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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犬、仍吉

作品名称:耳食录译著      作者:立仁      发布时间:2016-12-22 12:07:41      字数:8589

  186.猫犬
  【原文】
  康熙中,大兴县某媪家奉佛,佛前悬一灯。一日薄暮,闻佛舍小语。隙而窥之,见黄犬人立,以前两足承白猫;猫亦人立,盗饮佛灯油,猫吸油,转注犬口中,复吸之。稍缓,犬促之曰:“速饮速饮,人且至。”细视猫、犬,皆家所蓄也。媪惊,推门入,猫、犬皆奔出,索之杳然。
  越翌日,夜中,闻庭中有声,密起察之,复见猫乘犬背,犬彳亍而行。叱之,立隐。夜梦一黄衣男子,一白衣女子,来谓曰:“寄主人庑下久矣,豢养之恩,未知所报,顾形迹已彰,不可留矣。”乃相向再拜,卧地转身,忽成猫、犬;猫跃登犬背,骑之而去。
  【译文】
  康熙中期,大兴县某一老妇人家中供奉有佛像,佛像前悬挂着一盏油灯。一天傍晚,妇人忽然听到佛堂有人在小声说话。从门缝往里一看,看见一只黄狗像人一样站立身子,用两只前脚托着白猫;猫也像人一样站直身子,偷喝佛灯里的油,猫吸一口油,转身喂进狗的嘴中,回身又吸。过了一会儿,狗催促着猫说:“快喝快喝,人要来了。”仔细看那猫、狗,都是自家养的。妇人很吃惊,推门进去,猫、狗都跑了出去,找不见了。
  过了一天,半夜里听到厅堂里有响声,妇人悄悄地起来察看,又见到猫和狗,猫骑在狗的背上,狗慢慢地在那里溜达。妇人呵斥一声,二者立即隐去。妇人夜里梦见一位黄衣男子、一位白衣女子,来对她说:“寄身主人屋檐下很久了,豢养之恩,不知如何报答,而形迹已经显露,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向妇人连连拜谢,往地上一滚,又变成了猫、狗;猫跳到狗的背上,骑着走了。
  
  187.仍吉
  【原文】
  越中郭生贫无家,去其乡,游于晋。鬻其文,无售者。困于旅食,则为人佣书。人劣之,薄其值。终日运营,不供一饱焉。念生不百年,劳且饥无穷期,信穷矣,不如死。复念以迟死,盍速?以忧死,盍乐乎?遂倾囊中钱,并质衣装,赴酒家痛饮至大醉,以馀钱散诸丐者。且歌且笑,见之者皆以为狂而乐也,而不知其将死也。
  既出,走入荒谷中,叹曰:“我其已夫!虽然,吾顷则陶焉而乐,且施于人矣,何忧而不死!”睨其旁有枯树,解束带挂焉。忽树中人语曰:“咄!已而,若亦浅之乎窥世,褊之乎其自处矣。”生叱曰:“魅乎莫余诮,余不尔畏,余将与若游!”树中人笑曰:“若将以余为鬼耶?否否!途适丐于尔者也,而知尔,故来。且余丐于人间者,今数百年矣,而不死,而尔曷以死?尔以亟死为达,余不以为能。”生曰:“子仙乎哉?何穷而寿也,且恶乎置余?”树中人曰:“回而志,作而气,将告尔。有虎于此,度其咥己也,因投之,孰与走而避之乎?济于水,惧不免于溺,因自沉,孰与方舟而纵其行乎?且若今日死,其余之年非若之有也?盍听我?听我而死,无加于死也,然视今日已后矣!脱听我而遇,则大幸,孰与听我?”生曰:“诺,谨受教!”瞬间树已失。有立于前者,蹙额而丛眉,目无光,鬓发蓬蓬然,垢腻满颊,衣鹑结不掩骭,双履不纳踵,生志夺于乍骇,而却蹜蹜而不敢前。其人笑曰:“愚哉,若且欲死也,而畏乎?随以来。”生意定,走从之。
