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淑芳和淑丽》

　　淑丽来水磨河“九十二间”，找她姐姐淑芳的时候，白主任压根就没想到自己会出事。整天依旧是颠颠的开会、找人谈话、写材料、向领导汇报工作，楼上楼下、楼里楼外忙的不亦乐乎。之所以会这样想，是后来他和淑丽，脸对脸坐在橘黄色的灯光下，聊起来“九十二间”的事儿；俩人掐指一算，白的败走麦城，正好是淑丽到水磨河的第二天上午！白捏了下淑丽的鼻子，似笑非笑地说道：
　　“你呀，简直就是我的丧门星。”
　　淑丽柔软的一笑，回敬道：“你懂吗，这就叫‘赌场失意情场得意’。”说完她“咯咯”的轻声起来。
　　白主任立刻严肃起来，几乎是呵斥道：“什么赌场、情场！不许抹黑我的组织！”
　　见白真的严肃起来，淑丽嘟嘟着嘴摇着白直说“嗯，嗯——人家错了，还不行么？”说完，又抓住白的一只胳膊，温存的一个劲直摇来晃去；
　　就怕淑丽这一招儿——娇滴滴的死缠烂打；现在的白，已经当然的严肃不起来了……
　　
　　马号（马厩）老王顶着月光，来到院门口，扒着门缝儿从里朝外看了看，也没看清什么，只有一团黑影在眼前微微晃动着，老王低头想想，转身到墙根，抓起根断了的铁锹把儿拎在手中，这才去开门……
　　门开了，老王一愣，淑丽一惊；
　　见眼前这个光着上身的男人，淑丽赶紧转身，眼看着墙那边红柳纸条扎成的栅栏，嘴里小声问：“这是我姐姐尹淑芳家吗？”
　　“哦、嗯……淑芳——”老王快快转身，边喊着淑芳的名儿，边小跑着回屋里去了。
　　不大一会儿，淑芳低头、一只胳膊往碎花褂子里慌乱捅着，从屋里小跑着就迎了出来；刚到门口，脚还没有站稳，淑丽就一头扑在她怀里，啥话也不说，只抽搐着身子哭起来……
　　相比西山“老楼房”那边，“九十二间”这里有如荒凉的梦境，又是这样月明星稀的夜晚，就更显得寂寥空空如也；这时淑芳家，虽有灯光，从灯罩下散落着白中透着微黄的光亮，厨房里时不时也传来锅碗瓢盆叮当的声响，但在这到处都困难的年代，淑芳家一样也拿不出更多像样的吃食，供千里迢迢奔她而来的妹妹享用。最后的两个鸡蛋、一小把菠菜、压箱底的半把挂面、一小段葱头、只有指甲盖厚薄一瓶底的胡麻油；淑芳双手扶着这一小堆食材，思量了一会儿，一撸袖子对立在旁边的老王说：
　　“烧火，做饭。”
　　老王听罢，赶紧蹲下来，面朝着四方的炉灶口，开始往里添柴、添煤、点火，然后一推一拉，把个木制的风箱，拉的“呼哒、呼哒”直响……
　　不到半个时辰，淑芳总算是对付着，煮出了热气腾腾、大半锅的鸡蛋菠菜汤面条。
　　在小院里弓腰、低头洗漱完毕的淑丽，进里屋换了身姐姐淑芳为她准备的衣服裤子，而后一掀布帘，春风摇曳枝条般从里屋走出来。淑丽一边昂脖梳理、甩动着齐肩的黑发，一边挪步走到姐夫老王桌子跟前，想搭把手干点儿什么；这时姐夫正拿了个小薄片儿蹲在地上，要把小方桌支的稳当些，突然闻到一股年轻女人洗漱后的特殊清香，随那甩动头发的微风，沁进他的五脏六腑，老王不由得一扬脖、一抬脸，他顿时呆住了……
　　这、这简直比淑芳还要淑芳！
　　那天夜里，马号老王当时的这种美妙的感触，一直持续了好久好久。
　　“别说好听的了，主要我那会儿年轻，其实我知道我长得不如我姐，小时候周围邻居都这么说。”
　　“好久好久”以后，淑丽和老王私奔后的另一个夜晚，淑丽这样说：
　　“嗨、你知不道，我就是没你那么会说，我……”老王说着，抓住淑丽的一只手，按在自己胸口又说：“我……这里知道。”
　　淑丽学着老王河南味儿的普通话，说：“我也是知不道。”完后笑着倒在老王怀里……
　　“快点儿，都愣着……”淑芳说着，端了一大钵鸡蛋、菠菜，汤面条从厨房那边过来，“咚”的一声，淑芳将这一大钵的面条，放在老王刚支平稳的小方桌上，而后被电打了似得，飞速把十个手指，放在嘴边“嘘嘘哈哈”直吹。
　　马号老王陪着淑芳看着淑丽，“呼呼噜噜”一会儿的功夫，风卷残云吃完了那一大钵汤面条。收拾完，妹妹撂下的空钵、空碗，淑芳对老王说：
　　“睡觉吧，你明早还要早起上班呢。”淑芳拉了妹妹站起来，欲朝里屋走。
　　“哦、哦……”
　　老王如梦方醒似得起身四处看着，那意思是“睡，让我睡哪儿？”
　　“哦，你睡这儿……”淑芳抬手划过面前这间紧挨厨房的外屋，又说：“我和淑丽睡里面。”
　　老王瞅着只有这三把椅子、一张小方桌、两个摞着的大木箱的外屋，不知如何是好；淑丽见姐夫面露难色、和不知所措的样子，赶紧的说：
