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嫁（二）

　　苏梅带着云珠回到家中，吴妈正在客堂间里打扫。
　　“吴妈，父亲出去了吗？”
　　吴妈听见苏梅的声音，抬起头来。她一眼瞥见了苏梅身边的云珠，惊得鸡毛掸子掉在了地上。
　　“这，这，这位是？”她张大了嘴瞪着云珠。
　　“这位是云珠。还记得我以前和你提起过的那位和我长得很像的小姐吗？”
　　“就，就是那个百乐门的舞女？”
　　“她现在已经不是舞女了。云珠，这位是吴妈。你过来坐吧。”苏梅招呼云珠道。
　　云珠上前给吴妈问了一声好，吴妈并未回应云珠，扭头看着苏梅。
　　“大小姐，你把她带过来做什么？老爷要是知道了……”
　　“我今天带她来是有事和父亲商量。云珠，你不用客气，坐吧。吴妈是自家人，你不用见外的。”
　　吴妈看了看云珠，把苏梅拉到一边，试探地问道，“大小姐，你怎么会和她一起？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吴妈，我现在心里很乱，这事一下子和你说不清楚，还是等父亲回来再说吧。”
　　“心里很乱？大小姐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吴妈话里透着紧张。
　　“吴妈，我去替云珠沏杯茶。”苏梅没有回答，转头对云珠道，“妹妹，你稍坐一会。”说完便走进了厨房，吴妈立即也跟了上去。
　　云珠环顾着四周，心想这处院落虽不似大富大贵之家那么气派，倒也雅致清净，衬极了姐姐的气质。
　　苏士仁早上去交易所把前几天跑的股票提了现钱，然后又去到典当行将夫人的一部分首饰当了，他算了一下这些钱也够三个人支撑一段时日。苏士仁拿着这些银钱急匆匆往回赶，一路走来心中悲凉。他只恨自己没有照顾好这个家照顾好女儿，现在因自己的过失，弄到一家人流离失所，他真不知道以后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下的妻子。
　　苏士仁推门走进天井，看见苏梅坐在客堂间，心里颇为奇怪。
　　“梅梅，不是去上学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苏士仁边问着边走过去，等他走近了发觉有些不对劲。坐着的女孩子虽很像苏梅，但更清瘦些，穿着的衣服也不是女中的校服。
　　“梅梅，你怎么……”苏士仁正在纳闷，苏梅端着茶水从厨房间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吴妈。
　　苏士仁见这情景着实地愣住了，看看女儿，又瞧瞧坐着的女孩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吴妈见状赶紧上前把苏士仁拉在一边小声说道，“老爷，小姐把她带回来了。”
　　苏士仁心头一惊，站在原地怔着，也没有说话。
　　“父亲，这位是云珠。”这时苏梅给苏士仁做了介绍。
　　“伯父，您好。”云珠礼貌地起身，向苏士仁问好。
　　苏士仁缓缓地转过身，看了看云珠没有回应，又转头问向女儿，“你们这是……”
　　“父亲，对不起，有件事梅梅一直瞒着您。”
　　“瞒着我？”苏士仁神情紧张起来。
　　“是的。这位云珠小姐是我刚结拜的姐妹，我一直没有告诉您。”苏梅轻轻地说，生怕苏士仁怪罪。
　　“结拜？姐妹？”
　　“是的父亲，我们已经结拜了姐妹。”
　　苏士仁听罢脚下一个趔趄，苏梅赶紧扶了他坐下。
　　“大小姐，你怎么能背着老爷……”吴妈见状忍不住责备苏梅。
　　云珠见苏梅被责怪，赶紧护住姐姐，“苏伯伯，对不起，今天过来见您是太鲁莽了，要怪您就怪我吧，不管梅姐姐的事。”
　　“姐姐？你们是不是已经……”苏士仁问道。
　　“苏伯伯，我今天来其实是有事和您说，我们能否单独谈一会儿。”云珠赶紧打断苏士仁，生怕他说漏了什么。
　　苏士仁看了看云珠，又看了一眼苏梅，说道，“梅梅，你和吴妈上街去买点菜吧。”
　　“父亲。”苏梅叫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情不愿。
　　苏士仁没有理会女儿，转身和吴妈说，“吴妈，你身上还有钱吗？”
　　“哦，有的老爷。大小姐，那我们走吧。”吴妈赶忙答应，朝苏梅使了个眼色便拉着她出门了。
　　苏士仁见女儿和吴妈跨出了大门，转头对云珠说，“坐吧。”
　　云珠坐下缓缓说道，“苏伯伯，我知道今天我来让您觉着很突然，可我也是没有办法。您和姐姐就要离开上海了……”
　　“怎么，梅梅把这件事告诉你了？”苏士仁警惕地问道。
　　“是的。不过苏伯伯您放心，这件事我决没有对第二个人讲过。”
