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隐杀 （第十三章）4

　　太平寨有个规矩，未经允许，对那些擅自上山的外来人决不轻饶。轻则痛打一顿，重则立刻撕票。所谓的撕票就是让你活不了，要命的事没人敢做，因此，当地老百姓不敢越雷池一步。那些做了坏事的恶霸地主更是谈山色变。
　　门开了，三名被蒙了眼睛的男子被推搡着进得屋来。向大山抬了下眼皮，问道：“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三人中有一人回答：“知道，太平寨。”“这么说，你们是有意‘踏山了？”“不敢，我们是来会一位老友。”“谁是你老友？”“向大山，大当家。”
　　其实，向大山从一开始就觉得跟他说话的人声音有些熟悉，听对方这么一说，他一挥手，探子边将三人的这眼布依次解开。不错，这三人正是艾忠，仇海和老左。向大山“呼”地站起身来，他大步跨上前去，一把握住艾忠的手说：“我说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呢！还真是恩人来了。”
　　李不让在一旁迷糊着：“大哥，你、这是？”“二弟，来、我给你介绍；这位就是我经常向你提起的救命恩人艾忠，艾壮士。”
　　李不让恍然大悟道：“啊！原来是你就是艾忠，失敬、失敬！哎，你们还楞着干啥？赶紧给恩人松绑啊！”
　　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向大山一扫脸上的阴云，乐呵呵像个孩子。李不让也深受感染，他吩咐下去，说今晚要与艾忠一行痛饮一番。向大山的热情让艾忠始料不及，在上山的路上他还在想；向大山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根本没有底，他更不了解向大山的性格，或者有什么嗜好。外面盛传向大山是一个是一个杀人魔头，既然称之为魔头，一般是很难相处的。如果这样，动员向大山的任务就不那么轻松了。忧虑必不可少，但太平寨之行是势在必行，纵然是刀山火海也得闯一闯。当然，向大山到底是怎样的人那得见到表妹吕天赐之后就会真相大白。
　　艾忠哪里知道，向大山虽然暴戾，但他更是一个恩怨分明，爱恨分明的男人。假如艾忠看到向大山是如何对待段老财和小阎王的场景话，他的忧虑会烟消云散。从今晚这满满一桌酒菜与阵容足以说明向大山对艾忠的热情和坦诚。艾忠更不知道，此时的段老财和小阎王被软禁在一间小屋里冷清的对饮着。在这之前，李不让要求将段、王二人也列入晚宴之列，却被向大山断然拒绝。李不让心中不快，但也不敢明里得罪或怠慢向大山的救命恩人；为了平衡心中的不快，他指使几个酒量好的小头目要对艾忠死命地劝酒。李不让之所以这样做有两个目的；一是想以酒量试探艾忠的胸襟与胆识，二是无非是想让艾忠酒醉，艾忠醉酒自己难堪，向大山的面子也过不去。向大山也不是个傻子，他从兄弟们轮番向艾忠劝酒的过程中看出了一丝的端倪；因碍于兄弟们的面子，他没有立刻制止，而在一旁静观其变。艾忠何尝不明白这其中的猫腻，但为了顾全大局，他不能怂包，他得咬着牙喝，哪怕是醉倒了也不能让这帮绿林大汉小瞧了自己。老左和仇海在一旁也看出了不对劲，心说哪有这么敬酒的？眼瞅着第四碗酒冲艾忠去了，仇海心说不能让他们牵着鼻子走，得立刻改变现状，否则，艾忠非得被灌死了不可。这么想时，仇海顺手抄起一坛酒，对敬酒的小头目说：“这位兄弟，用碗喝酒不过瘾，还是一次一坛吧。”还没等小头目表态，仇海说了句“先干为敬”，然后抱起酒坛海饮起来。小头目愣在当场，大睁着双眼看着仇海把一坛子酒喝得个底朝天。仇海把坛口朝下，在小头目眼前晃了晃，意思是说该你了。小头目求助的看了看其他人，也是也很明显：兄弟们，帮帮忙吧，不能让我一个人喝啊！
　　小头目们正愁没热闹可看，便一个个跟着起哄：“喝。”“喝下去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是男人就干了它。”
　　面对众人幸灾乐祸的表情，小头目无可奈何地抓起酒坛，在众目睽睽之下勉强将一坛子酒喝完。小头目放下酒坛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去趟茅房。”一番话引起满堂大笑。仇海却不依不饶，他再次抓起一坛酒，目视其他大小头目，颇具挑衅的口吻道：“各位兄弟，还有谁愿与我共饮一坛？”
　　众人面面相觑，竟无一人站出来接受挑战。仇海的魄力已让众头目深深折服，一坛酒喝起来像喝水似的，谁没事找不自在呢？艾忠悄悄拽了拽仇海的衣角，仇海没理会，依然像个铁塔似地站着。情景陷入窘迫，向大山突然哈哈一笑；他抓起一坛酒来：“这位大哥好酒量，来、兄弟我来陪你喝一坛。”
　　艾忠早就坐不住了，他忙阻止说：“大当家，且慢。”
　　向大山放下酒坛，不解地望着艾忠，问道：“恩公，您有什么话要说？”
　　艾忠点头说：“是的，我建议这酒稍后再喝。大当家，我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向大山忽然一拍脑袋，自嘲地笑道：“你看我，光顾着高兴，我还没问恩公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恩公，您尽管说。”
　　艾忠一抱拳：“那我就不客气了。大当家，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个女子，她的名字叫吕天赐，不知大当家见到她没？”