  至断崖之下,其泉如帘,高落于长松之杪。披悬萝,得石窦,广可容身。其人蛇行入,生匍匐继之。倏旷朗,得方池,湛然而洁也。其人裸而浴。俄有送冠服者至,其人澡而登。衣绮绣,冠华冠,曳文履。视之,额丰矣,眉修矣,目顾盼朗矣,发韬矣,颜白皙而光泽矣。生复惊曰:“何变也?”其人笑曰:“然。若宁欲变乎?”生曰:“幸甚!”其人使生浴,顾来者为生具衣饰,生服之。即临池而知镜,讶而不类。其人笑曰:“亦变矣!既变,余可去!”言已,遂不见。
  生甚悸,疾行,得小涧,循而西。涧止,得盘石,意倦憩其上。俄有男女数人来,见生若甚讶,相与指而目之,逡巡不遽去。生乃行,复遇数十人,讶如前,生亦讶。复行,得城郭,进之,其中男女见者,莫不环而迫之也。于是生所止,顷刻成市肆。生讶甚,问焉,皆曰:“悦子之都也。”生恶其扰,袖其面而趋。观者稍引去,然从者犹数十百人。有妪教生曰:“速自毁!”生乃土其面。会暮,众始解,独一人者留,则妪也,强曳生行。生惴惴焉。随至大第,达乎其内而帘启,有女子出,曰:“浴之。”妪导诸旁室,则汤沐具焉。已而入,与女子抗礼,女子乃言曰:“危乎哉,子也!是其人皆好色者,脱不自毁,将裂子。今秘子于此,乃违于难矣。”生惶恐谢,问:“此是何地?”女子曰:“五方杂处。不名一所。”由是共寝处无间。女子家世隐密,独知其姓邬,其字曰仍吉。
  久之妪来告,外人颇言邬氏有婿矣。仍吉惊且忧,谋匿生,乃烛而处之夹室,窃窃与生对。生虽嬖爱仍吉,而居如长夜,殊苦幽囚,亦怏怏不乐。无何,夜有斩关者,直趋夹室,状类昆仑奴,挟生越墙而出,行甚疾,置生于空庭而出。旋见灯檠出室中,女子队而前,见生皆笑。共推挽以入,交相接也。生惫极而卧,而闻女子曰:“敝矣。”共舁置门外,阖其扉。
  及曙,有达官者过,见生曰:“病者也。”问所苦,生讳曰:“饥耳!”遂载之后乘。归其居而丰其室。寻复故,问所业,生对曰:“尝读书矣,而未竟。”达官悦,使传其二子。达官宪令文书,一切代于生。
  一日,达官听讼久不辍,生侦于厅事之侧,得数事:其一,某县城隍病,有为不道之诉者,胥辈利其镪,受而伸之,罚及良善。城惶觉,自揭其过。胥辈论罪有差,城惶褫禄一岁。其一,富民讼贫民之友。贫民尝贷富民金,莫偿也,富民夺其宅。计值为有馀,求鬻宅而益之金,富民弗与。质于乡父老,弗能正。鸣之宰,富民阻于途,且挞之,流血被踵。其友闻而怒,俟间杀富民,亡命去,卒逃于法。故讼之。达官曰:“若富而不仁,罪也,有召死之道。然贫民杀若,则怨也。以怨杀人,不可训,当偿若命矣,其友杀若,则侠也,公也,则无罪。”富民语塞,泣而退。其一,两蛟出于山,伤山下禾稼百余亩。山神讼之,当论斩,捕两蛟于庭,乃两书生。各推诿,搒掠皆不承,遂并坐之。生叹曰:“善!”其一,女子讼男子,为其杀己也。男子辩,言与女盖相悦不遂,女乃病而死,非己实杀女。达官谓女曰:“若既悦之矣,复怨而诬之,曷故?”女诉曰:“我死,彼若弗闻者,又他娶,略不相念,其凉而忍焉若是,有死我之心,非杀我而何?”达官谓曰:“深文也。”竟置不理。其一,夫讼妇以为不节,乞绝之于庙。问妇,乃并无外遇。其夫曰:“吾视尔遇邻人之子,必目而送之,特阻于势分,其意岂可问也。”达官终以为罗织,斥其夫而直其妇。生意不能平,书一牍启达官曰:“明公听断如流,吏道精敏。下风观听,倾服何言?然前三事允臧矣,其后二谳,鄙见斯岐。询刍有义,伏惟裁察。窃谓德无不报,怨岂在明,国家有原情之律,君子有诛心之论。将正风俗,宜先人情。男女之狱,古今万端。闺房之内,事甚画眉。隐秘琐曲,莫可详诘,而要以治心为本。夫妃匹之际,虽君父尊亲,不能得之臣子者,不得其心也。然丈夫之心,所分者博,所向亦弗专。得不得,姑弗深论。女子之心,惟男子是寄,其心弗欲,虽金、张之显,卫、霍之贵,陶、猗之富,扬、马之才,莫能回也。名分虚耳,形骸迹耳。苟得其心,斯其夫也;不得其心,虽夫不夫。则得其心者,宜何如感;不得其心,怨怒亦宜。今女为男死,不能收滴泪之报,引致讼庭,犹急自煎洗,略无悔咎,獧薄之情,于斯为甚。宜听女言以男抵罪。至于夫之讼妇,情亦非过。其夫在侧,屡盼他人,其心逝矣。心之既逝,虽不妻可也。管仲感鲍叔之知,侔于生我,汉高论丁公之罪,以诫不忠。事虽不伦,其义一也。请取以断斯狱焉。”
