很快就能卖出去。拿到了钱，你就可以回国和家人团聚了。”
　　“可是，杨总……你对我的恩情天高地厚，我不知怎样才能报答你……我只有感恩苍天，让我今生遇到你。”
　　“傻丫头，我做这些不需要你报答，只希望能尽微薄之力，使你幸福快乐。看到你开心我就开心了。好了，给我煮点饺子吧，馋你的猪肉韭菜馅饺子了。”
　　
　　杨文杰在餐厅吃饺子的时候，华能看见马修斯把车停在加油站门前，朝着餐厅看了一眼，就无精打采的进了加油站。
　　他悄悄的揣摩着马修斯的心思，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进去为娟娟的事再求求他。
　　上次墨涵从马修斯的海滨饭店回来后，眼睛都哭肿了。他心里明白十有八九是被马修斯欺负了，但细一琢磨又有点不像。要真是被马修斯欺负了，老板不能这么无声无息的，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壮着胆问：“老板，娟娟的事，您和马修斯说了吗？他怎么说？”
　　墨涵脸色很难看，冷冷地说：“我帮不了你们，你自己找他去问吧。”
　　“可是马修斯说只有您求他，他才肯帮忙啊。”
　　“华能，你应该明白我的难处……我和他谈过了，他要的东西我给不了，所以你们的忙我也帮不了。还请你谅解。”
　　其实华能从一开始就知道，马修斯是白费心机，墨涵不会答应他的要求。但人总是有侥幸心理，不撞南墙不会死心。看来这件事只好自己再去求他。
　　华能进了加油站，看见马修斯正在用手撕一块纸巾。他已经把那块纸巾撕成了一条条细细的丝，拿在手里用心欣赏着。华能看了一会，心里犹豫着，不知此时该不该开口。
　　马修斯把手中的纸巾用力揉成一团，傲慢地打量了华能一眼，慢吞吞地问：“华，有事吗？”
　　华能见他先开了口，马上走上前去，卑微地说：“马修斯先生，我还得麻烦您，为了娟娟怀孕的事……还要请您帮帮忙……”
　　没等华能把话说完，马修斯不耐烦的打断他：“又是娟娟，我讨厌你们！我不会帮你们杀害孩子，你再也不要为此事来烦我！”
　　华能来得很不合时宜，此刻马修斯心里正在生气。因为他知道了杨文杰一下飞机就和墨涵在棕榈滩约会，这会儿还看见杨文杰坐在墨涵身边说说笑笑地吃饭。
　　嫉妒和仇恨之火，把他身心烧得炽热难耐，他觉得整个人都快爆炸了。尽管他一阵阵冲动，恨不得亲手宰了姓杨的，但还是忍住了没走进餐厅。他不想因为一时的冲动，影响了整个报复计划的实施。
　　原来他早已和科恩商量好了报复杨文杰的办法，只要运货的船只一到港，杨文杰就大祸临头了。
　　这一刀直插杨文杰的心脏，即使不死也要让他奄奄一息。
　　他看着杨文杰停在餐厅门口的汽车，心里自言自语的说：“杨，你拿了我的东西，我要你加倍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