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泊的云（九）

　　钻井队去年底完成一口油井后，野外气温达到零度以下，暂时又没有任务，于是就放假了。工人今年上来后迟迟没有井位，他们只有等待。只要不开钻，上班也没有多少工作要做，只是收拾一下场地。
　　吃过早饭，单于飞和咸阳的两位工友一起向井场东南方向走去。他们听说那里有一个小商店，想买一些生活用品及零食。单于飞从家里仅带来了一双袜子，每天晚上洗过后，早上干不干的都得穿，很不方便，并且袜子的脚后跟已有洞了，也许在小商店能买到袜子。在这荒凉、偏僻的黄土高原上，买一件东西真是不容易。向东南望去，隐约可见一片房子，那里也许是一个小村庄，或者是小镇，有小镇就必然有商店。在荒凉的黄土高原上，他们走了三、四个小时才到达小镇，真是累坏了。看似不远，好像只有五、六里的路程，但路非常难走，其间有四、五条一、二十米深的大沟，每个沟有二、三十米宽。翻过一道都非常费劲，何况有四、五道沟，直累得他们满头大汗。这里不仅有居民，还有一个小学校，两个饭店，两个小卖铺。在小商店里，单于飞买了两双袜子，一瓶墨水，一个本子，花了五元多钱。跑了十几里路，解决了生活中暂时的困难，值得。
　　单于飞第一次在黄土高原上走这多远的路，一路上的见识让他感到很新奇。荒凉的黄土地起伏不定，一道道深深的大沟很陡峭，沟里还有人们住的窑洞。有的窑洞已经废弃了，主人大概搬进了砖结构、铝合金门窗的新房里。有的窑洞仍有人家住，因为窑洞旁有成群的山羊，还有毛驴、黄狗。沟里有水井，井台是用水泥修的，井很深。沟边有稀疏的杨树、柳树、苹果树，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树、灌木丛。黄土地里没有种庄稼，地里只有收割后剩下的向日葵的桔杆、豆茬等。不知名的野草点缀在辽阔的土地上，有翠绿的，有金黄的，千姿百态。极目远望，起伏不定的黄土地上，有零零散散的住房，数得清的树木……春天姗姗来迟，这里的春天应该比家乡晚一个多月吧。
　　回到井队时，单于飞把买来的东西藏在衣服里，害怕被领导看到影响不好。有了墨水和本子，单于飞又可以写读书笔记、写日记了。
　　晚上，闲得无聊的工友们都聚焦在电视房里看录像，有美国的侦探大片，也有香港的三级生活片。单于飞本来想认真地读书，但有时禁不住诱惑，也跑去看了一会。几次过后，他又感到后悔，这些录像内容空洞，毫无意思，真是浪费时间。外面的野风很大，带着沙粒扑面而来，刮得人睁不开眼，而此时家乡应该是小雨霏霏，花红柳绿的时节。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单于飞和工友们一样，特别想家。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咸阳小伙子李海，刚结婚不久就离开妻子来到了井队，有一首歌他整天不离口：“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孤独总在我左右……”单于飞每次听到他唱这首歌，不知为什么，总有想哭的感觉。
　　刮了一夜的风，很大，不能让人安静地睡觉。单于飞在半梦半醒之间，回忆着自己逝去的三十年的人生，真好像是大梦一场。以前不会生活，不懂生活，在生活的道路中，处处留下遗憾和痛苦。人生三十始，即日起，要学会享受生活，享受人生，再艰苦的外界环境也不能影响内心的快乐。享受人生，享受生活，从生活中发现美，发现享乐。要学会尊重别人，理解别人，与别人和睦相处，这点在过去他做的很不好，所以也多了许多挫折和磨难。要与过去彻底决裂，重塑一个崭新的自我，一个快乐向上的自我。
　　天亮了，单于飞再也难以睡着。他睁着眼躺在床上，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胡思乱想。这是长期以来形成的坏毛病——胡思乱想，浪费时间，浪费精力，实在是害人匪浅。“生活在今天中”，不要去想过去的事，不要担心将来的生活，更不要想象生活里也许不会出现的困难和波折，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真是太难了。思想真是个怪东西，有时你越是不让它泛滥，它越是恣意妄为。把握好自己，把思想控制在正确有益的范围内，一定要迫使自己做到这一点，并慢慢地形成习惯。