  达官否之,生固争,达官不怿,谓人曰:“彼职为宾师。奈何强与吾官事?”于是礼渐疏,生亦不安。遂去达官而潜访仍吉。毁衣垢颜,用自韬晦。久之不得耗,游复困,乡思郁然,登高山以望越中,茫乎莫知其向也。忽见树中人来谓曰:“可返矣!”生惊喜未对,遽为所推堕。陡若梦觉,则身固卧枯树下,曾雉经矣,带绝而堕也。始悟身已久死,所遇皆鬼耳。然酒吻觉甚渴,乃走近市中乞浆。有识之者曰:“此昨日狂饮生也。”则又悟死而复活,才经一宿耳。生既以求死不得,益困不可支。走谒故所尝识者,间得一餐,人愈益贫之。每为人道死时事,多笑而不信。
  既乃为商贾负担者,去晋之京师,计力而食。足茧不能进,止于邺中,欲赴漳流以自葬。至河干,忽焉一舟过,倚舵而盼者,类仍吉之妪。尾而察之,果妪也。遂呼妪,妪不识,曰:“若谁欤?”生自陈姓名。旋于窗间见仍吉,生又呼,仍吉熟视曰:“非也,不类。”生窘,厉声曰:“不记夹室共述云娘事,为卿拭泪耶?”仍吉乃惊曰:“信也。”乃止舟于岸,呼曰:“登!”生登与仍吉相持哭,甚凄痛。云娘者,仍吉女兄也,弃于所欢,抱恨死。生在夹室时,仍吉尝述之,且谓曰:“子幸无类此!”遂流涕不能止,生以衫袖揾其泪。因约曰:“不幸有破镜事!他日相遇如不识,请举此事为息壤之言。”故生貌虽变,仍吉信而纳之也。
  于是仍吉语生曰:“子向者为鬼,余亦邻处于鬼,鬼皆阴荡不可近。自子之见夺也,余亦旋徙去。今浮家至此,获遇子,永托于子矣!幸有薄积,可以归。”遂与生俱载归越中。仍吉盖狐云。
  【译文】
  绍兴的郭生,贫穷并且又无家,离开故乡,游走于山西一带。打算替人写文章挣钱,却没人找他。被旅居衣食盘费所困,就受雇替人抄书。人家认为他抄得不好,给的佣金极其微薄。忙忙碌碌一天,挣的钱不够一顿饱饭。心想人生不过百年,终日劳累又饥饿的日子没有尽头,认定自己已是穷途末路了,不如一死了之。又想与其迟死,何不早死?与其忧愁而死,何不快快乐乐地死呢?于是拿出身上所有的钱,并典卖了行李衣装,来到酒店痛饮至大醉,将剩下的钱散给了乞丐们。又唱又笑,见到他的人都以为他纵情任性而乐呢,并不知他将要去死。
  出了市镇,跑到荒山野谷中,叹息道:“我将结束了!即使这样,我也享受了片刻的陶然快乐,并且还分享给别人了,何必再忧愁而不快死!”瞥见身旁有棵枯树,就解下衣带挂在了树上。忽然听见树中有人对他说:“咄!算了吧,你看待世界的眼光也太浅,处理事情也太狭隘了。”郭生呵斥他说:“鬼魅也别讥诮我,我不怕你,我马上就要和你在一起了!”树中人笑道:“你把我当成鬼了吗?大错特错!我是刚才在路边向你乞讨的人,并且知道你要干什么,所以跟来的。况且我在人间行乞度日,至今已好几百年了,这都没想死,而你为何要去死?你把速死看成参透人生,我不认为是这样。”郭生说:“你是神仙吗?为何这么贫困还这么长寿,将怎样处置我的事?”树中人说:“你先建立起自己的生存信心,振作起自己的生活勇气,我就告诉你。比方说有只老虎在面前,看到它要咬自己时,与其自投虎口,还不如跑开躲避它。再比方说过河,总会担心掉下水淹死,与其自己跳下去,还不如借助船只划过去。