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告别萧阳老师

　　萧阳老师的离开已成定局。
　　萧阳老师来到实验中学高一三班，心情很复杂。仅仅在这个班代课才几个星期，现在就要离开了，要永远地离开。离开这个令无数师范生羡慕的秦城实验中学，离开这些懵懂无知的高一新生，萧阳老师心里还是很难受的。萧阳老师想要给学生留下一个愉快的印象，他不想因为自己的辞职而影响学生的心情，他使劲甩甩头，精神焕发地走进教室。
　　萧阳老师特意穿了一身黄致列式的衣服，精神焕发，意气风发。
　　本来萧阳老师要和学生做最后的告别，老班不同意，老班怕萧阳老师带走学生的心，但是校长批准了，老班只好答应，心想以后再收拾这个乱局面吧。
　　同学们虽然也签了名，但是大多数同学还是认可萧阳老师的教课和教学方法，听说萧阳老师因为这件事要辞职，高一三班很多学生觉得对不住萧阳老师，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不光彩的事情。
　　萧阳老师并没有怪罪大家，他知道做学生的不容易。再说大人都不一定能意识到现在唯高考论教育的弊病，孩子们怎么能明明白白地理解呢?
　　大家这几天因萧阳老师的辞职而心情低落，无精打采地坐在座位，等着老师上课，一切又要回到过去了。
　　这时不知谁大喊一声：“萧阳老师，快看，萧阳老师！”
　　同学们抬起头，萧阳老师正笑眯眯站在教室门口。
　　“萧阳老师！萧阳老师！”
　　大家站起来，叫着萧阳老师。
　　拉拉正趴在课桌上，想着萧阳老师的点点滴滴，突然听说萧阳老师，拉拉一下子站起来，也想喊萧阳老师，但是喉咙里热热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竟然哭泣了。
　　有几个同学也抽噎起来。
　　萧阳老师发现同学们情绪有点低落，他高兴地招呼这个又招呼那个，把每一个同学的名字都能叫出来，神情愉快，一点儿也看不出落寞。
　　看同学们还在难受，萧阳老师像第一次和大家见面那样，模仿着黄致列的经典动作，大声说“改变自己”。
　　受了萧阳老师的感染，大家又都高兴起来。
　　萧阳老师问大家：“好孩子们，我想知道你们有没有理想，理想是什么?”
　　大家七嘴八舌说着自己的理想。
　　石楠的理想是想成为一个健身教练，石楠小时候学过跆拳道，身体健康，性格开朗。萧阳老师开玩笑说：“不错，石楠，我先预约为你的学员，到时可得手下留情啊。”
　　石楠哭了。
　　萧阳老师笑着说石楠：“眼泪那么多，怎么能做一个合格的健身教练呢。”
　　石楠流着眼泪又笑了。
　　萧阳老师问静怡，静怡这回终于敢正视老师了。静怡说想考大学，然后找个工作养活自己和爷爷父亲。
　　萧阳老师给静怡伸了拇指点赞：“不错，有志气。”
　　萧阳老师又问成绩第一的红撒，那红撒得意洋洋地说要考上大学，然后再考公务员，再然后做大官。
　　萧阳老师继续问她做官是为了什么？那红撒回答不为什么，做官就可以得到自己想得到的。
　　萧阳老师建议她认真看看《毛泽东传》。
　　萧阳老师又问拉拉，拉拉大声回答说：“我想做一个兽医或者高级宠物护理者。”
　　大家听了拉拉的理想，“哗”一声笑了。这也能叫理想吗？如果这也叫理想，那理想也太不值钱了，即使叫理想，也只能叫猪栏式的理想。
　　萧阳老师并没笑，他又问拉拉：“你为什么要做一个兽医或者高级宠物护理者呢?说给大家听听。”
　　大家也想听听拉拉为什么有这个不像理想的理想。
　　拉拉娓娓道来自己为什么有这么一个大家认为不像理想的理想。
