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五、易内

　　173.韩五
　　【原文】
　　国初，宝应县捕役韩五者，贫不能炊。思常捕响马，姑试一效之。为计良处，乃从人假羸马，挟弓矢而出，伏于麦陇之幽。
　　是时大乱初平，流亡未复，道路之间，尚少人迹。亭午，始见一骑缓缓来，台笠深衣，挂囊于鞍，略类商旅。韩五私计盍一利市，引弓呼之曰：“速解尔橐，否且毕尔命！”矢乃发。客从容举鞭拂之，矢旁落。又发亦如之，五矢不中。矢尽，韩恐，策马走。客笑曰：“行劫者返避人耶？虽然，尔焉逃？”俄闻风声肃肃，客追已将及，则短衣执刀，叱韩曰：“毋走。”韩度不可脱，亟投马下，叩首乞命曰：“良以母老待哺，不得已出此。今乃出试，不图误犯壮士，幸宽宥之！”号泣战慄。客谛视之曰“尔尚谨朴，姑贷尔，随余来，勿恐！”韩惧，勉从之。
　　行十余里，入一山，甚邃，丛树间得穴焉。进之甚暗。半里许有光。既而屋舍忽见，客引韩入内。则先有数十人在，多虬须彪眼，衣巾伟岸，见客起问：“十四兄来何暮也。”客滑稽数语，众目韩，皆大笑。已而酒馔堆垛，规地而坐，序列兄弟之次，以韩殿席焉。饮啖甚壮，言论豪猾。比暮，华灯明炬。照烛林野。夜中纵横醉卧，手足相枕藉。韩憖憖然莫知所为，竟夕不成寐。明日众醒，客为韩请曰：“此人尚有母，贫不能养，殊可矜悯，宜少资润之。”皆曰：“诺。”各探囊出金钱珠贝不等，无虑数千金，以授韩。韩惶恐拜谢，客曰：“视尔马弱，焉能致此归，吾仍送尔行。”一人曰：“我曹亦散耳！后二年当期于山东。”皆曰：“诺。”遂拱手各去。或独行，或侣行，或东或西，顷刻都杳。
　　客乃与韩俱，谓韩曰：“盗岂易为哉！诸君皆技勇绝人。故驰骤绿林，鲜有失败。吾亦有薄技，使尔观之。”袖中出匕首，指前椿树第三株标枝东接者曰：“吾截其某杈。”掷之，杈落，匕首故在手。又别拟之，三掷而三中。韩咨嗟惊诧。客曰：“尔向者太孟浪，幸遇我，倘值吾兄弟之暴者，尔作此树杈久矣！”韩唯唯，请客示姓名，誓图报效。客笑曰：“无须尔！吾属虽肝人喋血，其实行云流水耳！散游天下，率二岁一期会，虽数千里不失约，此外无知姓名者，尔何问为？”
　　既至韩门，解所赠囊掷地，曰：“吾往矣！”已纵马绝尘而去。韩赖其资，遂为富人。
　　【译文】
　　清朝建国之初，江苏宝应县一个叫韩五的捕役，家贫至无米做饭。想到自己经常抓捕拦路抢劫的强盗，自己姑且学他一回。想好了计策，就从别人那里借来一匹瘦马，带着弓箭出门，埋伏在背静之处的麦地沟里。
　　此时天下刚刚太平，逃亡在外的人尚未返乡安居，平常路上，还少有行人。正午时分，才见有一人骑着马缓缓而来，宽衣大笠，马鞍上挂着行囊，有点像是行走经商的人。韩五私下想何不先发它一个利市，就拉开弓喝到：“速速解下你的行囊，否则就要你的命！”并射出一箭。客人从容地举起马鞭一拂，箭矢掉到一旁。又射又如此，射了五箭都不中。箭射光了，韩五害起怕来，策马就逃。客人笑道：“打劫的反而要躲避被劫的人呀？尽管如此，看你往哪儿逃？”就感觉风声肃肃，客人都快追上自己了，回头一看那客人已经是身着短衣手持利刀，喝斥韩五道：“别跑。”韩五估计自己逃不掉，急忙滚下马来，磕头求饶说：“因为家有饥饿的老娘等着要吃饭，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今天头一回试着打劫，没想到误犯了壮士，万望宽宥我的罪过！”大哭而战慄。客人看了他好半天说：“你还算诚实，暂且饶了你，随我来，别害怕！”韩五很害怕，勉强跟着他。
