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隐杀（第十三章）5

　　绝食后的吕天赐在鬼门关被挡了回来，清醒之后，她突然有了强烈的求生渴望。
　　她觉得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消失，她，突然有了报复的欲望，哪怕是螳臂当车，哪怕是粉身碎骨，她也要给这个丑陋的社会狠命地一击。然而，自己一个弱女子用什么与之对抗？望着山寨进进出出的彪形大汉，吕天赐兀自笑了。
　　她拉开房门，毅然地走了出去。没有人阻拦，她在这座山寨里不再是一个陌生人；她是山寨里唯一的一名女性，没有人对她图谋不轨，甚至很多人都向她报以友善的讪笑。吕天赐面若冰霜，她拖着虚弱的身体一头撞到山寨的大门。她最终被挡了回去，这是山寨每一个人最后的警戒线，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越过这道警戒线，吕天赐当然包括在内。山寨的路四通八达，吕天赐像是进入迷宫。吕天赐没打算下山，但她不知道究竟往哪里去。尽管如此，她还是义无反顾地朝前走，似乎是要走到天荒地老。然而，吕天赐终究是迷路了，她一头扎进了后山。再往前走就是陡峭的悬崖，吕天赐走火入魔似地往上攀。
　　一朵白色的四瓣花映入她的眼帘，吕天赐怜爱地抚摸着，突然间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往下落。在这孤寂而廖无人迹的山坡，花的处境深深刺痛了吕天赐的情感。她伏下身去，双臂环抱，头枕着草地，鼻翼紧靠花儿，流着泪含笑渐渐进入梦乡……
　　这一觉仿佛睡了一个世纪，等吕天赐醒来，天地暗黑，风声簌簌。遥远处，还传来时而高亢时而低沉的狼嚎声。吕天赐没有感到害怕，她害怕的是在朗朗乾坤下罪恶的泛滥。她缓缓地爬起来，一步步向前迈去，而她的前面是百丈悬崖。吕天赐，你要干什么？这句话是从吕天赐内心发出的感叹。她突然站着不动了，因为她发现漫山遍野的火光朝自己飞来。
　　“吕小姐……”“吕天赐，你在哪里？”“表妹，表妹、你在哪里？”
　　是谁在喊表妹？谁又是表妹？吕天赐心中一颤，难道是……
　　艾忠首先发现悬崖上的人影，他不顾一切地向上攀登。向大山也在玩命的往上爬。事后，这两个男人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这么陡峭的山崖，吕天赐是这么爬上去的？
　　当艾忠站在吕天赐面前时，吕天赐再次泪如泉涌。“表哥，是你吗？”
　　艾忠默默地将自己的外套披在表妹身上，吕天赐顺势扑倒在艾忠怀里，幸福地晕了过去……
　　当吕天赐醒来之时，天已正午。她懒懒地从床上坐起来，思维还停留在昨晚的一幕幕，恍若梦境一般。吕天赐呻吟了一声，一名山匪从门外探出脑袋，问：“吕小姐，您醒啦？”
　　吕天赐瞥了山匪一眼，然后问有吃的吗？山匪忙不迭地说：“有、有，我这就跟您拿去。”
　　工夫不大，山匪很快将一篮子饭菜送到吕天赐面前。吕天赐拿起筷子尝了尝，食欲顿时被激发出来。她横了眼山匪，山匪一笑，识趣地闪出门外。许是饿极了，她再也不管有没有人偷看，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饥饿感渐渐消退，吕天赐这才细嚼慢咽起来。她冲门外喊道：“进来。”
　　山匪闻声眨眼就到，他小心翼翼地问：“吕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吕天赐边吃边问：“你叫什么名字？”
　　“俺没名字！”
　　“没名字？这就奇了，难道你父母没给你取名字？”
　　“我不知道取了没取，在我不懂事的时候父母就没了，我是靠讨饭长大的……”
　　吕天赐突然涌出一丝的怜悯之情，她语气随之变得柔和起来：“你总得有个称谓吧？”
　　“称谓？什么称谓？”
　　“唉！就是说平时大家是怎么叫你的？”
　　山匪腼腆一笑：“嘿嘿、大伙都叫我幺儿。”
　　吕天赐噗哧一乐：“什么？幺儿！我怎么听起来像是在骂人啊！”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我不会取名啊！只能由着他们这么叫了。”
　　“呵呵、那好，就冲着你这些天照顾我的份上，我给你取个名吧。”
　　“真的啊！那就谢谢吕小姐了。”
　　“先别谢，嗯、叫什么好呢？对了，以后就叫你姚哥吧，幺和姚同音，你既有了姓又有了名，以后，谁都喊你哥，哈哈……”吕天赐自上山来第一次发出开心的笑，这种笑不是对姚哥的戏弄，更不是对他的歧视。
　　姚哥也开心地笑了，还一个劲地说这名好。
　　这是吕天赐平生第一次给人取名，若是放在从前，打死她也不会给一个山匪套近乎。但今天是怎么了？吕天赐轻轻叹了一口气：“姚哥，你为什要当山匪呢？”
