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隐杀（第十三章）6

　　傍晚时分，艾忠去了趟吕天赐的住处，他认为有些事必须让表妹知道。当艾忠大摇大摆来到目的地，却不料被姚哥挡在了门外。姚哥说吕小姐正在休息，不能打扰。艾忠说我是她表哥！姚哥说谁都不行，大当家吩咐过，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许见。艾忠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对姚哥生出一丝好感，由此可以证实表妹的安危无需担忧。艾忠无奈地摆摆手说：“好吧，等她醒了我再过来。”
　　艾忠正要转身离开，不曾想房门“咿呀”一声被打开了。艾忠回头一看，只见吕天赐双手各扶一扇门，一脸倦色立在房门口：“表哥，进来吧。”姚哥往旁边一闪，艾忠才得以畅通无阻。进的屋来，吕天赐双手握住艾忠的两只胳膊，上下左右对艾忠大量了一番，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说：“表哥、这么多年没见，你不但长高了，身体也壮实了；咯咯咯，胡子也蓄起来了，美男子啊！”
　　艾忠扮了个鬼脸说：“是啊，表妹不是以前的表妹了，不但长高了，而且更漂亮了。”
　　吕天赐忽然脸色黯然道：“漂亮有什么用，红颜多薄命；表哥，我的命怎么这样苦呢？”
　　艾忠安慰说：“表妹不必担心，你现在非常安全，过几天我派人送你回家。”
　　“家！”吕天赐摇摇头说：“现在还像个家吗？母亲没了，天定又那样，爹又那么狠心……”
　　艾忠心情沉重地说：“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和感受，但你不能错怪了姑父，他是非常爱你的。”
　　吕天赐伤心道：“怪有什么用，都已经这样了……表哥，你是专程来救我的吗？”
　　艾忠说：“也可以这么讲，如果不是碰到姑父，我还真不知道你被掳上太平寨。”
　　吕天赐立刻紧张起来：“你见到我爹啦？在哪里见到的？他老人家现在怎么样？”
　　艾忠被一连串的问话弄得不知从何说起，他扶着表妹的双肩说：“你别急，先躺下来我慢慢给你讲。”
　　吕天赐虽然对父亲心存怨怼，但父亲养育了自己十八年，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况且，父亲对自己有再造之恩，这份亲情的重量自然无法估量。如今听表哥这么一说，她哪里还躺得下！她双手抓住艾忠的胳膊，情急之下差点大声喊起来：“表哥，你快说呀，我爹没事吧？”
　　艾忠轻轻拍了拍表妹的手，说：“姑父没事，他知道你被掳上上来后就一个人赶来救你；没想到在半道上碰到鬼子，姑父被抓了壮丁，凑巧碰上我们，姑父才有惊无险……”
　　吕天赐急不可耐地打断问：“那他现在在哪儿，回家了吗？”
　　艾忠不想隐瞒或欺骗，便将姑父如何坚持要上山救人一事说了一遍。吕天赐一听，眼泪就下来了。
　　说实话，艾忠也拿不准姑父到底是回家了还是继续在往太平寨赶；凭他对姑父的了解，他上山的可能性最大。为了防范于未然，艾忠已将姑父上山一事对向大山说明。向大山当机立断，立刻从山寨中挑选十余名精壮汉子。向大山交代：如果在半道上碰上，必须要毫发无损的带上山来；如果碰不上，再向方圆三十里内仔细搜索一遍……向大山不愧为大当家，把事情分派得有条不紊。当艾忠把这些经过向表妹阐明之后，吕天赐擦干眼泪说：“表哥、能不能安排我和他见上一面？”
　　“谁？”
　　“向大山！”
　　
　　任何事都有它负面影响，诸如向大山对山寨弟兄的考虑，他几乎把心掏出来给了弟兄们，但还是得不到弟兄们的理解。这一回，的确把向大山的心给凉透了。
　　拒绝日本人的诱降，与新四军共融是向大山铁定了的方向，但还是遭到一些人的质疑。为了打消兄弟们的疑虑，向大山不得不再次召开了一次堂会。会场局面相当混乱，持两种不同意见的双方在聚义堂又是拍桌子，又是扯嗓子，吵得整个会场乌烟瘴气，天翻地覆。一方说：共产党新四军我多少听说一些，他们不但武器落后，还穷得叮当响；鬼子来了他们就像燕子飞，鬼子一走就满世界晃悠，说什么这叫游击战！我看呐，他们八成是被日本人打怕了。哼哼，如果让我们跟着这样的队伍能有好果子吃……
　　另一方立即反驳说：日本人再有优势那也是一帮畜生，他们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见了女人就糟蹋，如果让我们跟了这帮没人性的东西，我怕辱没自己的祖宗……
　　立即有人接过话茬：今朝有酒今朝醉，只要活得快活，哪里还顾得了祖宗……
　　此人话音刚落，对方就骂道：你说这话简直不是人……
　　这人骂了还不解恨，跟着就是一碗酒泼了过去。这下可好，俩人立马厮打起来……
　　一直隐忍多时的向大山突然拍案而起：“都给我住手。你们当堂大闹，有没有把我这个大哥放在眼里？”
　　