　　艾忠此言一出，大厅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集聚在向大山身上。向大山面相窘迫，他在心里埋怨说：恩公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你说这酒喝的好好的，您干嘛提起吕小姐来？不对，这其中一定有隐情。这么想时，向大山就问：“恩公，您怎么问起她来了？”
　　艾忠毫不避讳地说：“是的、有人说吕天赐被你掳上山来，确有此事？”
　　向大山也不回避，说吕小姐的确在我们山寨里。
　　艾忠果断地一抱拳：“那好、就请大当家立刻放人。”
　　一直一言不发的李不让终于按捺不住了，他冲艾忠一抱拳：“艾壮士，此话就不对了，寨子发生的事是我们内部的事，你虽为我们大哥的救命恩人，但你毕竟是一外人不是……”李不让接着重申说：“我们山规中有一条，外人不得干涉我太平寨的事，否则……”
　　艾忠紧跟着问道：“否则怎么样？是不是斩立决？”
　　李不让尴尬地一笑：“艾壮士言重了，我们太平寨再不仁义也不会杀救命恩人。”
　　艾忠报以微笑，他不想纠缠“否则”内在含义，因为对方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关键在于向大山，向大山的一句话更能代表太平寨的立场。艾忠端起一碗酒：“太平寨的各位兄弟，我艾忠虽然不胜酒力，但这碗酒我还是要喝的；我喝这碗酒是因为敬重你们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你们占山为王都是被逼的，我坚信这一点。不过，你们完全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捍卫自己的自由与尊严，你们完全可以将枪口对准日本鬼子，汉奸恶霸，你们不该伤害自己的同胞……”
　　艾忠的话还没说完，李不让又不乐意了，他说：“艾壮士，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天地良心，我们杀汉奸恶霸，还一直跟日本人对着干，这都是有目共睹的事。远的不说，就在昨天，我们在聚义堂还当众铡掉一个汉奸恶霸，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大厅内乱哄哄一片附和声：“不错，是杀了一个。”“对、这家伙该死，应该杀。”“……”
　　“吕天赐的事怎么说，难道她也是坏人？”艾忠一语中的。
　　李不让一时语塞，竟不知从何说起，他涨红着脸望着向大山，一脸的委屈。
　　向大山端起一碗酒，走到艾忠面前，说：“恩公，你是全世界第一个敢对我们这样说话的人；纵然你不是我的恩公，我会一样敬重你，来、干了这一碗。”
　　艾忠知道自己的语言有些过激，这正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他想就表妹的事试探向大山的底线，假如他觉得这样的话也是对他的一种挑衅，那就说明向大山是想死心塌地占山为王，再多的努力也是白费。一碗酒就是某种信号，因为酒中往往藏着许多无需言明的话。“来、干。”艾忠一仰脖，他这是第四碗酒了。奇怪的是，他竟然感觉不到丝毫的醉意。艾忠放下酒碗，问：“大当家，你一定有什么话要说？”向大山点点头：“如果恩人愿意听的话……”艾忠说我非常愿意听。向大山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恩公，您先看看上面写的啥？”在艾忠接过纸条的间隙，谁都没有发现李不让早已露出一副异常焦急的神情；显然，他对向大山的作为很不满意。但纸条已经到了艾忠的手里，李不让颓废地跌坐在椅子上。
　　艾忠接过的是一张清单，上面的数字不由得使艾忠念出声来：“……现大洋两万块，长枪两百支、子弹两万发，另外大米两百担、食盐两百袋、生猪两白头……好家伙，这礼单不轻啊！恭喜大当家，你可发财啦！收了吧，不收白不收。”
　　向大山敢把纸条的秘密公开给艾忠看，这足以说明他对艾忠的信任，他更不会计较艾忠颇具讽刺意义的试探。向大山高举纸条，环顾四周，声音洪亮地说道：“兄弟们，这是日本人给我们的买路钱，这帮强盗买的路就是我们太平寨的路；他们买路要干什么？他们是要进攻信阳，吞掉整个河南，最后吞掉我们所有的国家领土……”向大山越说越激动：“这帮龟儿子好算计啊！他们想不费一枪一弹，甚至想不死一个日本兵就想太太平平从我们眼前经过。兄弟们，如果我们就这样放日本鬼子过去，我们就成了汉奸卖国贼；兄弟们，你们干不干？”
　　向大山话音刚落，只见一名小头目拍案而起：“大哥、当汉奸卖国贼咱们肯定不愿意干，小日本要想从我们太平寨过，我第一个不答应。”“对、不答应。”“他妈的，揍死小日本。”“大哥、该怎么做，我们听你的。”
　　大厅里你一言我一语，一个个是脸红脖子粗，好像有人在他们头上拉了屎一样。唯有李不让一言不发，脸色铁青，一动不动。
　　此情此景，艾忠更加可定了向大山的为人。他激动地抱起酒坛，准备往碗里倒酒，忽听得大厅外一阵嘈杂。紧接着，一名山匪慌慌张张进来禀报：“大当家，不好了，吕小姐不见了。”
　　刹那间，艾忠与向大山几乎并肩奔出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