　　原来拉麦加和妈妈离婚后，妈妈怕拉拉一个人在家孤独，给拉拉领养了一个金毛犬布布，布布与拉拉形影不离。当妈妈还没下班，拉拉放学后回家，布布就成了拉拉的玩伴。布布陪伴着拉拉做作业，陪伴着拉拉读书，在每一个拉拉单独在家的时候，布布都会心甘情愿陪伴在拉拉的身边，尤其当拉拉睡了委屈时，布布就成了拉拉倾诉的对象，而每一次布布都会静静倾听拉拉的诉说，布布心里装着拉拉的喜怒哀乐，装着拉拉成长的酸甜苦辣，装着拉拉少女的秘密。拉拉最怕的就是布布有一天会老，会死去而离开自己，拉拉想做一个兽医，就是由于布布。
　　大家听了拉拉的故事，都为拉拉鼓起掌来。
　　萧阳老师也为拉拉鼓起掌来，他觉得一个人不一定是一个社会精英，但这个人必须要懂得爱，懂得回报，懂得去感受生活中的点滴美好。
　　时间过得很快，马上要上课了，萧阳老师笑着对大家说加油，对大家说再见。
　　拉拉追出来，她想给萧阳老师再说一声“谢谢”。
　　萧阳老师和平常一样笑眯眯看着拉拉，鼓励着拉拉：“拉拉，我尊敬你。”
　　拉拉张大眼睛，很不理解萧阳老师的话，从小到大，没有人说尊敬自己，包括妈妈。
　　萧阳老师调皮地咳嗽了几声，继续说：“小丫头，你是一个有爱心，有责任心的姑娘。”
　　拉拉更加感动，感动得一塌糊涂，眼泪鼻涕全部流出，不管不顾地只是哭。
　　“拉拉，拉拉，别哭了，再哭就没时间听我说话了。”萧阳老师提醒着拉拉。
　　拉拉一下子停止了哭泣，仰头看着萧阳老师，听萧阳老师说：“拉拉，你有理想，很好很现实，很有爱心，很有责任心。但是要做一个兽医，就得考大学，考有兽医专业的大学，那你就得努力去适应这个制度。”
　　拉拉仰头看着萧阳老师，她第一次听到有人指导自己去如何实现理想。
　　“拉拉，高考本身没有错，错的是我们大家以高考为唯一目的，背离了学校教育的原点精神。我说的你懂吗?”
　　萧阳老师说的这些，有的拉拉懂，有的拉拉不懂。但是有一点拉拉听懂了，那就是要做一个兽医就得去考大学，去考有兽医专业的大学。
　　萧阳老师走了，拉拉站在原地很久没动，眼看着萧阳老师离开，直到看不见。
　　萧阳老师离开后，实验中学高一三班又波动了一阵儿，后来就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老班成功了。
　　拉拉虽然很失落，但是拉拉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只有考上大学，才能做兽医，也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但是一想起萧阳老师上课那幽默的语言以及轻松的感觉，拉拉就又忍不住想哭。
　　晚上下自习回家，拉拉情绪低落，开门，进门，换鞋，洗脸，上床，坐在床上发呆。
　　妈妈发现了拉拉的不对头。
　　“拉拉，你又怎么啦，是不是老师要你叫家长?”妈妈很紧张，妈妈最怕老师叫家长，谁让自己生养了一个不爱学习还思想蛮多的女儿呢。
　　拉拉摇摇头。
　　妈妈放心了，在妈妈看来只要不叫家长，什么都好说。
　　到底是妈妈，心疼拉拉的不高兴。拿出藏在暗处的小零食，要给拉拉吃。
　　拉拉摇摇头拒绝接受。
　　“这熊女儿，连这么好吃的东西都不吃，肯定有大事情了。”妈妈想。
　　“拉拉，妈妈宝贝，你怎么啦?”妈妈在老师不叫家长时就喊拉拉为宝贝，如果老师要叫家长，妈妈就会说拉拉是祖宗，是妈妈的妈妈。
　　拉拉无精打采地看着妈妈。
　　妈妈伸出手摸摸拉拉的额头，看拉拉是否发烧。但是拉拉的额头冰冰的，一点儿也不烧，妈妈又放下了一颗心。