　　姚哥神色暗淡，继而面呈愤色：“吕小姐，谁愿意当山匪啊！都是被逼的呢。”姚哥顿了顿又说：“吕小姐，我知道您打心眼里瞧不起山匪，我也想做个好人呐，可这世道不让我们做好人；好人受欺辱，命有时还保不住……还是这里安全，再也没有人敢欺辱我们了，还有饭吃，有衣穿；大当家每月还给我们零花钱，比当年讨饭时强多了。”
　　吕天赐说：“当山匪的都没有好下场，你还年轻，就没想想后路？”
　　“后路？”姚哥一脸的茫然：“唉！走到哪算到哪，能快活地活几天，总比冻死，饿死、打死要强。说句心里话，我们早就把一条命拴在裤腰带上了。”
　　吕天赐一直认为，这世上除了汉奸恶霸心狠手辣外，山匪一定是个个面目狰狞，黑心烂肝的货色；而站在面前的姚哥却是个面目清秀，腼腆害羞的样子，这与她想象中的山匪格格不入。尤其是向大山，在她面前竟然没有丝毫的煞相，更没有像人们传言的那样是一副杀人恶魔的嘴脸。吕天赐甚至想，在自己被掳的那一刻起，自己的清白不保了，自己的一生彻底完了。但事态并非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向大山不但没有那样做，所有的山匪更是对她避而远之，有的甚至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情。吕天赐陷入深深的迷惘之中，由此便激发了无限的好奇。
　　吕天赐放下碗筷，说：“能给我说说你们的大当家吗？”
　　姚哥用手挠了挠面颊说：“怎么说呢？山寨里的弟兄有的说他好，也有的说他不好。”
　　“那就先说说他的不好吧。”
　　“这么说吧，大当家定了新山规，他不准寨子里的弟兄随便下山乱抢乱杀。有些人不高兴，就说大当家不好。”
　　“哦、哪些人不能乱抢乱杀？”
　　“好人呗，还有穷苦老百姓。”
　　“你看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吕小姐一看就是好人。”
　　“那我为什么被抢上山？”
　　“这个……呃、这个不能怪我们大当家，是四当家干的。四当家经常违犯山规，气得大当家要赶他走，二当家替四当家说情，现在正在关禁闭呢。”
　　“那他为什么还不放我走？”
　　“大当家说等你身体好一些就送你下山。”
　　“他真是这么说的？”
　　“是啊，当时我就在大当家身边。”
　　“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会。”
　　
　　在后山一处茂密的竹林旁，向大山与艾忠正在促膝畅谈。
　　命运就是这样让人不可思议，一个山匪头子与一位革命干部就这样坐在了一起。这不仅是艾忠援手相救的因果，因为向大山骨子里天生就有一股凌然正气，而这股正气正是与艾忠与之亲近的主要原因。
　　向大山的决心因艾忠的到来变得更加坚定，他不想与这个社会任何邪恶的事物同流合污，他要选择一条干干净净的路；他不仅一个人走，他还要带上全寨的兄弟一起走。
　　山风正劲，万树簌簌。向大山终于向艾忠敞开了胸怀，艾忠则跟向大山讲述许多革命道理，并着重阐述了共产党领导的队伍是为了解放全天下穷苦人民而建立的一支武装，而这支武装正是为了穷人打天下，为穷人谋幸福……
　　向大山表示自己的忧虑，像他这样土匪出身的人在今后会不会受到排挤或是歧视？艾忠当即否定向大山的担心，艾忠举例说革命队伍中也有不少绿林好汉，还有的担任部队里重要的领导职位。
　　向大山异常兴奋，他说愿意将段老财和小阎王交给共产党。艾忠没有答应，他认为现在杀他二人会对太平寨不利，放他们下山并不表明永远就宽恕这两个败类，待时机成熟必将对这二人实施严惩。
　　向大山听取了艾忠的建议，当谈到如何处理日本人诱降时却表现得十分茫然。
　　艾忠分析说，日本人开出的条件虽然诱人，但此次段老财和小阎王上山时空手而来，这说明日本人还在试探太平寨的底线，同时也是对太平寨的十分不信任；很有可能日本人的花招就会使出来，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日本人想借道。
　　向大山立刻表示绝不会借道给日本人，如果可能会与日本人同归于尽。
　　艾忠认为不会到那一步，太平寨不是孤立的，太平寨身后还站着共产党，新四军五师。现在最关键的是要加强太平寨的防御工事，训练山寨的弟兄，作好吃硬仗的准备。艾忠还强调说，他打算请示部队让自己留在太平寨，指导防御工事的部署和训练兄弟们的战斗素质。
　　向大山非常高兴，他拉着艾忠的手说：“走、我们边喝酒边谈。”
　　艾忠一皱眉头：“什么、还要喝啊！”
　　向大山哈哈一笑说：“你放心，我不会把你往死里灌的，走吧。”
　　艾忠哈哈一笑：“走、别以为我真的怕你。”
　　就在二人转身离开的时候，一条身影一闪，瞬间消失在丛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