更何况你现在死掉了,剩下的生命时间就不会属于你所有。何不听从我的劝解?假如听了我的还是死,比现在就死也没增加什么,却还有机会看看今后会发生什么了!假如因为听了我的而得到某种际遇,那就是大幸,不听劝与听我劝相比会怎么样?”郭生说:“好的,恭敬接受教诲!”瞬间树已消失,有个人站在眼前。那人额头紧皱而眉毛簇成一团,双目无光,鬓发乱蓬蓬的,满脸油垢,破旧不堪的衣衫盖不住小腿,一双破鞋包不住脚后跟。郭生一下子被这个形象惊骇得几乎丧失神志,胆怯地颠着脚不敢上前。那人笑道:“傻呀,你一个想死的人,还会害怕来着?请跟我来。”郭生心神稍定,跑着跟了上去。
  来到一处断崖之下,崖上流泉如瀑布,从高高的松树顶梢之上泻落下来。那人分开悬挂的藤萝,显出一个石洞,大小仅仅可以容下人的身子。那人像蛇一样钻了进去,郭生匍匐着跟在后面。再往里去又豁然开朗,里面有一个方形的水池,池水非常干净。那人脱了衣服入池洗浴。一会儿竟有人送来衣服帽子,那人洗完澡就穿戴上。其衣服是色彩的丝织品,帽子也很华丽,趿拉的拖鞋也经过了文饰。再看那人,额头丰满了,眉毛修长了,双目顾盼有神了,头发顺溜了,脸面白皙而有光泽了。郭生又很惊奇地说:“怎么变了一个人呢?”那人笑道:“是的。你也想改变吗?”郭生说:“太好了!”那人让郭生也下池洗一洗,并用眼睛示意让送衣服的人为郭生准备衣服。郭生洗完澡穿好,就对着池水一照,惊讶自己不像自己。那人笑道:“也变了!既然变了,我就可以走了!”说完,就不见人影。
  郭生很有点惊惶不安,出洞顺着断崖疾走,见到一条小山涧,循着小山涧往西走。山涧的尽头,有一块平展的大石头,郭生感到疲倦就在石头上休息。不久有男女数人走过来,他们见到郭生都很惊讶,互相指指点点地看着他,磨蹭好半天也不走,郭生就自己走了。路上又遇到好几十人,惊讶的状态和前面几人一样,郭生自己反而也惊讶起来。再往前走,出现城郭,进到城里,城中的男女见到郭生,没有不近前围着他的。由此,郭生每到哪里,哪里顷刻就如同市场。郭生更加感到莫名其妙,问他们这是怎么回事,都说:“喜欢看你长得漂亮。”郭生不喜欢他们的打扰,用袖子遮住脸急忙往前走。追着看的人稍微离去了一些,但跟在后面的仍有几十上百人。有位老妇人提醒郭生说:“自己赶快毁去颜貌!”郭生就抓起泥土抹在脸上。到天黑,围观的人才逐渐散去,只有一人留在跟前,就是那位老妇人,强行拉着郭生走,郭生感到惴惴不安。随她来到一个大宅第,径直走进内屋时门帘已被掀起,有个女子出来,说:“给他洗一洗。”老妇人将郭生领到旁边一间屋子,里面的热水浴具早就备好。郭生洗完出来,与女子相互行过礼,女子竟然说:“太危险啦,你呀!这里的人都是好色之人,假如不是自毁颜貌的话,人们就会撕了你。现在将你藏在这里,是为了避开灾祸。”郭生惶恐地表示感谢,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女子说:“东西南北中的人杂居一处,没有一个统一的地名。”从此与女子共同生活在一起并很亲密。但女子的家世始终很隐密,郭生只知道女子姓邬,叫做仍吉。
  久后老妇人来禀报,外面很多人都在传言邬氏有女婿了。仍吉又惊又忧,想办法要将郭生藏起来,就在一处夹壁小屋里点上灯让郭生住在里面,女子每天在黑暗中与郭生相处。郭生虽很宠爱仍吉,但居处如长夜,对这种幽囚般的日子十分苦恼,也难免怏怏不乐。不久,一天夜里有人破门而入,直接冲进夹壁小屋,来人的样子像是卷发黑肤的外族人,挟持着郭生越墙而出,跑得很快,最后将郭生放在一个很大的空屋子里就走了。旋即见有灯架从内屋被搬出来,成群地女子走了过来,见到郭生都满脸笑容,前拉后扯地强迫郭生与她们交接。郭生疲惫至极躺倒在地,就听有女子说:“没用了。”将他抬出来扔在门外,并将大门关上了。