　　“姐，不用了。咱们仨都睡里间大床……”淑丽瞪着两个水灵灵的圆眼睛，认真地看着淑芳又说：“我睡床这边，姐夫睡床那边，你睡中间，就行了。”
　　淑丽走进里屋大床边，对跟进来的姐姐、姐夫比划着说道。
　　淑芳想了想，点头说：“嗯，好吧。”
　　听此言，姐夫老王先惊、而后好笑有一点儿、尴尬也有一点儿，复杂心情过后，他还是说：“嗯……那咋行。”
　　说着他反身回到外屋，走过去将三把椅子靠墙并排摆好，又去里屋床头大木箱子里扒出两床被褥，一只胳膊夹了一床出来，先抬右臂把一床丢在顶头的小方桌上，再把另一床铺在一长溜的椅子上，完后就曲卷着从并排的椅子上爬过去躺下。见此，淑芳赶紧拿来个枕头，垫在老王的脑袋下面……
　　临拉灯前，淑芳披了件外衣，走到一排椅子搭起的“床边”，打看着熟睡的丈夫老王，还伸手轻轻摸摸铺下盖上的被褥，之后蹑手蹑脚朝里屋走去。
　　里屋，淑芳到床边，退去肩上的外衣，掀被子刚一躺下，就听躺在身边的淑丽小声问：
　　“姐夫睡了？”
　　淑芳点点头。
　　借着从窗外投来的月光，淑丽瞧见姐姐首肯的回答，便一跃翻身坐起来，拉开架势要和姐姐“说说话”；这也正和了淑芳的心意，但她却把食指立在嘴唇上：
　　“嘘——”
　　淑芳重新从床上挪身子下来，她踮起脚后跟轻轻走到门口，双手抓着、扶着门锁和门把手，轻轻慢慢把门关紧、关严实了，才轻挪步回来靠床头坐了下来……正要张口开聊，淑丽又把姐姐的被子往上拉了拉；淑芳看看淑丽给她拉被子皴黑的手背，感慨道：
　　“二妈身体还好吧？”
　　淑丽点点头。
　　淑芳本来是想说“这一路上来，吃了不少苦吧”，可怎么问起了二妈？到底还是有隔阂，毕竟不是一个娘生的；想着淑芳拧了拧屁股，把本来和妹妹挨着的身子轻轻往外移了移。
　　淑丽初登姐姐家门，不好意思先开口乱说话，谁知姐姐当了城里人，还是过去那么的不紧不慢，一点没变真急人；没辙，只好自己先开口了：“你不是找了个解放军的大官吗？”淑丽轻抬手臂指指外屋，又说：“他、怎么看，就不像呢？”
　　淑芳又把食指立在嘴唇上，示意小声点，淑丽吓的伸了下舌头。
　　完后淑芳说：“还大官呢……听谁说的？”
　　“爹呀——”淑丽调换了姿势，转身面对着姐姐，又说：“村里早都传开了，说你找了个解放军的大团长。那会儿村里斗争爹，爹天天巴望着你能带着姐夫回来，给他松绑带他走，谁曾想左等不见人影，又等不见你和姐夫回来救他，后来还是没有躲过这一劫……”
　　淑丽冒冒失失一长串的话语，让姐姐淑芳的眼泪直在眼睛里打转转。见此，淑丽赶紧把话收住，她知道按姐姐的性子，只要不再继续沿着这个话题往下说，慢慢的姐姐就会缓过来、好起来的。
　　淑丽想着，下床倒了杯水，端过来递到姐姐手里；
　　看着淑芳捧起茶杯，一小口一小口开始抿着嘴喝水，淑丽这才松了口气，接着往下说：
　　“姐，快说说，到底怎么回儿事儿？”
　　淑芳不解，她还没愣过神来，她张大眼睛看着妹妹淑芳，问：“什么怎么回事儿？”
　　淑丽轻抬手臂指指外屋，压低了声音说：“嗯，怎么就变成了马厩老王？”本来是“大团长，怎么变成了个喂马的老头了”，可话到嘴又觉得“这样说不好”，就临时把“大团长”咽了回去；这不说，她还把后面的话儿给润色了一下。
　　虽然是姊妹，淑芳可不知道自离家后，淑丽竟长了这样的本领：话到嘴边还能及时修改，不但修改的毫无痕迹，给人感觉依旧是那么自然的快人快语。
　　既然淑丽这样真诚、急切地问她，想知道做姐姐的爱情经历，“现在告诉淑丽，多少能起到一些惊醒之功效，那也是不错的一件事儿”想到这，淑芳便开口说道：
　　“唉，当时偷着从家里跟他跑出来，他本来和俺的想的也一样，参不参加革命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赶紧找个地方安顿下来，踏踏实实过俺俩自己的小日子；就像现在这样……”说到这儿，淑芳喝了口水，同时她又不经意抬眼看了眼，盯着自己的淑丽。不知怎的，淑芳这会儿有一种感觉，淑丽现在流露出来的眼光和神情，有些异样，这异样的感觉又非常的不好。本想的，要把此之后和老班长的那些事儿，全盘脱给淑丽，让她在未来的人生道路上，也好有所借鉴、有所惊醒；可这“异样的感觉”，让淑芳有了“就此打住，不想再往下细说，或是多说”的念头：这个妹妹，打自离开的这些年，她的变化真的很大，大的快让人有些不认识了，这还不仅仅是，“隔着一层”那么简单。想到这儿，淑芳又喝了口水，想这接下来的话，该怎么往下说……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