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泊的云（十）

　　一场大雪过后，天气很快晴了。陕北高原的天空显得异常地蓝，微风轻轻地吹着，气温也明显地上升了。井队领导通知说，明天九点零九分——南方的老板都迷信，他们选定的吉利时辰——正式开钻。工人们早已等得不耐烦了，早开钻，多打几口井，多挣几个钱回家，这是他们的共同愿望。
　　紧张而繁忙的开钻准备工作开始了。工人们从上午九点多上班，直到晚上七点多才下班，因为就要开钻了，一切工作都要在今天准备好。吃过晚饭，又开了队会，队长、指导员向工人们反复讲了安全问题，技术操作问题。班里的工友也说，干不干都行，关键是安全，安全第一。虽然钻井工作不像有人说的那样危险，但每天都是与那些又重又笨的钢铁大件接触，丝毫也马虎不得，用司钻的话来说就是“碰着就比害眼病厉害”。开钻之前，工友们和井队领导都如临大敌，单于飞也不由地紧张起来。
　　第二天上午八点多，全井队的工作人员统一着装：安全帽，工作服，防滑鞋，在一切就绪的井架前的空地上集合起来。四、五个南方老板也忙乎开了，他们带来一只羊，半个猪来慰问我们。还带着酒、火纸、鞭炮等物，围着井场虔诚地转了一圈，又在井台四角进行了祭祀活动。工友们都好奇的看着，但谁也不敢说话。最后，老板在井架上挂起了长长的鞭炮，一班的全体人员在井架上匆忙地准备着。九点左右，老板上了井架，九点九分，井场四角，井架上，鞭炮齐鸣，系着红绸布的钻杆立即转动起来，终于开钻了。
　　广袤的黄土高原上，空气新鲜，风和日丽。正式开钻之后，一班的工友们正式工作，其他两个班回去待命。单于飞所在的二班是大夜班，也是开钻后第一个夜班。这两天的晚上，单于飞和工友们都坚持在床上锻炼，每天七十个伏卧撑，二十个仰卧起坐。身体是一切之本，好好休息，好好锻炼，准备迎接更艰苦的工作。
　　单于飞想好好休息一天，但听着外面轰轰的钻机声，他怎么也睡不着。他习惯地拿起书读了起来，无论如何，尽量休息好，放松心情，认真准备晚上上班。他脑海里回响着司钻和队长的话：上班时一定要小心，注意安全。
　　三、四十米外的钻机轰鸣着，钢铁钻具转动着向地下延伸、再延伸。单于飞躺在床上，明显地可以感觉到震动。他怎么也无法安静下来，远在千里之外的妻子和儿子，常常萦绕在他的脑海。唉，既然来到外面打工，就不要去想家，要用勤奋的学习和辛勤的工作，把每一天的时间填满。不去留恋昨天，也不要去幻想明天。
　　夜幕渐渐来临，七点多，单于飞和工友们吃过晚饭，简单准备了一下就上了井场，接替劳累十二个小时的一班的工友。四周逐渐黑下来，夜空繁星密布，显得特别明亮，特别低。单于飞抬头望了一眼夜空，今天农历大概是十二，或者十三？一轮将要圆的月亮升起在东边天际。远处有其他井队的灯光在漆黑的旷野里闪烁，由于高原的地面高低不平，这些灯光并不在一个平面上，高高低低，更显出旷野的荒凉。今天是单于飞第一次上夜班，第一次上钻井平台，他对钻工的工作也不了解。司钻——也就是他们的班长，就安排单于飞在一边看。工友们用两把一米多长、笨重的大吊钳，娴熟地把直径约二十公分、长近十米钻杆，一根根牢牢地接上。十根手腕一般粗的钢索，吊着十几吨重的锚头，固定着钻具。司钻站在控制台前，紧张地操作着，钻具时而上升，时而下降，工作平台上的钻机带动着钻具不停地转动。
　　钻井工作平台离地面约四米高，而二层平台则有约三十米高，上面还有两个工人固定提起的钻具。单于飞站在工作平台上，都感到旷野的狂风吹得人站立不稳，可想而知，在两米见方的二层平台上，风会有多么大，他们在上面会有多危险。井架上的照明灯，把整个井架的轮廓勾画出来。钻机的轰鸣声在黑夜里回响，工友们各就其位，紧张地工作着。每当钻具提出来时，带出的泥浆就会溅满工友一身，但他们好像毫不在意。钻工的工作真不容易，他们是与泥浆、与孤独、与黑夜、与狂风、寒冷、危险打交道的人。