　　苏士仁叹了一口气，“诶，我这女儿就是这么容易相信别人。说吧，你们是不是已经知道彼此的身份了？”
　　“没有，姐姐她并不知道。”
　　“什么？”苏士仁不免惊讶，“梅梅不知道？那你……”
　　“我已经知道了。”
　　“那你为什么没告诉她？你今天来又所为何事？”
　　“苏伯伯，这件事您听我慢慢说。”云珠将自己和苏梅相遇的经过和苏士仁细细道来，又把自己的身世和奶奶离开的事情告诉了苏士仁，只隐瞒了与李家的恩怨。
　　苏士仁听罢沉默了片刻说道，“你身世坎坷，甚是让人同情。那你今天来是不是有意与我们一起走？虽说当初沈家和我苏家有过约定，但如今你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我也不忍心看你独自漂泊。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和梅梅姐妹相认，我想她肯定也会很高兴。”
　　“苏伯伯，谢谢您的好意。”云珠没想到苏士仁会说此番话，心里禁不住感动，差点掉下泪来。
　　“不过，苏伯伯，我今天来是为了姐姐的婚事。”
　　“梅梅的婚事？”苏士仁颇为不解。
　　“是的，姐姐的婚事。我想替她嫁入李家。”
　　“什么？！”苏士仁惊得站起身来。
　　“苏伯伯，您先别急，听我说。”云珠见苏士仁神色大变，立即解释道，“那李明豪的为人我甚是清楚，当初在百乐门千方百计地讨好我，就是个花花公子。姐姐这样的为人，嫁给了他实在可惜。可我本就出身低微，嫁到那李家倒不见得是一件坏事。”云珠将原来和苏梅说的一番套词讲与苏士仁听，苏士仁听罢默不作声。
　　云珠见苏士仁未动声色，心里有点没底，便试探道，“苏伯伯，您觉得怎样？”
　　苏士仁缓缓地说，“只怕你们二人虽长得相像，终究不是一起长大….”
　　“苏伯伯是怕那李家会识破？”云珠问道。
　　苏士仁没有回答。
　　“苏伯伯您放心，我和姐姐毕竟是双生姐妹，很多事都是脾性相同。至于其他的，姐姐可以教我。我想就算现在我们答应了婚事，还可以争取一些时间，姐姐可以在家教我。”
　　苏士仁仍有些犹豫。
　　云珠继续说道，“退一万步说，即便被李家识破，你和姐姐也离开许久，他们都不知道哪里去找你们，你们也是安全的。”
　　苏士仁听着云珠的话，正在踌躇不决之间，电话铃响了，是甄怀远的电话。
　　“喂，士仁兄，你今天怎么没来上班？家里有什么事吗？”
　　甄怀远的话让苏士仁暗自忐忑，原来甄怀远对自己的一举一动可都看在眼里，幸好这几天自己和女儿的起居一切照常，不然恐怕早让他看出了端倪。
　　“哦，怀远哪，梅梅今天说有些不适，没去上学，我就去请了个大夫帮她看看。”
　　“哦，是吗？是不是因为婚事？她考虑得怎样了？”
　　“小丫头嘛总是有点不懂事，不过我已经劝说了她几日，估计也差不多了。”
　　“哦，这样啊，那太好了，哈哈。”甄怀远在电话那头开心地笑了起来，“好啊，士仁兄，那你好好再劝劝，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好的，那我明天上班再和你说。”
　　“太好了，那就明天见！”
　　挂了甄怀远的电话，苏士仁若有所思地坐了回去。云珠说得对，如果她替梅梅嫁去了李家，自己和女儿可以绝对安全地离开上海。如若像现在这样莽撞地离开，只怕还没踏出上海的地界，就被李云天的爪牙发现了。
　　“那好吧，”他转头对云珠说，“只是难为你了，还有你要注意安全。”
　　云珠见苏士仁答应了，甚是高兴。
　　“苏伯伯，这个您不用担心，我会保护自己的。另外，有件事我要和您说。”
　　“好，你说。”
　　“不管怎样，您不要和姐姐说破我们的身份。”
　　“哦，这是为何？”
　　“一来是奶奶留下的遗言，要我遵守对苏家的承诺。二来，姐姐如果知道了我是她亲生的妹妹，以她的性情，肯定不会让我去，所以我想还是不告诉她的好。”
　　苏士仁听云珠这么说，心里甚是佩服沈家的为人，想想刚开始对云珠的猜忌，不禁有些自惭形秽。
　　“你奶奶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也教出了你这样一个懂事的孩子。云珠，苏伯伯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伯父,您说。”
　　“你这次要嫁去李家，究竟是为了荣华富贵，还是为了救你姐姐？”
　　云珠见苏士仁直直地看着自己，顿时有些心慌。她转过头轻声说道，“苏伯伯，刚才云珠说过了，我是不想再受穷漂泊。至于救姐姐，这本来就是一举两得的事，我为何不去。”
　　苏士仁见云珠话说至此，也没再多问，遂点了点头，“好吧，这事我来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