  等到天亮,有一个大官模样的人从这里路过,见到郭生说:“是个病人。”问郭生哪里不舒服,郭生避讳地回答:“饿了!”那达官就让随从的车马载上他。回到府第为郭生安排了很好的居处,郭生的身体很快得以恢复。达官问起他的学业,郭生回答说:“曾读了书,但学业未完成。”达官很高兴,让他给自己的两个儿子传授学业。达官自己的宪令文书,一切都由郭生代为起草。
  一天,达官审理案子久久没有下堂,郭生悄悄来到公堂旁探看,从头到尾看了几起案子的审理经过。其中一起:某县城隍病了,有起诉人不按正规程序起诉,城隍手下的小吏们贪图其金钱好处,自行受理承办,处罚涉及无辜。城惶知道后,自己主动承认过失。小吏们按情节分别论罪,城隍被剥夺一年俸禄。另一起:一位富人起诉一个穷人的朋友。穷人曾向富人借过钱,没有偿还,富人抢占了穷人的住宅。计算房屋价值超过了欠款总值,穷人请求自己卖掉房子如数还他的钱,富人不让他卖。穷人请乡里父老评断,没能改变富人的态度。穷人只好去官府鸣冤,富人则在路上拦截他,并且殴打至满身是血。穷人一位朋友听说后非常愤怒,找机会杀掉了富人,逃亡而去,至今逍遥法外。富人的灵魂因而前来起诉。达官说:“你富而不仁,本就有罪,自有召来杀身之祸的原因。但如果是穷人杀了你,则是出于怨恨。以怨杀人,从典律上不可解释原谅,应当抵偿你的性命。他的朋友杀你,则是侠义之举,出于公道,则无罪。”富人无言以对,哭着退下。再一起:两只蛟从山中出来,伤毁了山下的庄稼百余亩。山神起诉两只蛟,达官认定应当论斩,将两只蛟抓到庭,竟是两个书生。他们相互推诿,如何拷打都不承认,就让他俩一并坐罪。郭生赞叹道:“好!”又一起:女子讼男子,因为男子杀了她。男子辩称,他与女子两相情悦而不能结合,女子便得病而死,并非自己实际杀死女子。达官对女子说:“你既然已经喜欢他了,却又怨恨并诬陷他,什么原因?”女子诉说道:“我死,他就像不知道一样,又娶了其他女人,一点都不想念我,他的冷漠和残忍到这个程度,就是有想我死的心,不是杀我是什么?”达官对她说:“你这道理太深奥了。”直接放下不予受理。还有一起:丈夫诉妻子认为妻子不守妇节,要在家庙中休妻。询问被告妇人,原来并没有什么外遇。他丈夫说:“我发现你每次见到邻居家的儿子时,总会盯着他看一直到看不见为止,只不过受情势身份的限制没成奸而已,你的意思不用问就知道。”达官最终认为原告属于罗织罪名,训斥了丈夫而给其妻子伸张了正义。郭生心中对这个决断很不平,写了一份陈情书给达官,大意是说:“英明的您听讼断案如流水般顺畅,对为政之道很精明。在下于一旁观察聆听,只有倾心佩服还能有什么异议?但在下看来前三件案子处理的很完美了,其后的两个判决,我有些不同看法。听听普通人的意见是符合仪制法度的,现予以陈述乞求明察。我个人认为德惠不能不报答,而怨恨并不都是显现在明处的,国家有追究心里动机定罪的法律,君子有揭穿别人动机的批评。要使得社会风俗正,宜先顺应人情。男女方面的官司诉讼,自古至今无奇不有。闺房之内,有些事远比丈夫给妻子化妆更过头。这些事都十分隐秘而琐碎曲折,没人能够弄的一清二楚,而最重要的是以治心为本。在夫妻之间某些生活细节上,哪怕是君王父母至亲,都不能让其完全屈尊于你,因为你无法详细了解他们的心意。一般来说丈夫的心,分散而广博,不能专心所向。得不得得到他们的心,姑且不可深究。女子的心,唯独寄于某个男子,她们不想要的,哪怕是金日磾、张安世那样的显,卫青、霍去病那样的贵,范蠡、猗顿那样的富,扬雄、司马相如那样的才,也不能使她们改变心意。