　　走了十余里地，进入一座山中，山谷很深，在树林深处有一个洞穴。走进洞穴则十分黑暗。行走半里后才有光线。接着有房屋出现，客人领着韩五进屋。屋内有数十人先已经在其中，大多虬须彪眼，衣巾伟岸，见到那个客人都起身问：“十四兄怎么这会儿才来。”客人笑着说了路上的经过，众人转脸看着韩五，都大笑起来。接着摆上大量的酒肉，大家围成圆圈席地而坐，按兄弟次序排列，让韩五坐在末位。这些人大吃大喝，语言豪爽而强横。到天黑，灯火通明，照亮林野。夜间一个个横七竖八地醉卧地上，相互以别人的胳膊腿儿当枕头。韩五心情紧张不知道该怎么办，通宵没合眼。天亮后众人醒来，那客人替韩五向一众兄弟请求道：“此人家中还有老母，因贫困不能赡养，十分可怜，应稍微资助一下他。”大家都说：“好。”各自从口袋里拿出多少不等的金钱或珠贝，总价值绝不少于数千金，将其送给韩五。韩五受宠若惊连忙拜谢，客人说：“我看你的马太弱，没办法将这些财物带回家，我仍然送送你。”另一人说：“我们也散了吧！两年后在山东会面。”大家说：“好的。”于是相互拱手道别而去。有的独行，有的结伴，或东或西，顷刻间都走光了。
　　客人就与韩五一起上路，对韩五说：“做强盗哪那么容易啊！你见到的这些人个个都技高胆大。因而才可驰骤绿林，极少失手。我也有些微薄的武艺，让你看看。”从袖子中拿出一把匕首，指着前面椿树第三株树梢上向东面伸出的树枝说：“我要截断那上面的某个小杈。”匕首掷出，小杈落地，而匕首又回到手中。又选择别的目标投掷，三掷三中。韩五惊奇感叹不已。客人说：“你昨天的行为太过孟浪，幸亏遇上的是我，倘若是我们兄弟中性子狂暴的，你早就成了此树杈了！”韩五唯唯诺诺，请教客人的姓名，发誓将要报答。客人笑道：“没必要的！我们这帮人虽然说起来挖肝饮血，其实是无拘无束的人！平时散游天下，一般两年一会面，尽管遥隔千里也绝不失约，除此之外相互并不知道姓甚名谁，你又何必问起？”
　　既而来到韩五家门，客人解下所赠的包裹扔在地上，说：“我走了！”转身纵马绝尘而去。韩五靠他们的资助，解脱了贫困。
　　
　　174.易内
　　【原文】
　　有甲乙相善者，乙妻有姿，甲通焉，乙知之而弗禁也。他日乙偶自外至，获甲于床，佯怒，甲叩头曰：“若不深责，愿以荆妇荐枕席，易内而处，亦犹行古之道也！”乙许之，与之期而纵之。
　　甲归告诸妇，妇不可。甲无以谢之，固强妇。时甲兄养疾于外，嫂不节，妇因献策曰：“请说嫂而代之。”乃诡言甲实他往，己苦畏，挽嫂共宿，故为媟语以荡之。伺其已寝，托如厕暂出，使甲以乙往，而己之嫂室宿焉。于是嫂竟与乙狎，甲亦趋乙家，寻其故欢。
　　是夜甲兄忽归。甲妇已熟寝，其扉阖而弗遂。甲兄入，径登床，以为妻也，启衾而凭焉。既乱，乃知为弟妇，各秘之。
　　其后甲乙隙于末，交相抉露，以为谤，事遂彰。
　　非非子曰：以媸易妍，甲诚巧矣。以姒易娣，甲妻又巧矣。孰知冥冥中更有巧于易者哉！天道耶？鬼神之戏耶？吁，可畏也！
　　【译文】
　　甲、乙两个人关系很好，乙的妻子有姿色，甲与她有私，乙明明知道也没阻止。一天乙偶然从外面回来，正碰上甲在他家的床上，乙假装很生气，甲跪下磕头说：“如果你能不重责我，我愿将我的妻子推荐给你，互换内人的事自古有之，我们也算行古道！”乙答应了他，与他商量好日期后就放了他。
　　甲回家将打算告诉妻子，妻子不同意。甲没有其他办法应对乙，因而强迫妻子必须答应。当时甲的哥哥在外地养病，嫂嫂本不贞洁，甲的妻子因而献计说：“可说服嫂嫂替代。”那天晚上甲的妻子借口说甲出门了，一个人睡觉很害怕，让嫂嫂过来跟她作伴，却故意讲一些污秽的言语来挑嫂嫂。等嫂嫂睡着，假装上厕所出来，让甲放乙进来，自己却跑到嫂嫂屋里睡了。于是嫂嫂与乙作乐，甲也跑到乙家去寻旧欢。
　　没料到这天晚上甲的哥哥忽然回家了。甲妇已在嫂嫂的床上睡熟，其房门关上而没有落栓。甲的哥哥进屋，径直上床，以为睡着的是妻子，掀开被子就近身。事已发生，才知道对方是弟妹，各自只好秘而不宣。
　　后来甲、乙两人关系交恶，相互揭底儿，以攻击对方，这件丑事就广为人知了。
　　非非子说：用丑换美，甲算是得巧了。用兄妻换弟媳，甲的妻子又得巧了。谁知冥冥之中还有比互易更巧的事呢！是天道吗？是鬼神的戏弄吗？唉，太可怕！