　　寂寞、单调、无聊、艰苦的生活，无情地折磨着青春的心灵。置身于这样的环境里，单于飞只能强迫自己把精力集中在写作上，学习上，埋怨和消沉都没有用。每天早上醒来，首先想的应该是今天要干什么，怎样享受今天的生活？今天永远是美好的，外面的世界再恶劣，而房子里永远是安静的世界。一桌一床，有书有笔有纸，正好学习、写作。工友们都在沉睡，他却坐在床上认真地读书。书中展示的世界是那么广阔，书中描述的情感是那么丰富，这一切让他忘记了身外的荒漠。早上，东边天际还有乌云。上午，又被狂风吹得无影无踪。每天只是刮风，就是不见下雨。
　　按工作安排，他们本来要上班的，但因为迟迟没有开钻，仍然是待命，闲着真是无聊。高原上风很大，中午，终于下起了雨，一个响雷过后，大雨倾盆而下。井场上本来有半尽深的沙土，一阵大雨过后，总不会有风沙扑面而来了。单于飞坐在床上读唐诗，听着外面雷声不断。一个小时后，雨终于停了，天上仅有的片片云彩随风飘动。通过窗户，单于飞向北眺望，不远处是低洼地带，再向北，则是一个缓缓隆起的高原。阳光照在上面，十分耀眼，高坡上稀疏的房屋和树木清晰可见。雨后的黄土高原上，空气显得特别清新。下午，随着一大片乌云袭来，雨又开始下了，伴着狂风，一阵冰雹突然来临，然后又变成雨水，并且越下越大。寝车的窗户上，十有八九都漏水，他们的床单都被雨水溅湿了。地面上不再是沙土飞扬了，而是积水片片，气温也降了下来。
　　不知不觉，夜晚又降临，工友们有的打牌，有的聚在一起喝酒闲聊。单于飞仍是躲在寝车里读书。咸阳小伙李海看到他说：“别人都找老乡玩，你怎么不去啊？”
　　单于飞抬头看看他微笑一下说：“夏之阳的脾气我知道，也不喜欢闲聊。再说，人家是司钻也忙，有自己的事，我不想去打扰他。”
　　“有道理，我们还是自找乐趣打发时光吧。”说完，他穿上一件没有洗净油污的工作服，走了出去。单于飞又埋头读起书，直到夜深了，他才入睡。
　　经过昨天一场突然来临的风雨，气温下降了许多，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还有小小雪花在空中飘舞。上午，单于飞又到井队的阅览室借了一本书《秘密目标——暗杀美国总统》。他并喜欢读这类书，但实在没办法，这里只有这样的书，权当聊以打发时间吧。学学书中的情节安排，遣词造句，也比呆坐着强。
　　吃过早饭，雪花越来越大了，原野也变成白茫茫的一片。真想不到，现在都快进入五月了，这里还在下雪，真是不可思议。雪花飘洒了一上午，地上积下了厚厚的一层。从电视新闻上得知，昨天兰新铁路线被大雪封住了，今天大雪就来到了这里。单于飞躲在寝车里没有事，整天读小说，写笔记和感想。一天没有事，闷坐在屋内，思想老是开小差。管住自己的思想，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不是简单的事。寝车里很冷，尽管昨天司钻把停了好久的烟煤炉又点燃了，但冷气从窗户、地板的空隙、墙壁间渗透过来，冻得人直哆嗦。
　　前几天还是艳阳高照，温暖宜人，现在气温却降至零度以下，寝车的边沿结下了一尺多长的冰凌。雪一直下到天黑还没有停，家乡的老人们常说，雪如盗贼，越到晚上下得会越大，不知这里是不是这个规律？下午，单于飞与一位在井架的二层平台上干了十五年的老工人谈了很长时间。钻井工人的苦恼是很多的，他们常年累月地工作在野外，远离亲人，非常不容易。从他的谈话中得知，司钻的第一位老婆因为重病死了，老婆去世时也没有能见到最后一面。他有两个孩子，父母年龄又大，所以生活负担很重。前年，在井队附近的农村，经过当地热心人的介绍，司钻又娶了一个老婆，也生了孩子。不过，从这几天的相处中，单于飞发现司钻有时候心事特别重。今天早上两点多，司钻就睡不着了，他默默地坐在床上抽烟。天亮后，他早早地起了床，单于飞发现司钻的眼睛红红的。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对一位打工者来说，更是如此。
　　昨夜很冷，睡在保温条件不是太好的铁皮寝车里，单于飞一夜也没有焐热被窝。早晨起来，外面白雪皑皑，真是“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处处是银装素裹。昨天又是下雨又是冰雹，还有大雪、降温，世界是多么的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