　　妈妈常说一句话：“拉拉，妈妈有九条心，八点九九个心都在拉拉身上。”
　　拉拉也常常会回击妈妈说：“妈妈，我也有九条心，但是九点九九个心都被你用嘴巴这把刀子割烂啦。”
　　“拉拉，你到底怎么啦?说说，别吓妈妈啊。”妈妈坐在拉拉床前。
　　“妈妈，萧阳老师辞职了。”拉拉伤心地说。
　　“我知道。”妈妈说的很轻松。
　　“你怎么知道的?我没给你说过呀。”拉拉反问妈妈。
　　妈妈本来想说自己被老班约谈，以及家长们签字更换萧阳老师，但是妈妈没有说，她不想使拉拉误解自己，妈妈明白拉拉是个认死理的孩子。
　　“我听别人说的。”妈妈头扭到一边，不想与拉拉对视。
　　妈妈明显感觉到，自从萧阳老师来后，拉拉性情好多了，变得喜欢上学了，还经常发现拉拉在家里看书查资料，有时竟然为了一个资料又看书又上网，学习积极性很高。可是适合拉拉的萧阳老师不是只给拉拉一个上课，他是实验中学高一三班的语文老师，拉拉在这个班充其量也就是个差生，作为一个差生的家长，有什么资格提出自己的要求呢，即使提出来又有什么作用呢。
　　但是这些话不能给拉拉说，妈妈不想使拉拉对社会看得太清楚，她要保护拉拉的成长。
　　“拉拉，听妈妈话，萧阳老师固然很好，但是更换他是学校的事情，我们做不了主，你只安心学习就行。”妈妈说得可怜巴巴的。
　　拉拉不想使妈妈烦恼，就点了点头。
　　拉拉心情不好，想早早睡觉，拉开被子，蒙头盖上。妈妈心疼地拍了一会儿拉拉，拉灭灯，走出拉拉的房间。
　　周围很安静，拉拉躺在床上，把自己盖得严严的，她想让自己与这个世界隔开，这个世界太没有个道理可言，有时对的是错的，有时明明是错的，但是大家都说是对的，每个人说话都不负责任。
　　“拉麦加这个狼心狗肺，也是这样。”拉拉钻在被窝里想起了拉麦加。拉麦加当年和妈妈离婚，仅仅只因为那一碗红烧肉，是的，妈妈有错，没有尊重你们回民的宗教信仰，但那是在家里呀，拉麦加怎么能因为爷爷奶奶的威胁就离开相爱的妈妈？拉拉当年本来可以跟着拉麦加，但是爷爷奶奶坚持要给拉拉洗肠，他们认为拉拉肚子里有猪肉，妈妈怕伤了拉拉的肠胃，坚持带走了拉拉。那时作为一个男人，拉麦加怎么能不勇敢地站出来保护妈妈和自己呢？拉拉一想起这些就恨得咬牙切齿。但是拉拉明明梦中经常梦见拉麦加，虽然面目模糊，好像还像个阿拉伯人带着头巾，穿着白色的长袍子。“拉麦加，你这个狼心狗肺背叛爱情的懦夫滚出我的思想吧！”说着拉拉还用手使劲敲打着自己的脑袋，好像这样就把拉麦加赶出了自己的思想。
　　拉拉又想到班里的同学，明明大家多数支持萧阳老师，可是却背着萧阳老师签字要求更换语文老师。这是为什么？难道连自己的内心都可以背叛吗?萧阳老师要离开了，可又为什么都显得那么难受那么留恋?大家这样到底是为了什么?那么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
　　再想想妈妈，明明心里老想着拉麦加，嘴里骂着他是狼心狗肺，可是嘴里越骂越表明心里想着拉麦加。既然想着拉麦加就去找他呀，可是又为什么不找?难道是因为那一点点人们所说的虚妄的自尊。拉拉既可怜妈妈又鄙视妈妈的虚伪。还有妈妈经常在老师面前装得唯唯诺诺，但是回到家又说拉拉没有错。既然没有错，妈妈为什么硬要拉拉给老师道歉？就像小时候猪有几条腿那件事，拉拉实在想不通人们到底怎么了，为什么都不喜欢说真话。
　　这个狗日的社会，到底怎么了?
　　拉拉骂着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