　　太平寨今非昔比，上任寨主穿山甲在位的时候，他对山寨的统治是绝对的独裁。在作出任何决定之前，他无需经过任何的同意，更不会坐下来好好跟你商量；他的话就是圣旨，所有人都得无条件服从。当时的寨规很严酷，不听号令的轻则一百杀威棒，重则活埋或丢到深山里喂狼。因此，山寨所有的人都畏之如虎。纵然这样，山寨里没有一个人愿意脱离山寨，因为穿山甲实行的是大块吃肉，大坨分金政策；而且对山寨所有的行动都不加约束，山匪们什么时候想下山抢劫，抢谁的，穿山甲从不过问。如此一来，山匪们更是天马行空，肆无忌惮。那个时候的太平寨已经是臭名远扬，恶名远扬了。向大山接任寨主以后，不良形势逐步得到扭转。他取消了残酷的刑罚，但对弟兄们的活动范围与活动自由有了绝对的限制。时间久了，向大山完全废除了穿山甲的一套。这让很多人不适应，闹情绪的大有人在，好在山匪们都不敢太出格。只是，老三的死让向大山心痛了很长时间……
　　
　　会场还没有完全安静下来，向大山余怒未消道：“是不是我平日里对你们太迁就，太仁慈了？要不要把我的义父（穿山甲）请出来？今天，我毫不含糊地说，如果今天有我义父在，在座的很多人将不是一顿杀威棒了……”
　　向大山说这样的话是一种无奈，更是一种警告。所有人都听懂了，会场顿时鸦雀无声。向大山突然觉得，在大是大非面前再不能优柔寡断了，否则局面就很难控制。向大山以前所未有的严厉口吻说：“从明天开始，各关隘的弟兄不得懈怠跑马，（跑马的意思就是喝酒赌博）二十四小时必须有人把守；如果发现有人擅离职守，七天禁闭……”
　　关过禁闭或没被关过禁闭的人都知道，宁愿被暴打一顿也不愿蹲石窟洞。所谓的禁闭室其实就是一处天然的石洞，高不过一米五，宽也就五十公分左右；洞内还有没脚的积水，而洞外有一扇铁栅门将洞外的世界完全隔离开来。一个人若是被关在这样一口洞里，让你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更别谈能睡个囫囵觉了。几天下来，人不人，鬼不鬼，那滋味别提多难受了……
　　向大山还在说：“从明天开始，山寨里每一位兄弟，也包括所有管事的，你们每天必须接受战术训练。如有消极怠工，中途溜号的；吊儿郎当的或不听从指挥的……七天禁闭。你们的教官就是艾忠，他是我的恩人，也是太平寨的恩人。如果我发现有人故意刁难或无中生有，一经发现也是七天禁闭；如果禁闭室不够，我多挖几个。另外，不想在山寨里呆的人可以跟我说，我放行，还发路费。但是有一条，你下山后干什么我无权干涉，但你要是降了日本人，我发誓会让你粉身碎骨……”
　　向大山一席话彻底震撼了在场所有的人。没有人站出来持反对意见，甚至有些人面呈惶恐之色。李不让一言不发，他面带微笑坐在那里，双拳在暗处快攥出血来。
　　向大山态度的大转折不仅仅是为了立威，他隐隐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暗中操控众弟兄们的情绪，如果不立刻改变以往的怀柔态势，整个山寨将视他为虚无。更严重的是，这双无形的手会将整个山寨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当向大山把这一想法告知艾忠后，艾忠表示有同感。山寨人员众多，人心复杂，保不齐真有人在背后怂恿弟兄们搞内讧，严重的话有可能发生火拼。艾忠认为，现在最紧要的任务就是要安定人心，多做弟兄们的思想工作，让他们对自身的存在和自身价值有个全新的认识。艾忠还劝诫向大山，光靠强硬是不能服众的，要对弟兄们来一次脱胎换骨式的思想改造。艾忠又补充说，做思想工作你不行，还是我来。向大山当然求之不得。艾忠还强调，怎么训练我说了算，你不得干涉。向大山满口应允。当谈到段、王二人时，艾忠道出了自己的观点。艾忠认为这二人暂时不能放下山，否则会引来日军对太平寨发起提前攻击，要将这二人软禁；鬼子得不到他们的消息就不会轻举妄动，要等山寨一切准备的差不多时再放他们下山也不迟。届时，纵然日军来攻山，我们已经做到了有备无患。艾忠最后提醒说，我刚才到后山观察了地形，我认为最大的漏洞就在悬崖，应该派人防守；别以为是悬崖鬼子就上不来，越是有这样的思想越是要做到严防死守。
　　向大山对艾忠的话绝对信服，当晚就安排了一拨人守在悬崖上。现在，太平寨变成了四面防守，虽然重点防御在东南面，但不能排除日军会分兵向西北面发起突袭。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艾忠的安排是正确的，但还存在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这就是防守人员紧张。太平寨不足千人，要想做到四面防守的确很吃力。关于这一点，艾忠也考虑到了。他首先让艾忠赶回广水交通站抽调一部分能攻善战的交通战士上山助阵，他还以商量的态度请仇海赶回根据地，一是把太平寨的情况作个汇报；二是希望师部能派遣一支部队增援太平寨。仇海没有推辞，他也觉得该回总局一趟，因为艾忠的事还悬着，原因必须让总局领导知道。
　　艾忠没挑明，其实他也有这个意思，他得让总局的领导明白，我艾忠不是为了逃避，也不是为了弥补而作现在的努力，而是革命的使命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