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婚（四）

　　第二天苏梅一早就来到了教堂，离礼拜开始还有一个小时，礼拜堂里空空荡荡的。苏梅走到前排坐下，向着十字架默默祷告起来。
　　再过几天就要离开生活多年的上海了，苏梅心里充满了不舍，特别是云珠。她想到今天可能是最后一次与云珠见面，心里又抑制不住地悲伤，泪水顺着脸颊悄悄滑落。
　　“姐，你这么早就来了？”突然旁边传来云珠的声音。
　　苏梅赶紧擦了一下眼泪，转身看见云珠已经坐在了身边。
　　“呀，怎么我都没注意到你过来。”苏梅勉强挤了一个笑容。
　　“姐，你怎么哭了？出什么事了吗？”云珠看见苏梅脸上的泪痕，惊异地问道。
　　自从知道苏梅就是自己的亲生姐姐，云珠更是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她，今天特地赶早来到了教堂，没想到苏梅也早到了。
　　苏梅又用手擦拭了一下脸颊笑道，“哦，没什么。”
　　云珠并不相信，拉着苏梅的手关切地问，“姐姐，你肯定有什么心事，我看得出来。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吗？”
　　看着云珠担忧的神情，苏梅再也控制不住，抱着她哭泣起来。
　　云珠被苏梅出乎意料的举动吓得不知所措，她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不然一向温婉的姐姐不会如此失态。
　　她也抱紧了苏梅，急切地问，“姐姐，究竟出什么事了？你不要吓我！”云珠此刻也要哭了出来。
　　“云珠，姐姐就要离开上海了。”
　　“为什么？”云珠大吃一惊，推开怀里的苏梅，睁大了眼睛问道。
　　“前几天我去李云天家里参加了舞会，他的大公子看中了我，要我嫁给他。”
　　“李云天？就是上海滩那个有名的李云天？他的儿子就是李明豪？”云珠追问道。
　　苏梅点了点头。
　　“姐姐，你可千万不能嫁！那个男人可是有名的流氓，就是那个花了很多钱追我的那个。你千万不能嫁给他！”云珠急得喊了起来。
　　“我当然是知道。可是，父亲向李云天借了高利贷，现在房子抵押了也无法还清，所以……”
　　“所以就让你去抵债？这也欺人太甚了！”云珠气得小脸通红，呼吸也急促起来。
　　“父亲也是不想我嫁，所以昨天我们商量了要悄悄地离开上海。”
　　云珠一下子沉默了，她知道以目前姐姐的处境，也只有离开。可是她们好不容易姐妹相逢，现在竟又要分开，云珠顿时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苏梅看出了云珠的心思，拉住云珠的手说，“好妹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姐姐也何尝不是。”说着眼泪又夺眶而出。
　　“那姐姐，你们打算去哪？”云珠也已是泪水盈盈。
　　“现在还不知道，父亲说不能回老家，怕被李云天找到。也许只有四处漂泊，直至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落脚。所以妹妹，姐姐现在也不知道。”
　　“姐姐，我不想你离开我。”云珠抱住苏梅嘤嘤地哭泣起来，她此刻好想告诉苏梅，自己就是她亲生的妹妹。
　　“好妹妹，姐姐也不想离开，但现在也是没有别的办法。”
　　姐妹俩就这么抱头哭了一会，做礼拜的人陆续到来，俩人只好收住眼泪，拉着手默默地坐在那里各自伤心。
　　“诶呀，今天你们俩早的！”蔡姐走过来坐在姐妹俩身边，突然看见俩人有些红肿的眼睛，惊讶地问道，“你们这是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苏梅沉默着没有回答，云珠不想告诉蔡姐实情便说道，“是奶奶这几天病重，我心情不好，梅姐姐在劝我呢。”
　　“诶，你们俩真似亲生姐妹了。云珠，你也别太过难过，我们都会替老太太祈祷的，主会保佑她的。”
　　“谢谢蔡姐。”
　　礼拜结束，苏梅和云珠从教堂里出来，一路的依依不舍。
　　“姐，你走的那天我能来送你吗？”云珠问道。
　　“父亲为了掩人耳目，安排周三晚上走，所以……”
　　“那就是说今天是我们最后一面？”云珠眸子里又泛起一片晶莹。
　　苏梅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取出手袋里丝帕包裹的玉坠和一些银钱，放在云珠手中。
　　“好妹妹，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玉坠，送你做个纪念，也是我做姐姐的一点心意。另外还有我以前省下的一些零花钱，是给奶奶抓药的。只怪姐姐这次走得太急，都没机会去探望她老人家。”
　　“姐……”