夫妻名分不过是虚设的而已,形体不过是外在的表现而已。如果得到她们的真心,那就是她们的真丈夫;得不到她们的真心,虽然名份上的丈夫也不可能是其心目中的丈夫。得到她们真心的人,当然会有无与伦比的满足;没有得到她们真心的,有怨有怒也说得过去。这个案子里的女子因为爱恋男子没有结果郁郁而死,没能得到男子一滴眼泪的回报,才导致走上法庭,而男子仍在急于为自己洗白,一点悔咎都没有,轻薄之情,到了这个程度。理应听信女子所言让男子抵罪。至于丈夫诉妻子,也在情理之中。自己的丈夫就在身边,屡屡去看别的男人,她的心已经不在丈夫身上了。心既然不在,丈夫不想要她做妻子也是可以的。管仲感激鲍叔知己,将知我的朋友与生我的父母相提并论;刘邦杀了曾有恩于自己的丁公之后所列举的罪行,目的在于惩戒不忠之人。事情虽有不同,其中的大义是一样的。请参照这些道理来断这个案子。”
  达官不采纳他的意见,郭生固执相争,达官很不高兴,对别人说:“他的身份无非是一个门客而已,怎奈他总要强行干预我的公事。”从此对他的礼遇逐渐疏远。郭生自己也感到不安,于是离开达官到处去寻找仍吉。吸取以前的教训穿上破旧衣服而蓬头垢面,以韬光晦迹。很久也没得到仍吉的音耗,长期的游走让他感到十分疲困,思乡的念头让他愁闷,登上高山向家乡绍兴望去,但四野茫茫不知在哪个方向。忽然见到树中人来对他说:“可以回去了!”郭生十分惊喜,还没来得及回应突然被推下山崖。陡然之间如梦方醒,则自己的身子一直躺在枯树下面,曾自缢了,因为所用的衣带断了掉落地上。这才明白自己已经死了很久,所遇到的都不过是鬼罢了。又感到酒后那种很强的口渴,就走近市肆中讨水喝。有认识他的人说:“这就是昨天那个狂饮的书生。”于是又知道了自己死而复生,才不过一夜的时间而已。郭生既因求死不得,越发贫困不支。走访原来认识的那些人,间或得到一餐饭食,人们也越来越因为他的贫困而瞧不起他。每次对人讲述自己死后的事,大多笑而不信。
  后来不得已去给商贾挑货物,从山西往京师搬运,靠力气吃饭。脚被磨破无法行走,留在了河北临漳,打算投漳河以自作了断。来到河边,忽有一只船驶过,靠在舵仓上往远处望的那人,特别像是仍吉家那个老妇人。跟着船仔细观察,果然是她。便呼叫她,而老妇人却不认识他,问道:“你是谁呀?”郭生自报姓名。旋即窗户里现出了仍吉的身形,郭生又喊仍吉,仍吉仔细端详后说:“不是的,不像他。”郭生十分窘迫,大声说道:“不记得我们在夹壁屋一起说云娘,我为你擦眼泪的事吗?”仍吉这才吃惊地说:“我信。”就将船靠在岸边,喊他说:“快上来!”郭生上船与仍吉相持而哭,十分凄痛。所谓云娘,是仍吉的姐姐,被自己喜爱的男人抛弃,抱恨而死。郭生藏在夹壁屋时,仍吉曾对他讲述过此事,并且对他说:“你幸好不会像我姐姐的那种男人!”于是泪流不止,郭生用衣袖替她擦去眼泪。于是相互约定说:“将来如不幸发生分离的事,他日相见如不相识的话,就说出此事作为信誓的证言。”因而郭生的外貌虽然完全改变,仍吉仍然坚信并接纳了他。
  这时仍吉对郭生说:“你那时是鬼,我也与鬼为邻,鬼都是阴荡荡的不可亲近。自从你被鬼夺走,我旋即也搬走了。而今漂泊至此,得以重新遇见你,此生永远托付于你了!幸好我略有积蓄,可以回老家去过日子。”于是与郭生一起行船回到绍兴。据说仍吉本是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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