　　夜风吹得井架呼呼直叫，陕北高原的夜晚又是那样寒冷。听老钻工说，即使在夏季，夜晚上班都得穿棉衣。何况现在是乍暖还寒的早春时节。控制台的对侧，一根直径约二十厘米的高压水管不停地蠕动着，它以巨大的压力，把水通过钻具压向钻头，把钻头掘进时产生的泥浆、碎岩石等压向地面，经过地面场地工人的清理后，由巨大的水泵形成一个循环体系。听老工人说，那高压管的压力很大。去年有一个井队的高压管“露线”，即露水了，把一位钻工的胸膛都穿透了……在二层平台上工作更是艰苦，上面不仅风大寒冷，晃动的厉害，工人们还得费尽力气去控制钻具，把锚头提上来的一根根好几吨重的钻杆拢在一起。二层平台风大，晃边，并且刚提上的钻杆又湿又滑，所以在上面工作很危险，只有技术好，心理素质好的工人才可以上去。虽然在上面操作必须系安全绳，但仍会有危险发生。有一年某井队就有一位工人不小心从井架二层平台上掉了下来，下面都是钢铁之物，他当场毙命。
　　在钻井平台上，单于飞仔细地看了工友们操作一个多小时，司钻才让他到下面的场地上当场地工，其任务是：把一根根钻具用钢索系好，然后由司钻吊向工作台。还要把从井口流出的泥浆、沙石碎块等，清理出循环水道。把工作平台上溅下的泥浆清理好，使工人工作起来不致滑倒。另外，还负责给钻机加机油，上下传递东西等。就这样，他从晚上十点多开始忙乎，直到第二天早上八点，真把他累坏了。到了下半夜，气温更低了，单于飞穿了三件毛衣，仍是感觉难敌寒风。一位老钻工看到他冷得直发抖，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一件破羊皮袄给他。这样的衣服白天他看也不想看，简直是一堆垃圾。但现在单于飞却把它当作宝贝一样，往身上一穿，真的很暖和。那件羊皮袄油污满满的，根本分不出是什么颜色，而且破烂不堪。左边衬里掉到了下摆，鼓鼓囊囊的，怎么都理不好。只要暖和，谁还管那些？反正在这无人的旷野里，白天都无人欣赏你，又何况在这寒冷无比的深夜？其他工人也不知从哪里摸出各种各样的棉衣穿上了，都是难辨颜色的破烂。副司钻的棉袄没有一个扣子，就用一根油腻的草绳系着，自有一分潇洒。工作时，单于飞总是忍不住地想，自己怎么会跑到这样寒冷、肮脏、劳累、荒凉、危险的地方通宵地干活！但怨恨又有什么用？要控制住自己的思想，坚决克服消极的念头，真正地投身于这火热的劳动场面。适应一切最恶劣的环境，要快乐地生活，因为快乐来自一个人的内心，而不是外在的环境。
　　黑夜逐渐隐退，东方天际慢慢透露出一点微弱的光亮，黎明终于来临了。劳动一夜的工友们都疲惫不堪，身上的油污和泥泞更是掩盖了橘黄色工作服的本色。下一班的工友们走上井台，接过他们手里的操作工具，他们才拖着劳累的身躯走下井台。
　　“累吧，小单？”回到寝车，司钻一边脱下油迹斑斑的工作服，一边关心地问单于飞。
　　“怎么不累。”单于飞疲惫地笑了笑，“特别是凌晨一点多的时候，又累又困又冷，真有点支持不下去的感觉。如果每天都这么上班，真的受不了。”
　　“当然不会每天都上夜班，我们现在是三班倒，每班十二小时，今天可以好好休息，晚上睡个好觉，明天早上八点才上班呢。”司钻把满是油污的工作服放在肥皂水里泡上，又倒一盆热水洗脸，“我发现你很喜欢读书，写文章，这是好事。咱们石油部还有自己的刊物呢，并且每个大队都有报道员，过几天有时间我给你介绍一下，你可以写点文章发表嘛。比如发生在咱们井队的故事，都可以写。有些青年不求上进，下班后就乱跑，有的跑到井队附近的‘卡厅’里胡混，有的与当地女孩谈恋爱，这都是井队领导不允许的。”
　　“我听说赵师傅的爱人就是井队附近的青年，他们谈恋爱的经过一定很有意思吧？”单于飞好奇地问。
　　“唉，他呀，说起来真不容易。他是咱们井队的老工人了，十几岁就在井队上班，因为长期在野外工作，错过了恋爱的好时光。三十几岁了，才在井场附近结交了一位善良美丽的姑娘。她支持他，同情他，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他们相爱了。但姑娘的父亲却竭力反对他俩交往，更不让他们谈恋爱。然而他们常常偷偷地在一起，有一次，姑娘的父亲来井队找她，在工友的帮助下，他们从窗户处逃了出去。时间久了，女方也没有办法，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司钻笑着看了单于飞一眼，“你的缺点就是不爱与别人交谈。我们井队上每人的经历都是一个有意义的故事，只是你要去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