　　“妹妹，姐姐对不住你了。只怪我们……今生缘浅，今后无论姐姐到哪……，都会为你和奶奶祈祷……，也希望妹妹……别忘了我这个姐姐……”苏梅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姐姐……”云珠站在那里也已泣不成声。
　　苏梅眼看着俩人的情绪又要控制不住，只好狠下心道别，“妹妹……，你还是赶快回去吧，奶奶还需要你照顾。妹妹，你自己……保重，姐姐……就此别过了。”她看了云珠最后一眼，扭头向前疾奔而去。
　　云珠失神地站在原地，看着苏梅的身影消失在街的尽头，嘴里喃喃地说着，“姐……，你知道吗……？我……就是你的妹妹，你的亲妹妹……。”
　　
　　云珠回到家中，坐在门前帮奶奶煎着药，一直呆呆地望着药罐出神，半晌没有说话。
　　沈慧英查觉孙女有些异样，便问道，“云珠怎么啦？今天去有没有见到你姐姐？”
　　“见到了。”云珠无精打采地回了一声。
　　“那你这是怎么了？见到姐姐不高兴吗？”
　　云珠本不想告诉奶奶苏梅的事，怕她担心，可现在禁不住奶奶这么问，满腹的伤心再也兜不住，一下子倾泻而出。
　　她跑到奶奶床头扑倒在被子上痛哭起来，“奶奶，姐姐要走了！她要离开上海了！”
　　沈慧英被孙女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不轻，急忙问道，“离开上海？为什么要离开？”
　　“是因为李云天要逼着姐姐嫁给他的大儿子李明豪！”
　　云珠将苏梅的事前前后后和奶奶说了一遍，沈慧英原本苍白的脸变得惨白。她心如刀绞，不由得急火攻心，一股血腥之气从胸口直冲喉咙，一时制不住，一口鲜血喷射而出，染红了被子和帐幔，然后浑身酥软地瘫倒了下去。
　　“奶奶，奶奶！”云珠见状大惊失色，拼命叫着沈慧英。
　　沈慧英隐隐听到孙女的哭喊声，无奈身子好沉，不能动弹。慢慢地云珠的声音越飘越远，沈慧英觉着自己的身子也轻飘起来。忽然她看见丈夫和儿子在远处朝她微笑地招手，沈慧英欣喜地向他们走去。没走几步又听到了孙女的哭喊声，她又停在原地，纠结着进退两难。沈慧英就这么沉沉地昏睡了一天，羸弱的身子终于抵挡不住，当天晚上便撒手人寰。
　　云珠后悔告诉了奶奶姐姐的事，在沈慧英床前一直哭泣着不肯离开。后来周婶及邻居见状过来相帮，这才拉开了云珠，找人将沈慧英的遗体拉去浦东安葬了。
　　云珠回到空荡荡的家里，看着奶奶的遗物出神。仿佛顷刻间自己就一无所有，奶奶离去，姐姐也要离开，云珠不知道自己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期盼。
　　她想起奶奶珍藏的相片，“母亲，奶奶，你们和父亲爷爷都走了，云珠和姐姐该怎么办？”云珠捧着相片又痛哭起来。
　　“云珠啊，你可千万别想不开。”背后传来周婶的声音，“你还年轻，也找到亲姐姐了，你们可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不然你父亲母亲，爷爷奶奶在黄泉下也不会瞑目的！”
　　“周婶，你也知道我姐姐的事？”云珠颇为吃惊。
　　“是，你们家的事你奶奶都和我说了。”
　　云珠深深叹了一口气，“可是，姐姐也要离开我了，我好想和她一起走。”她又问周婶，“周婶，你说我能去找姐姐和她一起走吗？现在我也没有亲人了，能不能和她相认呢？”
　　“你姐姐要走？走哪里去？为什么要走？”
　　云珠把苏梅逃婚的事情又和周婶说了一遍。
　　“李云天？！”周婶惊愕地问。
　　“怎么，周婶，你也知道李云天？”
　　“我当然知道，就是他当年夺了你们家的厂子害死你父亲，我怎么会不知道！”
　　云珠只感觉脑子里轰地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李云天？夺了我们家的厂子？害死父亲？周婶，这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你奶奶没和你说？”
　　“奶奶只和我说父亲的死是因为床单厂生意一落千丈，心生郁闷。这李云天是怎么回事？”
　　周婶楞了一下低声说道，“都怪我老婆子多嘴了。”
　　云珠立即走到周婶跟前，抓住她的手恳求道，“周婶，你告诉我，我们家的厂子到底是怎么倒的？我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周婶无奈地摇了摇头，“诶，苦命的孩子，你奶奶不告诉你是有道理的，只怕你知道了也只是平添仇恨。”
　　“周婶，求求你告诉我，我一定要知道，父亲的死究竟和李云天有什么关系？”云珠不肯罢休地追问。
　　“诶，都怪我老婆子多嘴。云珠，我告诉你了只怕你更难过。”
　　“周婶，你这都说了一半了，你不把话说完才让我更难过！”云珠急切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